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璃坐在金殿下,沒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無神的望著前方,唇輕輕抿著。
殿上的戚無韶裝作自然地望一眼他,或許是戰(zhàn)阿沅說破了被塵封了許久的陳年往事,讓她看見這孩子就無端心虛。
“阿璃,雪鹿找回來了?”
戚無韶裝作一個溫和的長輩問道,不知是否是錯覺,那黑白分明的鹿眼睛竟然瞪了她。
“雪鹿是最有靈性的,當初你要殺它的時候,是不是也沒想過它會回來。”
戚無韶臉色一僵,如花似玉的臉龐上多了幾絲尷尬。
金殿上的侍從統(tǒng)統(tǒng)低下了腦袋,不敢看。
被小自己這么多的一個小輩當眾挑破,戚無韶臉面上到底有些掛不住。
“阿璃,你是聽誰瞎說的?”
戚無韶假意沉下臉色,語氣中也帶著些嗔怪,戚璃依舊面不改色,看著前方,嘴里淡淡吐出幾個字。
“我何必聽他人多言,這種判別是非的能力,還是你給我的?!?p> 這話越說越讓戚無韶發(fā)冷汗,殿下那端坐著的瘦弱的小少年,真的是曾經(jīng)那個玲瓏心思的戚璃么?為何她能明顯從她身上感到一股戾氣。
“阿璃,你是怎么了?”
“哦?姨母不明白?”
“那我便解釋給你聽,我當年誤入荒境的記憶一點都記不得了,難道只是巧合?姨母,你和戚雪聯(lián)合起來,把我困在鹿角大殿幾百年,不就是害怕我去荒境,把一切都記起來么?我是怎么差點死的,你是怎么想趕走對你有敵意的雪鹿的?我都知道了?!?p> 戚璃無瑕如玉的臉龐上浮起一絲笑意,無論何時,那笑意也夠讓人膽戰(zhàn)心驚。
今日他并未讓臃腫的錦衣華服包裹著,而是只著一身神采奕奕的金色勁袍,像是褪去稚嫩的孩子。
“阿璃,我們……”
“別叫我阿璃,你已經(jīng)是夜氏的人,叫我少殿。”
戚璃語氣雖輕,但冷的不容置疑,完全不留后路。
戚無韶賠的笑瞬間變得僵硬起來,讓一個長輩叫小輩尊稱,她堂堂上神怎么可能做出這等邋遢之事。
“戚璃,你!”
戚無韶怒起之時,殿外傳來一陣響動,隨后跟著幾聲尖叫,她忽然慌亂起來,難道是戰(zhàn)澤西來救人了?
猛地揮手,大殿恍然而開,金光傾瀉,赤浪灼熱。
但看到的卻不是戰(zhàn)澤西,甚至沒有一個天澤的人。
“掌殿?你來做什么?”
戚無韶詫異地注視著殿外一片狼藉,淺金色地磚上被砸出大小不一的坑洞,處處鋪滿燒焦的痕跡。
然而,夜子暉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繼續(xù)揮舞著手中的紅刃,熾烈若血,直指對面的遍體鱗傷垂死強撐的夜偃。
“我來清理門戶!”
“……”
戚無韶狠狠剜了一眼他,雖不言語,心里卻將這個缺德玩意罵了千遍,去哪里清理門戶不好,非要到我這里來!
“義父大人,當真冤枉啊……”
夜偃一邊拼死抵抗一邊苦笑著道,時不時還觀察著殿上之人,看是否能助他脫身,當他看見戚無韶的身邊還有一個少年時,他愣了一下。
就是這一愣,讓他被忘記防御,被夜子暉一擊刺中,后退千步,直直釘在金色殿壁之上。
血腥彌漫在周圍,血漿順著紅刃流下來,一滴一滴,在戚璃耳中格外清晰刺耳。
“兄長,他們打起來了,我們幫誰???”
北氏三兄弟浮在遠處金殿頂上,遠遠望著那詭異的景象。
為什么夜子暉要殺了夜偃?怪不得他們的目標消失了,原來跑到戚無韶這里來了。
“當然是,看誰先死,然后再殺活著的那個?!?p> 北翊廷輕飄飄地一句,嘲笑著身邊少年。
夜子暉手中結(jié)出火印,呈火鳥圖騰,這是殺招。
火焰紅的發(fā)燙,推來灼熱氣息,夜偃還是笑著,猙獰之下竟有些詭異,胸口噴薄而出的溫熱讓他有些眩暈。
“義父,別讓我在這里死,可以嗎?”
他無力地試探著問道,嘴里含著的血已經(jīng)讓他的話模糊不清。
明明是笑著,眼眶卻有些泛紅,紅瞳中不像是殺意,而是乞求,竟有種淚光將覆的錯覺。
“狗東西,賤種,讓你痛快的死都是便宜你,還敢跟我談條件?”
說著,火印猛地張大,如貪婪地巨口,撲上那一張不曾改變的笑臉。
灼痛充斥著全身,皮膚像是縮水一般漸漸枯萎,被蒸干。
夜子暉見殺招覆身,冷哼一聲,將紅刃抽出,血液早就變成了血色疤痕,丑惡地盤亙在劍身。
夜偃如一個油盡燈枯的皺巴巴的老頭,跌落在地。
耳邊傳來一聲輕嘆:
“我見過你?!?p> 眼中最后一絲光亮,腦中最后一絲意識,讓他看到了平生里看到的最美的畫面。
那是一個孩子,黑曜石一般的雙眸無神看著前方,定定站在他面前,不再萎靡,不再錦衣華服。
美玉少年皺了皺眉,仿佛又在嘆息,道:
“我見過你。”
夜偃聽見了,在他死之前最后一秒。
“呸,狗東西,你還配笑著死……”
夜子暉啐了地上干巴巴的尸體一口,明明這火印殺招那么痛苦,他卻笑的比平時燦爛幾千倍,這人他很不爽,真想再把這東西碎尸萬段。
戚璃只轉(zhuǎn)身,回憶著自己究竟在哪里見過他,是荒境那一次,還是那重新被記起的畫面?
他將自己的珠蘿金項圈套在一個人的脖子上,見那人活了,他歡快地跳起來……
“什么!夜子暉真的殺了他的養(yǎng)了這么多年的義子?”
北翊軒驚呼,被北夜垠狠狠地拍了拍腦袋,又凌厲地瞪了一眼,這小子,真當自己是來看戲的了?他們可是有正事要干的。
夜子暉敷衍了幾聲道歉,就走到了戚無韶居所之外。
只是,走著走著,他突然哇的一叫,就在地上打滾,周身火焰彌漫,痛苦不已的樣子。
正隱沒身形的一眾人面面相覷,一陣疑問。
“你動手了嗎?”
“沒??!”
“我也沒有???”
“這是什么怪事?”
“……”
眾人跟著他滾的方向,走了幾步,見他還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先上,再怪我們的敵人也是他。”
北夜垠出聲道,一眾人聽令現(xiàn)身之時召出長劍,直直招呼過去。
誰知那夜子暉連有敵人都顧不上,只是滾著,身上仿佛有什么力量,劍怎么砍也會被彈回來。
“兄長,這家伙不會在身上套了個王八殼吧?敲不破呀!”
北翊軒試了幾下,懷疑道。
北夜垠定下神來,望見遠處見狀逃跑的紅衣仙侍,向旁邊的天澤部下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滅口。
正當一眾人手足無措時,那滾著的夜子暉突然停了下來。
他猛地跳起,直逼中空,結(jié)成了一個符印詭異的火陣,焰星四濺,再次落下時,腳下的金色地面陷落三尺,盡數(shù)裂開。
夜子暉不知怎的,嘴角漸漸漫出血來,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臉上的笑自然勾起的笑,虛假而詭異,卻又似曾相識一般。
“別猶豫,上!”
北夜垠見狀冷聲道,召出星月長劍,月白的淡雅光輝在烈陽之下依舊顯出鋒芒,幾少年聞聲齊齊抄出靈器,進入狀態(tài)。
蘭羨爾變換成紅衣仙侍,晃蕩在夜招瑾殿外。
幸虧眾神宴不是所有夜氏的人都去,否則她一定會在現(xiàn)在被認出來。
時不時瞧瞧居所里面,身邊忽然走過去一串步子裊裊的紅衣女侍,跟著旁邊的仙侍,蘭羨爾裝模作樣低了低頭,當做行禮。
卻聽到這樣一句話,險些將她嚇暈過去。
“唉,你聽說了沒?夜臨上殿失蹤了,那日從負日大殿出去就沒再見過他。”
“就是就是,招瑾殿下一大早就去找了?!?p> “唉,真是苦了招瑾殿下一片苦心……”
“……”
一水間中。
水鳶淺塘的主子不知道去了哪,只有一個看家的左非。
云輕在這空蕩蕩的居所轉(zhuǎn)了一圈,看見了遠處在天界為數(shù)不多的淺塘中,竟然有一池子水鳶。
這水鳶又名水中芙蓉。
云輕冷笑幾聲,不禁感嘆,這夜臨,唯一在乎過的女人,恐怕就是蘭水華了。
甚至,在知道自己和蘭水華都有著主宰者命格之后,防著夜偃殺她,防著夜旭光的覬覦,防著一切能防的人,但還是抵不過一朝懷疑。
剛剛占卜到,夜偃死了,這個用盡一切手段為夜臨鋪路的人,終于死了,云輕不由愉悅起來。
畢竟少了他,天界就少了不少亂子。
只一瞬,腦子里好像突然預見了什么,隱隱不安起來。
拿出棋盤細細再卜,她猛然站起。
“壞了,他還沒死!而且還……”
“什么人!”
云輕聽到左非的聲音,連忙擲一顆棋子,金光畢現(xiàn)。
再一眼,左非已經(jīng)找不到潛入一水間的素衣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