十八
現(xiàn)在是三點五十五分,還有五分鐘就要登臺表演。訓練了一共差不多三個小時多一點,能到現(xiàn)在這種程度已經(jīng)很不錯了。旁邊是楓佩在加油,而楓葉現(xiàn)在穿著白色的晚禮服,我則是身著黑色的西裝,多少有些不合身,畢竟是臨時借來的,也沒辦法要求太多。
現(xiàn)在我的心里多少有點緊張,旁邊的楓葉倒是看起來挺平靜的,不愧是參加過大比賽的人。不經(jīng)意間,我會想起來了幾個小時前剛剛發(fā)生的,那短暫的訓練的時光,心中的阻塞竟然暢通了起來,畢竟那幾個小時對我來說,是非同尋常的幾個小時。
——行間——
十二點十分的時候,我們來到了音樂教室,現(xiàn)在所有人都在忙于布置自己班級的教室,學生會的成員也在準備校聯(lián)歡會,這里現(xiàn)在冷冷清清的,往前的社團氣息全部都不見了蹤影。
楓葉打開了教室的門,那一架黑色的鋼琴靜靜地擺在里面,仿佛很久以來不曾打開過一般??磥磉@段時間楓葉她們的社團活動應該是暫停了。
“現(xiàn)在該怎么辦?”
面對她的提問,已經(jīng)走到了這一步,我也就沒有辦法再隱瞞下去,我從架子上取下小提琴——那一把應該是楓佩的,但愿她不會介意——深吸一口氣,拉出了《鐘》的第一小節(jié),直到泛音部分結束。
楓葉的表情有些微妙,但是我感覺她也早已猜到了,畢竟上一次露出了那樣的破綻,而且練習小提琴多多少少會留下一些特殊的痕跡,比如說指尖的繭子,這些如果被看到的話也會讓人懷疑。但是畢竟是我不好,我欺騙了她們,所以有必要向她們道歉。
“我不是有意要隱瞞的,我只是不喜歡參加社團,也不喜歡集體活動,所以我才隱瞞了這個事實,還請你原諒我?!?p> 我的聲音很低,這是我第一次帶著負罪感道歉,我以為楓葉會數(shù)落我一頓,甚至會和我絕交,畢竟我曾經(jīng)欺騙了她們——嚴格地說我們也算不上是朋友,所以絕交這個詞并不恰當——但是就算是這樣,就算是被討厭也好,我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幫助她。
但是她接下來的話卻大大地出乎了我的意料。
“哪怕我不會原諒你撒謊,你也會幫助我嗎?”
“是的……”
“為什么啊……”
“什么為什么?”
“不,沒什么,我只是覺得你沒有必要做到這一步的?!?p> “認識你還有楓佩的這段時間里我想了很多,從前的我只是帶著偏見的眼光去看每個人,每個人對于我來說只不過是走動的骨架與無趣的思維的結合體。但你們帶給我不一樣的風景,雖然不愿意承認……但是我真的改變了很多。你們是我最好的朋友,嗯……超越性別的那種,真正意義上的朋友,我真的很感謝你們,所以希望為你們做些什么。但我會的,只有這些了……”
“夠了……足夠了?!?p> 她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我的聲音也是。雖然我還有很多話想說,但是當務之急是練習那兩首曲目,我只好破壞當前的氣氛,趕緊切入正題。
“那個……我們趕緊練習吧,沒有時間了。”
聽了我的話,她也意識到了時間的緊迫,立即坐在了凳子上,打開了鋼琴的防塵蓋,小心翼翼地用支架支起來,隨后打開了鍵盤蓋。在這期間,我也將小提琴的四根弦全部校正了一遍,這是我第一次覺得“絕對音準”竟然這樣方便。
看著她坐在鋼琴旁,輕輕揮了揮手示意我她已經(jīng)準備完畢。
“第一首是《鐘》對吧?!?p> 我向她確認到。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復以后,我將手指放在了正確的把位。在這首曲子中,鋼琴和小提琴是分開的,而且主要的演奏由小提琴聲部承擔,所以這首曲子對小提琴手和鋼琴手的默契度要求不是很高,只要兩個人的熟練度足夠,只要練習一個小時左右應該就可以了。
但是理論終歸是理論,實際操作起來卻不是這么一回事了。
第一遍的演奏頻頻出錯,而且在演奏到一半的時候,楓佩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
“怎怎怎怎么回事?果然你會拉小提琴,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手指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了?!?p> 楓佩推門進來時我和楓葉正在練習合奏,這首曲子對小提琴要求較高,尤其是雙泛音的部分很難控制,不巧的是那里剛好被楓佩打斷。
“你的泛音拉的太好聽了吧……”
可以聽出她的話語中所包含的是她的真心實意,但是由于時間緊迫,我也沒有心情和她客氣了,道歉的話只有之后才對她說了,現(xiàn)在只能希望她不會太生氣——不過看起來她也沒有生氣。
我指了指鐘表,示意時間非常緊迫,而她也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立即看向了窗外
“你們加油練習,我去給你們買一份午餐去。”
“辛苦了……”
“我要全素的哦,小佩?!?p> “好的,五花肉拌飯,大份,給楓葉……”
直到這個時候,楓佩還在開楓葉的玩笑,兩個人又開始打鬧起來。雖然耽誤了幾分鐘,但是實實在在緩解了緊張的氣氛。
我看著她們咳嗽了一下,兩個人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一個縮著腦袋回到了鋼琴的旁邊,一個吐著舌頭跑向了門外,現(xiàn)在終于進展正常,必須要抓緊一切時間了。
《鐘》的演奏時長大約是7分鐘,其中包含一段三分鐘的小提琴獨奏和一段兩分鐘的鋼琴獨奏,這兩個部分對我們來說難度不算太大,但是問題就在于其中大約兩分鐘的合奏,每次一到關鍵節(jié)點,不是我慢了一拍就是她彈錯了一個音,之后只好打碎重來,這樣二十分鐘過去了,我們甚至連第一遍完美的配合都沒有做到。
這個時候楓佩拎著午飯來到了音樂教室
“你們先吃點東西吧,要不然餓著肚子也沒辦法繼續(xù)練習了?!?p> 雖然很不情愿,但是這確實是事實,我看著表,估算了一下
“那么先休息十分鐘吧,之后繼續(xù)訓練。”
十分鐘的時間對于吃飯來說根本不夠,但是現(xiàn)在拿出來十分鐘已經(jīng)是很奢侈的事情了,如果有可能我甚至連這十分鐘都不愿意浪費。
狼吞虎咽地塞了幾口米飯,我又拿起了小提琴,把弓子搭在弦上,打算繼續(xù)練一會。
“誒,還沒到十分鐘,這才三分鐘……”
楓葉剛剛打開飯盒,看見我已經(jīng)吃完了,頓時覺得很不可思議。
“沒事,你們慢慢吃,我繼續(xù)練一下?!?p> 說著,我無視了她們兩個人,開始調整自己的節(jié)奏。
“我頭一次見他這么認真……明明平時像個死人一樣,到了緊要關頭竟然能派上用場。”
楓佩一邊將土豆放進自己嘴里,一邊低聲和楓葉吐槽。我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在罵我還是在夸我,如果是平時的話我可能會說上一兩句來反駁她,但是在這個時候把時間浪費在斗嘴上是愚蠢的選擇。
見我這樣緊急,楓葉也很快放下了筷子,用餐巾紙擦了一下嘴后,來到了鋼琴前面,示意我她已經(jīng)準備好了。
“這一次一定要成功……”我在心里默念,然后堅定地看了一眼鋼琴,深吸一口氣,隨即鋼琴聲響起,前奏過后是小提琴的solo,隨后就是二重奏,每一個音符我都印象深刻,換把,揉弦,泛音,撥弦,每一個動作都準確無誤,但是我的致命缺點——節(jié)奏——終于還是暴露了出來。
“啊……還是不行……”
我的聲音有些沮喪,汗珠也開始順著額頭大顆大顆地往下流,劃過臉頰時癢癢的,但是我卻忘記了將它們拭去。
“別灰心,我們可以的……實在不行我也可以一個人獨奏的……”
看樣子楓葉不太會安慰人,聽她這么一說我反而感覺更沮喪了,不過她的心意是好的,知道這些就足夠了。
“你的節(jié)奏好像不太穩(wěn)……”
楓佩看著我說
“總是感覺怪怪的,一般這樣的曲子對節(jié)奏的要求很高。這樣小葉,你給我一份譜子,我給你們當指揮,這樣也許可以穩(wěn)定一些?!?p> “真的可以嗎?”
我有些放心不下,畢竟指揮這個工作不太好做。
“放心吧,又不是大型樂隊,兩個人我還是指揮得來的。”
說著,楓佩裝模做樣地咳嗽了兩聲,然后擺了一個指揮家的姿勢
“小葉,就要委屈一下你了,這個家伙連自己的節(jié)奏都掌握不好,只能靠你來配合他了。”
楓佩指了指我,現(xiàn)在我感覺自己就好像在被公開處刑一般。
隨后,在這個業(yè)余到不能再業(yè)余的楓佩的指揮下,我們開始了再一次的嘗試。我盡量保證自己跟著楓佩的節(jié)奏,不過不得不說,這一次有了很大的進步,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們幾個第一次產(chǎn)生了默契的感覺。
“就是這樣,太棒了。”
這一次總算順了下來,雖然這之中斷了一次,但是楓佩當機立斷沒有叫停,反而通過改變節(jié)奏完成了一個變調然后補平了這個中斷。她處理的實在是太好了,讓我不得不對她另眼相看。
但是這樣還不可以,真正的演出沒有指揮也沒有彌補的機會,一切都要靠我們兩個人來配合,所以現(xiàn)在只是完成了最初部分,之后的任務還很艱巨。
隨后的一次合奏,楓佩也在盡力減少自己指揮成分的占比,我和楓葉也盡量不去看她,我可以明顯感覺到她的鋼琴聲在依著我的拍子。單論水平,我們兩個人都不成問題,所以真正的難題就在于合作,只要這個問題解決了,那我們的合奏就完美了。
“呼……”
兩個人長抒了一口氣,這次的練習也算是不錯,中間甚至連錯也沒有出,找這個程度下去,再練兩遍這首《鐘》就算大功告成了。
之后又過去了十五分鐘,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點鐘,在一段激烈亢奮的鋼琴獨奏之后,我拉出了那個宣告結束的修飾音,一首零差錯,滿配合的《鐘》終于算是表演結束。我現(xiàn)在可以看到楓佩臉上的笑容,雖然她并沒有實際參與演出,但是她的作用卻是舉足輕重的。
楓佩是徹底放松了下來,她從袋子里找出一瓶果汁,擰開了蓋子,喝了幾口,然后將瓶子舉在我們面前,似乎在問我門們誰要喝。
楓葉將瓶子接過去,喝了幾口之后又遞回了她的手里,而那個家伙竟然很自然地把瓶子舉到了我的面前。
“算了,我開瓶新的吧……”
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吧,我決定開一瓶新的飲料。這期間我一直在琢磨之后的《24》該怎么辦,楓葉和楓佩兩個人則是在鋼琴前面低聲交談著什么,具體的內容我沒有聽清,我也沒有興趣聽清她們的談話內容。
之后我站回了鋼琴旁,把松香在琴弓上擦了兩遍,做好這些準備后,我示意可以開始了。但是這個時候楓葉突然站起來說
“不好意思,我有點事……出去一下?!?p> “嗯?”
她平時一向很靠譜,這個時候突然有事我有些始料不及。
“就是去上廁所,你難道連女孩子的暗語都不會理解的嗎?”
楓佩突然湊到我的耳邊說。
“呃……好吧……”
在示意我理解之后,楓葉就從前門離開,剩下了我和楓佩兩個人。
“你不去的嗎?”
雖然我不太懂暗語,但是我還是知道女生喜歡兩個人一起行動這個規(guī)律。
她搖了搖頭,然后看著我手上的琴說
“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學習的?”
自然是我學琴的年齡,這些沒有必要隱瞞,我自然如實回答
“四歲。”
“好早啊,難怪你這么厲害……我是說你不僅學琴的時間早,而且也很有天賦。”
我笑了笑,一般來說這個時候應該是要謙虛的,但是在我看來所謂的謙虛只是一種炫耀,那些口口聲聲說著不行的人,實際上做的已經(jīng)超越了很多人,這個時候的謙虛并不是在自省,反而是令人厭惡的高傲,看不起那些辛苦努力而比不上他的人的那種驕傲。
“那個……楓佩,這件事我想跟你道歉,對不起,是我隱瞞了你……我一直會拉小提琴這件事?!?p> 聽見我突如其來的道歉,楓佩倒是有些不知所措,然后摸著后腦勺說
“哈哈,這種事你沒有必要道歉的,這也算是一種自保吧,畢竟你不喜歡這種活動,也怪我們不好……”她說到一半,臉色忽然陰沉下去,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我再三詢問,她也不肯說,為此我只好作罷。
楓佩很少露出這樣的表情,以至于后來的我經(jīng)常會回想到那個表情,并且在反思自己,如果自己當時領悟了那個表情的含義,之后的故事究竟會怎樣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