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馨寧嫣然一笑,可笑容很快就淡了下去。
楊牧之從懷里拿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淡金色黃豆大小的藥丸來,笑道:“寧姨,這是保顏丹,你服下它吧!”
見她正要說話,楊牧之接著道:“寧姨,我知道你們春心湖有人專門煉制保顏丹,然而你卻沒有得到一顆,我也知道你不愿意強求,但這是侄子我送你的,你必須服下,不然……我會傷心的……寧姨……好久沒有一個人,對我這么有親切感了……”
葉馨寧笑著伸手接過那顆小小的保顏丹,順便還撫摸了一下他的腦袋,柔聲說道:“好的,寧姨收下你的心意了?!?p> 這么聰明體己的男人,除了樣貌差了一點,實在沒有其他什么大的缺點了。
“牧之,有心儀的姑娘了嗎?”
“啥?有……沒有!”
楊牧之有些不自在了。
院子外有氣機微微流動的跡象,楊牧之扭頭看向屋外,已換回一身青白相間簇蝶裙的梔子夫人,盈盈走了過來。
她高挽的凌云髻上,正正好好戴著一只精美的青玉篦箕,看不出喜怒的眼神來回掃視著二人,嘟起的淡淡紅唇微微翕張,一個輕柔的聲音隨之飄出。
“馨寧,苦了你了……”
葉馨寧起身,對這個照顧了自己二十年,又囚困了自己二十年的恩師斂衽一禮。
楊牧之識趣的起身離去,就讓這既是師徒,又是情敵的兩人好好聊聊吧!
梔子夫人輕輕提起裙擺,就坐在楊牧之之前坐著的地方,她心懷愧疚的對這位得意弟子說道:“馨寧,這二十年來,你恨我嗎?”
葉馨寧輕輕搖頭,淡淡道:“師父,是您救了我,將我?guī)仙絹?,將我撫養(yǎng)成人,不管你對我做什么,我都不會恨你……”
梔子婦人苦笑道:“那便,還是恨了……”
“我如此對你,你若不是心存感恩,豈有不恨我的道理……”
她看了一眼這個傻弟子的眼角與額頭,那里明顯留有歲月的滄桑痕跡,心痛道:“我是真的傻,將自己最喜歡的弟子折磨成這樣了……”
“想想以前,多讓人懷念啊……你喜歡微雕,我便替你收集世間最好的玉石,供你雕琢;你喜歡女紅,我便找來了最好的緞布,那繡花的絲線用的是春心蠶絲,只要你喜歡的事物,我無不應允……”
“你自幼體弱,不適合修行,為了保住你的容顏,我便替你大肆搜羅保顏丹,到如今我春心湖可以自己煉制保顏丹了,你卻不曾服用過一顆……所有的對你的好,都抵不過一次對你的傷害,你不怪我,可我怪自己啊……”
梔子夫人從懷里拿出一顆保顏丹,正要遞過去時,正好瞥見了葉馨寧面前躺著一顆淡金色的保顏丹,她瞟了一眼屋外的楊牧之,苦笑道:“馨寧,不管怎么說,以前的種種過往,都是我的錯,你能真的原諒我嗎?”
在葉馨寧要開口之前,她補了一句,“不是讓你原諒你師父,而是原諒魏青梔!”
她一直沒有當自己是師父,而是一個與情敵爭搶情郎的女人。
葉馨寧平淡一笑,“魏青梔,我從未怪過你,何談原諒?”
在那一瞬間,梔子夫人呆滯了,二十年的孤獨苦楚,竟然從未有過怨恨……而自己這二十年來,滿心的報復快感,竟然只是一個笑話。
看著這位昔日的得意弟子,往日的強勁情敵,那顆凝聚了二十年的淚珠,頃刻之間滑落。
她抱著她,一如往昔。
只是二十年前,兩人都是一樣的花樣年華。
……
楊牧之脫掉鞋子躺在河邊,將一雙臭腳丫子泡在河水里,正在享受這愜意慵懶的片刻閑暇,驀然聽到一個不太善的聲音叫他,是梔子夫人的聲音。
他穿好鞋子趕緊跑了過去,梔子夫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多少讓他心里有些忐忑,他搶先開口道:“青梔……夫人,對不起??!之前是我不對,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就原諒我吧!”
梔子夫人斜眼道:“那個架幾案上的玉雕件,你可以隨意去挑選一樣?!?p> 見楊牧之不敢挪腳,葉馨寧微笑道:“牧之,那些都是寧姨親手雕琢的小器件,材質(zhì)都是師父花費不少心思收集來的,你去挑一件吧,就當寧姨給你的回禮吧!”
楊牧之這才敢走到那個核桃木制成的雙層架幾案前,琳瑯滿目都是一些各色玉器雕琢小件,大的有拳頭大小,小的卻只有花生米那么大,都是一些花鳥魚蟲龍鳳龜之類的吉祥物件,每一件都雕刻的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之前在聽寧姨閑聊的時候,她就提到過這些玉雕件,這二十年來大部分光陰都是花費在這上面了。
雖然楊牧之不太懂玉,但看著這些顏色各異、玲瓏剔透的大小玉雕件,似乎每一件都值得細細把玩,愛不釋手。
梔子夫人輕柔的聲音響起,“馨寧,你也收拾一下,陸子都已派人來接你了……不急的話,明天再走吧!”
正拿著一只碧綠色精美貔貅把玩的楊牧之,聽到這個名字,一個手抖,那只拳頭大小的碧玉貔貅只差沒有掉在地上,摔個稀爛。
陸子都?
天下前十人排譜,排名第四的人物。
浩然天下劍、丹、符、棋、器五絕,其中的符絕就是陸子都。
符箓一道,雙子洲人接觸的比較少,不過那個御風符的妙用,楊牧之是親身體會過的,若不是祭出那張御風符,他如何逃得過盛怒之下梔子夫人的追擊?
對于這個說陌生也不陌生、說熟悉是真不熟悉的天下第四人陸子都,楊牧之他們這一代的年輕人,都是真的沒有怎么聽說過。
而浩然天下的早幾十年間,山上山下都流傳著一句話:酒杯千古思子都,腰帶三圍恨陸郎。說的就是這位瀟灑倜儻的風流酒劍仙了。
想不到她們口中的陸郎,竟然如此不簡單。
楊牧之不禁又發(fā)愁了,之前叫梔子夫人為青梔妹妹,又摸了她的小手,還要……唉,以后要是碰上那位天下第四的陸郎,能有好果子吃?
楊牧之小心放好碧玉貔貅,也沒有心思仔細去挑其他的玉雕了。他探出神識,大致的掃視了一圈,只是突然感覺到自己的神識被一個木盒子里幾個不起眼的小玉雕吸收一光,他心中一驚。
這是什么?竟然能吸收神識。
一個淡淡散發(fā)木香的檀木小盒子里,靜靜擺放著四只紅艷晶潤的玉麒麟,都只有小拇指大小,四只炎玉雕琢的小麒麟形態(tài)各異,分別是坐、臥、立、行的姿勢,每一只都雕刻的調(diào)皮可愛、憨態(tài)可掬。
圣人曾云:君子于玉比德,溫潤而澤,仁也;縝密以栗,知也;天下莫不貴者,道也!
世人都喜愛玉、重視玉,就像君子受到人們的喜愛和敬重一樣。
楊牧之拿起一只乖乖坐著的小麒麟仔細端詳,紅艷艷似要滴出水來的炎玉晶瑩剔透,水潤且有光澤,小家伙全身上下每一塊鱗片都雕琢的很細致,很顯然是花費了不少光陰與心思的。
輕輕轉(zhuǎn)過麒麟,它光潔柔潤的腹部還篆刻了八個娟秀的小楷,若非睜大眼睛用力去瞧,還真是看不真切。
“素時景年,一世疏離。”
楊牧之心念微動,一縷神識再次包裹那四只炎玉麒麟,毫無意外,神識依然被它們吸收殆盡,看來這種炎玉有吸收神識的詭異功效無疑了。
他逐一翻看了其余三只小麒麟,它們的腹下都各自有一句話,都是以微雕的手法篆刻。
“伊人素妝,為誰傾城?!?p> “微笑向暖,安之若素。”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p> 楊牧之呵呵一笑,這幾只小家伙與自己有緣,就選它們了。
……
看到他手里捧著四只炎玉麒麟,梔子夫人撇嘴輕笑道:“你這家伙,眼光還不錯嘛!這種極其珍貴的炎玉,世間少得可憐,二十年前我在靈犀洲的一個火山口里就找到了那么幾小塊,這也是世間品質(zhì)最好的幾塊炎玉了……”
聽她這么一說,楊牧之一副撿到寶了的模樣,他笑嘻嘻的收好那四只炎玉麒麟,小心翼翼道:“梔子夫人,你不生我的氣了吧?”
梔子夫人沒好氣道:“楊牧之,你知道為什么,我會原諒你嗎?”
楊牧之疑惑的搖搖頭,不敢作答。
梔子夫人卻沒有再談論這個問題的興致了,她淡淡道:“你能進得棋陣來,自然也能出去……馨寧明天就要走了,我想在這里住一晚,你自己先出去吧!”
楊牧之點點頭,能破得了白子,再執(zhí)白子防守黑子自然也難不住他,在一腳邁進棋陣之時,他回頭道:“寧姨,記得服用保顏丹哦,要是以后有機會去靈犀洲,我會來看你的……”
好像還有一句重要的話,不能忘記了。
“那個,還有……麻煩在陸前輩面前,幫我多多美言幾句吧……”
梔子夫人狠狠丟了一個白眼過去,而葉馨寧則是溫和一笑。
看著那家伙走進棋陣里,光影再次有條不紊的流轉(zhuǎn)起來,白黑兩色交織出一種奇妙的氣勢。
那種破陣的感覺,熟悉又舒心,梔子夫人點頭嘆道:“雙子洲什么時候多了這樣一位年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