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環(huán)水的小院,同樣的青磚綠瓦綠院墻,半敞開的朱漆院門正對著青石廊橋,仿佛在迎接著他進去。
楊牧之本想爬上院墻觀察一下情況,想想還是忍住了,眼下自己差不多要養(yǎng)成見墻就想翻的習(xí)慣了,小狐貍可不喜歡他這個壞毛病。
他從正門走進去,在院子里叫了一聲,“有沒有人在家呀?”
語調(diào)不是那么的讓人放心,就像是一個毛賊想進屋偷東西前的試探。
院子不大,卻很干凈規(guī)整,左邊是整齊的四塊菜圃,里面的菜苗已經(jīng)冒出了嫩芽,給這座溫馨的小院增添了不少的春意。
在院子的右邊,種植著兩株不知名的果樹,也就比人高了一個頭的樹上結(jié)滿了沉甸甸的果實,一枚枚拳頭大小的金黃果子讓人很想摘下一個來嘗嘗。
如果只看這兩株連葉子都是金黃色的果樹,你會以為你正身處在一個充滿豐收喜悅的秋季。
院子里有一個女子的聲音輕嗯了一下,只是她并沒有走出來迎接這座院子二十年來的第一位進來的客人。
楊牧之咳嗽了一聲,接著用一個自己聽上去比較和睦的聲音說道:“姑娘,不用害怕,我不是壞人……”
屋中走出來一位慧秀怡靜的女子,看上去三十多歲,盡管歲月偷偷的在她臉上留下了一些痕跡,但也難掩她那姣好秀美的面容,特別是她的笑容,寧馨舒心。
布裙木釵的她對那個呆呆傻站著的楊牧之笑道:“公子,你是第一個來我家的客人呢!”
她可以看出來,他是個善良的人。
楊牧之赧顏道:“你好,我叫楊牧之,無意打攪……姑娘,深感不安,還望姑娘見諒!”
對于擁有這樣一個讓人舒心笑容的女子,任何男人都會不自覺的收斂起自己骨子里的壞習(xí)性。
“楊公子,不必客氣,我叫葉馨寧,若是早個二十年,你還是可以叫我一聲姑娘的……”,只是一個淺淺的笑容,怡然安適。
有椒其馨,胡考之寧,人如其名。
楊牧之老老實實道:“真好聽的名字……不然,我就叫你一聲……寧姨吧?”
葉馨寧微笑點頭,這個楊公子雖然長的不太周正,但他的心很美,她能感覺得到,敏銳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個看上去恭恭敬敬的及冠男子,是這世間為數(shù)不多的好男兒了。
……
……
聽說有人闖進了定式棋陣,與春心湖向來交好的照月樓那幾名年輕弟子中,棋小絕與丹小絕都忍不住要來棋陣這邊看看。
特別是棋小絕謝羽辰,他可是兩次領(lǐng)略過這個棋陣的威力的,第二次也是勉強兩百手的時候,一如之前的陷入了一片混沌。
兩次搭救他出來的梔子夫人曾說過,“羽辰啊,以你目前的修為與棋力,進入棋陣還為時尚早了些,我可不希望這樣的事情還有第三次了……”
將謝羽辰當(dāng)成半個嫡傳弟子的梔子夫人是真的疼惜這個心思剔透玲瓏的年輕人,若不是她不喜歡亂點鴛鴦譜,說不得早就將自己的得意弟子夏桃蓁許配給他了。
不過就算再怎么惜才,始終他也是一個外人,拿自己宗門的機密大陣去陶冶熬煉一個外人,這種事情放在浩然天下,沒有一個宗門會做吧?
而謝羽辰也知道,自己在棋陣?yán)锬茏叩絻砂偈郑呀?jīng)算是吉星高照了,雖然他也很想解開這個據(jù)說是棋劍雙絕公羊前輩留下的棋陣,但也要量力而行不是?
若不是家?guī)熍c梔子夫人的交情夠深,他第二次偷偷闖入棋陣,說不得就真的要困死在里頭了。
謝羽辰雙手抱胸,透過繚繞云霧能看見一座青磚綠瓦的雅致院落,安安靜靜的坐落于一個環(huán)水的小島上。
包裹著院子的棋陣有些輕微的光影流動,似是一潭平靜的湖水被一只手輕輕攪動了一圈,漣漪蕩漾。
丹小絕何無洛閉目感應(yīng),棋陣?yán)镉幸环N隱隱讓他的神識感到畏懼的力量存在,應(yīng)該是某個人的強悍的神識。
他的額頭開始冒出冷汗,這世間,竟有如此強大的神識?
這位平日里與師兄弟們都極少說話的怪異煉丹師,突然說出了一句,“竟如此之強?”
謝羽辰不由得看了一眼這位師弟,他知道,何無洛是極少會稱贊一個人的。
身為煉丹師的他,連丹鼎派統(tǒng)一的丹師資格認(rèn)證都不屑去參加。浩然天下的煉丹師,都以煉制各種助人修行的丹藥為榮,而自己這位師弟所煉制的丹,都是以搏殺為目的,比如那種殺力巨大的雷暴丹,又比如能夠快速隱蔽氣息幫助逃命的黃塵丹。
那句“不茍同于世俗,但合乎于自然”,就是他對丹道最深刻的理解。
“進去了……”,謝羽辰與何無洛兩人同時輕輕低呼了一聲,異口同聲。
棋陣被破解的那一瞬間,他們都感應(yīng)到了那股無形的氣勢。
陪著照月樓兩位小絕一起來的是一位長像勉強俊秀的年輕男子,春心湖弟子彭予墨,他身后半步遠(yuǎn)還立著一位身穿雪白衣裙,皮膚卻黝黑的少女。
謝羽辰轉(zhuǎn)過頭看向身旁那位春心湖唯一的男弟子,詢問道:“予墨,棋陣?yán)锏娜?,到底是誰?”
彭予墨有意無意的側(cè)頭去看身后那位黑美人,見她抿著嘴輕輕點頭,便淡淡說道:“是一位叫楊牛文的年輕人,師承來歷一概不明……”
“原來是他?”
謝羽辰一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神情,他本想取笑這位算得上是好朋友的彭予墨幾句,想不到春心湖那么多師姐師妹都入不了你的法眼,如今遇見這位叫做硯香的黑美人,竟對她如此依賴信任,連一句話該不該說,都要請示了嗎?
只是看見情意綿綿的兩人,這位自認(rèn)風(fēng)流不羈的棋小絕,突然心間莫名就多了一絲寂寥。
他驀然想起師父的那句話:修行從來就不易,不必事事渴求別人的理解和認(rèn)同,灑脫的過自己的生活,心若不動,風(fēng)又奈何。你若不傷,歲月無恙。
只是,一個頭戴梅花簪,一身雪白衣裙的少女那張楚楚動人的臉龐,毫無知覺的出現(xiàn)在他腦海里,竟揮之不去。
……
……
許是二十年來少有人陪伴,加上楊牧之又愿意安安靜靜的傾聽,葉馨寧的話就稍微多了一些。
大多都是一些平日里生活的瑣碎小事,以及她剛來春心湖那段時日里的一些故事,楊牧之不時也會提問一兩句,他一點也沒有感覺到不耐,相反,他聽得津津有味,這種類似至親之人的家常與嘮叨,太久沒有聽到了。
她邀請他進屋,從樹上摘下幾個金色果子洗凈放在一個果盤里,遞給早就咽口水了的楊牧之,微笑看著他狼吞虎咽,眼神柔和得像一個溫柔的小姨,正在招待自己遠(yuǎn)方而來的侄子。
一口氣吃完三個拳頭大小的金果子,楊牧之摸了一下肚皮,笑道:“寧姨,這麻菽果,還真是好吃,只是吃幾個就飽的不行了……”
“那當(dāng)然啦,這種麻菽果,取五谷雜糧中的兩種來命名,大致就是說能代替其中兩種糧食的意思。這二十年來,我就是靠吃它來飽腹呢……”,聲音很輕,語調(diào)很柔。
二十年,仿佛只是一個數(shù)字而已。
良久的沉默后,楊牧之嘆息道:“寧姨,真是苦了你了,就這樣熬了二十年……”
“有什么苦不苦的,也談不上熬不熬的,習(xí)慣了,就好了……”
葉馨寧依然是一臉的云淡風(fēng)輕。
一個凡俗之人,二十年來不曾吃過五谷,每日只以果子充饑,也沒有人陪伴,日日夜夜一個人被困在這樣一座孤島上,若不是梔子夫人時常來刺激她幾句,恐怕連怎么說話都要忘記了吧?
這二十年的枯燥與孤獨,又豈是那么簡單的一句就能熬過來的!
楊牧之忽然輕輕說道:“寧姨,我?guī)愠鋈グ?!?p> “繡衣白馬不歸來,雙成倚檻春心醉。春心莫共花爭發(fā),一寸相思一寸灰……”
穿過窗戶,穿過院子外繚繞的云霧,穿過連綿的春水閣樓,葉馨寧仿佛看到了一襲絳紫色的翩翩身影,他牽著一個二九年華的紅衣少女,正漫步花間。
她嘴中輕輕呢喃著,“師父定要與他賭氣,只因我從不爭,而師父說我不爭,便是最大的爭……師父困我二十年,讓他不得與我相見。我知道,倘若師父一日還在負(fù)氣,他便一日不會來見我,他一日不來,師父便心中更氣……”
葉馨寧突然笑了,很祥和,很溫馨。
她淡淡說道:“二十年的等待,彈指一笑間,若是可以的話,我還愿意再等二十年……”
或許,在她的心里,深深的一份情,就是傻傻的等待吧。
楊牧之緩緩起身,展顏笑道:“時間會帶你去最正確的人身邊,在這之前,你只需好好照顧自己,然后那個還不知道在哪里的人,會來接你。盡管他沒有親自前來,但在你們兩人之間,那個他派來接師娘的弟子,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