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應星在屋中,聽那說書先生所講,比一門心思博取功名的老兄所言要有趣得多。便以探訪為由,出門向東,然而沒走幾步,他便停下,原來自己已身處走廊盡頭,臨近窗外便是大街!既然如此,剛才那說書先生又在何處言語?這吊詭的現(xiàn)象讓宋應星大惑不解,直至多年后偶遇本主,談及此事才釋然。
宋應星本想回轉把這樁奇事和老兄分享,但轉念一想還是算了,老兄八成會用一句“子不語怪力亂神”就把話題給掐了,然后又埋頭讀書,自己還是不要攪擾他的興致為好...老兄的精神世界仿佛單純得只有圣賢書和刻苦攻讀的他自己...宋應星輕嘆一聲下了樓。
走到街面上,比肩接踵的人群,目不暇給的商品都讓宋應星開懷不少。這原本就是個多姿多彩的世界,如果只剩下一種顏色那該有多單調?這本是一個各行業(yè)爭奇斗艷相互促進的社會,如果年輕人僅以讀書做官為尊,那勢必對其它行業(yè)的人才引進造成不利影響,“廢黜百家,獨尊儒術”,如此久之,社會發(fā)展趨于停滯,這對于整個族群都是悲劇。就是對于個人來說,未來的無限可能性變成一條你推我攘的窄道,其路上的艱苦和低回報率是明擺著的,他為自己身處其中感到深深的悲哀。
宋應星漫無目的地游蕩在步道上,街邊有各行各業(yè)的人,一個擺攤算卦的向他招手,宋應星一瞅,其招牌布上寫著“算不盡蕓蕓眾生微賤命”“總歸是狂風裹沙奈何天”兩行字,宋心知算命佬是拿言語誆人,但也不禁為此話叫好。
宋應星跨過走近卦攤,一個中年婦人先到,宋便在一旁等候。街道擁擠繁忙,宋只能找個角落站一會,此處離卦攤不遠,因此能聽到她與相士的對話。婦人說自己遭到丈夫長年欺負,一見他就怕得要死,都不敢睡覺,久而久之就再也睡不著覺了,問相士該怎么治愈此???相士說失眠癥用磨刀水煮大棗喝可治,但得半夜失眠后,在子時起來磨才有效,堅持幾天,藥到病除。婦人聽了付錢離開。
宋聽完覺得這相士真是洞悉人性之高人,他正想過去聊兩句,一隊鑼鼓喧天喜氣洋洋的隊伍趕了過來,吸引住宋應星的目光,打頭的是管家派出的手持打擊樂器的報錄人,中間是聞訊同往祝賀的親朋好友同鄉(xiāng)士紳,后面則跟著一大群討喜孩童和看熱鬧的大人。宋應星停下來駐足觀望,這是哪位公子這么風光呢?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長安花...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想想都是非常值得羨慕的事情。
這個人如果是自己,那該有多好!異樣的情緒在宋應星心中洶涌翻騰,他原以為自己已經把這不切實際的欲望層層包裹嚴實,又丟棄到了荒僻幽暗的角落里,沒曾想現(xiàn)實刺激一挑逗,它就立刻脫穎而出,開始瘋長,而且迅速擠占填滿了心中的每一處空間。
心臟容不下了,它又向兩肺擠來,一陣窒息導致的虛弱無力感來襲,宋應星不由自主地蹲坐在路邊。他也明白,不管在人前人后表現(xiàn)得淡泊,又或是不屑,甚至鄙視,那都是裝出來的。功名始終是未及第者的崇高理想,是如北斗七星般的存在,是他們魂縈夢繞揮之不去的主題曲。
在路邊坐了好長一會,又抽了一袋煙,宋應星才回過神來。榮譽是別人的,自己的路還要靠自己的雙腳一步步踩出來,羨慕、自憐、抱怨、哀嘆都沒有用!他忽想到安慶本地有一位薄鈺薄公子,以機巧聞名一方,自己對于實學有諸多疑問,何不去向他討教討教?于是他起身整頓衣冠,又問明方向,便向薄家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