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檀有一刻竟然有一種想法。
那個想法就是,如果死的是他,而不是天墨就好了,如果死的是他,呂凝笙會不會就不這么難過了。
無數(shù)人忽地喧鬧起來,他們指著天空,指著一團繽紛而又金光閃閃的云朵大聲喊道:“天界之門打開了??!”
酩齊收起一直浮在面龐上的寡淡笑容,看了一眼已然昏死過去的長尊,率先帶著族民飛了上去,誰死誰活與他何干,同心珠串他勢在必得。
眼看著弒仙族已經(jīng)沖了上去,魔族自然不肯耽擱,雖群龍無首,卻也帶著昏死的長尊隨著上了天空。
而呂凝笙已經(jīng)心如死灰,本該死去的她如今卻無法接受此刻活的現(xiàn)實,喧鬧嘈雜她什么也聽不見,眼前全是那個放蕩不羈的少年,他笑著看著她,滿眼深情,滿目悲涼。
繁檀走到她跟前,喉嚨動了一下,終是拉起她的手:“琴華,出來吧。”
話音剛落,呂凝笙就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再度睜眼時,眼里終于有了焦距,她低頭看了一眼繁檀拉著她的手,慢慢地收回了手,說道:“繁檀,你也覺得呂凝笙和我不是一個人嗎?”
繁檀:“我不知道,因為對于我來說,繁檀已經(jīng)是過去式,我只是繁檀?!?p> 呂凝笙苦笑著扯了扯嘴角,是,自她恢復前世記憶后,琴華的意識已經(jīng)占了主導,可她知道,呂凝笙的生命力也不容小覷,兩股意識拼命地分開,又拼命地在一起,她大多時候想當琴華,可有些時候,又想做回呂凝笙。她忽然明白,即便此刻呂凝笙和琴華還是沒能很好地融合,但是,這個世間,不再有完整的琴華,也不會再有完整的呂凝笙。
繁檀說他只是繁檀,人間二十年于他而言,不過黃梁一夢,可她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所以即便此刻,她是琴華,可為天墨,還是會心痛,只是清醒了點罷了。
“我們走吧?!?p> 凝笙拋下話語,飛上了天空,而繁檀則沉默地跟了上去,所以她的意識里一直有呂凝笙,她記得,他也記得,他們二人都記得彼此的痛和傷害。
而天墨,從無傷害,亦無所圖,一心為了她,還為她替了命,如果他活下來,或許……
她不會再痛苦了。
凝笙趕到后,記憶中的仙族竟真的再現(xiàn)了,還是那片死一樣的寂靜,沒有一個人活著,橫尸遍野,時隔十萬年的血腥味又撲鼻而來。
“怎么會這樣?!”凝笙看著空中的同心珠串,它們已合為一體,再也沒有意識:“不是說,所有人都能復活嗎?”
酩齊也意外地很,倒不是因為滿地的尸體沒能復活,而是連那個仙帝和貪生怕死的仙家們都沒能復生,如果是這樣的結果,仙帝怎么會步步為營,把自己逼上死路呢?
如今看起來,僅僅是打開了天族之門而已。
可是……
他還沒思索完,一道道強光從同心珠串上折射了出來,刺的所有人步步后退,忍不住遮住了眼睛,唯有酩齊,繁檀和呂凝笙死死地盯著那道強光。
不知過了多久,強光終于消失了,一種鮮活的氣息忽地揚起來,死去的所有人,在那場大戰(zhàn)中死去的所有人,都活過來了。
仙族,守仙族,暗影族,弒仙族,魔族,全部都活過來了。
凝笙看著所有人睜開眼睛,茫然地做起,如同黃粱一夢般懵然,心酸痛起來,值得嗎?好像現(xiàn)在看見這一切是值得的。
可是,她沒有死,她沒有辦法替他們五個人說值得。
酩齊眼神一顫,呂凝笙說的竟然是真的,縱然是他,也忍不住快步走向曾經(jīng)死去的族民那里,察看他們的模樣,說不出話來。
守仙族和暗影族將各自的伙伴扶起來,看著眼前的一切,不知是喜是悲,一個是已經(jīng)消失的族,一個是瀕臨滅亡的族,兩族仿若重生一般。
魔族則是歡喜喧鬧聲不斷,大概聽聽,都是夫妻團聚,兄弟再見的可悲可泣之聲。
而天華醒來回過神后,撥開層層人群,看見了此刻歡呼的魔族無暇顧及而扶在一邊的長尊,他晃了晃長尊:“父親,父親?!?p> 長尊卻毫無反應,天華見他臉上有種濃厚的絕望,心里不安而糾結,他將手放在長尊耳邊傳輸精力,過了不一會兒,長尊果然醒過來了。
他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見天華的瞬間,卻是很茫然,打量了一下四周,又將目光放到天華的身上。
“父親?!?p> “父親?”長尊跟著念了一句,茫然不減分毫。
天華的手移至長尊的肩膀上,稍稍用力想要給他力量,他不明白父親怎么變成這樣了,他明明是無所畏懼的魔族族長,什么事情也不能使他動容:“父親,你怎么了?我是天華??!”
長尊的眼睛似乎有了焦距,他顫抖地摸上天華的臉,不知確認了多少遍,短短的時間,聲音竟不知蒼老了多少:“天華?”
“是,是,父親,我是天華,不知道怎么了,我怎么就活……”
他還沒說完,長尊卻一把把他抱住在懷里,印象里父親從未有過這樣的舉動,他感受到父親的手極其地用力,卻又極其地不安,像是一個孩童在尋求安全感,他剛想拉開父親詢問,卻不料一股熱流流入了他的脖頸里,天華滯住了,手停住了:“父親……”
“華兒??!你娘親和你弟弟都沒了!他們都沒了?。?!”
其實天華很像長尊,他們內(nèi)斂而故作堅強,他們都帶著重重的責任,從不曾茍且,所以天華才會身先士卒,做了魔族死士一般的沖鋒,所以長尊才會在一個一個深愛的人離去時,咬牙把魔族撐下去。所以此刻的天華聽此噩耗后,即便心痛萬分,卻還是努力平靜。
他無法想象,這么多年,父親是怎樣接受一個又一個的苦痛的,他眼圈通紅地勸慰著長尊:“父親,我回來了,從此以后,我會好好珍惜我的命,不讓你再受喪親之苦?!?p> 呂凝笙就在一旁看著,她多想勸慰此刻那個已經(jīng)不是威風凜凜的魔族族長,而是一個喪親的老人家,可是她知道,她是最最沒有資格走到他面前的,是她,親手害死了他兒子。
呂凝笙將目光投擲到仙族中央,果然,那個勢在必得的仙帝,帶著勝利似的微笑,徐徐走了出來。
十萬年,縱然是他算準了一切,卻未曾想過,轉凡盤損壞造成了琴華極晚投胎轉世,一切推遲了如此長的時間,不過現(xiàn)在看來,卻是值得的。
他的眼神在看見呂凝笙的時候一滯,他看了一眼空中的同心珠串,又看回她:“琴華,你竟然還活著?!?p> 繁檀瞇起眼睛,他此刻無法形容仙帝看向凝笙的眼神,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如此復雜,疑惑,竟帶著一絲驚喜。
“是啊,讓你失望了?!眳文侠淅涞溃抗鈪s游移在仙帝身邊。
仙帝發(fā)現(xiàn)了,帶著一分戲虐道:“你找誰?”
“仙翁呢?”她問。
仙帝失笑:“你不知道嗎?仙翁,死了。”
呂凝笙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快步走上前,用眼神到處搜尋:“你放屁!”
怎么可能死了,是他一路指引她,是他從一開始就入了她的夢,他怎么可能會死呢??!
仙帝:“難道你沒有發(fā)現(xiàn),從你開始尋找同心珠的時候,他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了嗎?”
“什么意思?”
“仙族覆滅后,他剝離了他的魂魄,一路跟著你,直到你投胎,他入了你的夢,可他畢竟是魂魄維持不了多久,與你飄蕩了十萬年,卻不能投胎,也不能回肉身,只能一次一次地耗費她的靈魂力,最后回天乏術?!?p> 凝笙怔在原地,心中滋味難言,她的爹爹,在仙族復活,她就想見到的人,居然死了,她永遠也見不到他了,怪不得,即便她被繁檀穿透胸膛,他也沒能出現(xiàn),她還有些失望,原來,他死了。
可她還沒告訴他,她一點都不恨他啊!
她琴華究竟做錯了什么,要這樣對待她,十萬年的恩情她都未報,就再也見不到,爹爹了嗎?
凝笙沒有再哭泣,只是忽然覺得這個世上沒有任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