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周侗突然緊緊握住岳飛的手,用最后一絲力氣喊出:
“你莫要......莫要負(fù)了這大好河山!”
說完這句話,周侗似是脫盡了所有的力,他躺在床上,最后一絲生機(jī)從眼中流失殆盡。
岳飛拿著那封信,看著眼前的師父慢慢閉上眼睛,淚水婆娑而下。
等到有一天你會明白的,自己的路,要自己走。
他是明白的,或許每個人都有這樣一天,你所珍視的,仰望的東西離你而去,也就是在這一天,每個人都會背上屬于自己的抱負(fù)。
在那一天,他收拾行裝,拿著那封信,和小黃鸝做給他的香囊。臨走的時候,他又看了一眼王府的大門,他不知道自己何日才能再回到這里。但懷念總歸是懷念,路總要有個開始。
然后他看向前方,踏上了江湖。
清晨,山頂透出了第一縷日光。
林中的鳥兒似乎被驚動了,四散著不知道飛到哪里去,只有搖晃著的樹葉證明著它們昨晚曾在這里休憩。
山頂上的寺廟里,陽光照醒了佛堂門口的小和尚。他揉了揉眼睛,把最后一絲睡意驅(qū)離自己的身體。之后,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腳邊,藥壺倒扣著掉在地上,不禁無奈地笑了笑。
果然,昨晚還是太累了。
他將藥壺拿起來,在水缸旁沖洗著。關(guān)于昨晚的事情,他已經(jīng)想不起來,也無暇去想。不過他還是會笑話自己,昨天晚上竟累到連走到床上的力氣都沒了,在佛堂門口睡了一夜。
他舀起一勺水來,慢慢地澆在自己頭上,但似乎并不能完全清醒。兩個時辰的睡眠并不能提供給他足夠的精神,但當(dāng)值就是當(dāng)值,今天的鐘還得他自己去敲,叫醒一寺的人。
就是這樣,開始新的一天,周而復(fù)始。
古寺的鐘鳴了三聲,將寺里的僧人們從夢中拉回現(xiàn)實。但他沒有什么興趣去觀察他的同胞們是如何更衣,坐定,上早課的。習(xí)慣驅(qū)使著他向門口走去,推開那扇老舊的木門,迎接新一天的香火。
不過在門半開的時候,他想起了一件事。方丈生病了,這兩天都不接外人。他又笑了笑自己,自己昨晚不就在照顧方丈嗎。但他終究沒有把門關(guān)上,回到自己師兄弟的隊伍里。
因為遠(yuǎn)處的石階上,似乎有個人影,慢慢的清晰起來。
他決定等等那個人,省得一會還要過來再開一次門,在這里等著,告訴他今天佛祖不見客,就這么辦好了。
石階上的人越走越近,那人用兜衫把自己裹著,小和尚看不清他的臉,但那兜衫似乎過分的大了。到山門的石階不長,那人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像是重重地踩在地上,就這樣,一步一步地靠近古舊的寺門。
小和尚仰頭看著自己面前的來客,背著陽光的方向并不能讓他看清兜衫里的那張臉,但那雙眼睛卻分外有神,像是能穿透自己一樣。
就像方丈訓(xùn)斥自己時的眼神。
這種想法讓小和尚不太舒服,他索性偏過頭去,問道,
“施主來此有何貴干?”
兜衫里的人用一種厚重又略帶沙啞的嗓音回答道,
“在下云游四方,路過此處,看這里有座廟便想進(jìn)去拜一拜,繳納點香火錢,也求佛祖在路上給個保佑?!?p> 小和尚擺出一個尷尬的笑容,說道:
“對不住了施主,我們方丈這幾日臥病在床,不宜替佛祖接待香客,施主從哪里來,就回哪里去吧?!?p> 小和尚說完了這話就要關(guān)門,但一只大手?jǐn)r住了他。兜衫里的人扶在門上,似乎并沒有走的意思,用他那略微沙啞的聲音說道:
“小師傅莫急,在下不才,但常年出門在外,一點醫(yī)術(shù)也是懂的,可否......可否讓我進(jìn)去看看,說不定能助你們方丈早日痊愈?!?p> 痊愈?城里的劉郎中都說沒救了,他會有辦法?但他還是耐著性子說道:
“不好意思施主,我們方丈正在休息,實在是受不得一點打擾,施主的好意,我們心領(lǐng)了,還請施主盡快下山吧。”
聽了這話,那人似乎急了起來,他把兜帽拉到腦后,露出斑白的頭發(fā)。小和尚這才看清了那張臉,那是一張五十多歲老者的面容,那雙眼睛是如此的深邃,仿佛能看透一切。小和尚又一次下意識地避開了那種眼神,但那人扶在門上的力道卻更大了,小和尚沒有辦法,索性雙手抱胸,不耐煩地說道:
“出家人不打誑語,還請施主速速離去,還佛門一個清靜!”
但那老者似乎鐵了心要進(jìn)來,他一把推開寺門,也不管老舊的木櫞發(fā)出吱啞的聲響。小和尚早已氣急敗壞,大聲喊道:
“施主!”
老人并沒有聽進(jìn)小和尚的勒令,徑直往佛堂里走。
“施主!”小和尚快步走到他身后,“您再不下山,我們就只好親自送您下去了!”
老人突然停下了腳步,轉(zhuǎn)而用饒有興趣的眼神看著小和尚,說道:
“哦?那你們打算怎么送我下去?”
小和尚突然被他看得有些害怕,這個時候,佛堂前正在上早課的師兄弟們也被驚動了,紛紛看向這邊來,小和尚咽了口氣,說道:
“怎么?你想在我少林寺撒野不成?”
那人聽了這話,先是頓了頓,而后大笑起來。小和尚被這種笑聲弄得越發(fā)生氣了,大聲喊道:
“師兄弟!送客!”
“釋源!”
.......
蒼老的聲音從佛堂的里間傳出來,回蕩在整個前廳,原先議論紛紛的僧人們都靜了下來。名叫釋源的小和尚不敢再說話,但還是不服氣地看著面前這個闖入的老者。那老者也停止了笑聲,轉(zhuǎn)而去搜索那聲音的位置。這時,那聲音又傳了出來,細(xì)弱但穩(wěn)健,不帶任何感情。
“請進(jìn)來。”
小和尚聽見方丈傳喚,便三步走到那人面前,說道:
“施主隨我來?!?p> 老者跟著引路的和尚慢慢走著,沉重的步子在佛堂前廳弄出頗大的聲響,但一眾僧人們都好像不為所動,依舊閉眼誦經(jīng)。
“你看看,你該學(xué)學(xué)你的師哥們,”老者也不忘調(diào)笑小和尚,“我看你修行還差著呢,遇事兒別那么激動,出家人講究色即是空空即是......反正就是空,你說是不?”
名叫釋源的小和尚不想理他,只是默默將他引到了方丈的住處,便匆匆回到前廳誦經(jīng)去了。
老者撥開簾子,走了進(jìn)去。抱病的方丈正躺在房間左側(cè)的床上,老者解開兜衫,露出身上的廉布衣服,還有背上那兩桿長長的兵器。
一桿槍,一桿棍。
老者把兩桿長兵靠在墻上,方丈卻一直閉著眼睛,似乎并沒有認(rèn)為有人進(jìn)來。老者環(huán)視房間,走到書架旁,看著那一本本佛經(jīng)說道:
“怎么?少林寺現(xiàn)在不接香客了?”
榻上的方丈開口,仍用那種細(xì)弱但穩(wěn)健的聲音說道:
“香客一直是接的,就是不接草寇,土匪,強盜。”
老者從書架上隨手拿了本經(jīng)書,無心地翻看著,方丈接著說道:
“還有瘋老頭子。”
老者聽了這話,拿著經(jīng)書走向床邊,對看起來十分虛弱的老方丈說道:
“師兄,你這樣說就不對了,我好心好意過來看你,怎么能說我是瘋老頭子呢?不過剛才你徒弟估計是把我當(dāng)瘋老頭子了?!?p> 方丈咳了兩聲,說道:
“誰叫你硬闖的,他們不攔你才怪,要不是我出聲,剛才真打起來,收場就難咯?!?p> 老者笑道:“瞧師兄你說的,我哪敢真的跟他們打啊,再說了,就外面那幾根蔥我也不好意思真的出手。”
方丈嘆了口氣,說道:“外面那群小子,眼巴兒的盼著我死呢,死了才好!一了百了,回頭分了香火錢,叫我那大徒弟下山賣狗皮膏藥去!”
老者大笑起來,說道:
“你這老家伙,還是一點沒變,你說,當(dāng)時師傅怎么就沒想到,就你這樣的竟然能當(dāng)上少林寺的方丈。那我豈不是要當(dāng)武林盟主了?”
“你可別亂說話,我是一心向佛,出家人,不打誑語。再說了,你這個武林盟主都當(dāng)?shù)搅荷讲慈チ耍疫€怕留著你,回頭官府的人找來,那少林寺可算是毀在我手里咯!”
老者聽了這話,說道:
“你這叫什么話?我哪里有親自去那個梁山泊,”只聽方丈“哼”了一聲,老者又笑道:“就是閑得無聊,順手教了幾個徒弟而已?!?p> “徒弟?”方丈戲謔道,“比如玉麒麟盧俊義,禁軍教頭林沖,還有景陽岡打虎那位?你倒厲害啊,就這三個草寇,可是把高太尉硬生生請到梁山去了!”
“我哪知道,高俅那廝那么不經(jīng)打,不過他也是活該?!崩险吡R道,“現(xiàn)在朝廷上凈是這種草包,害的我連官都沒法做,教訓(xùn)教訓(xùn)他也好?!?p> 方丈點點頭,說道:
“也是,看你今天這副流寇樣子我就猜出來了,要說你也是夠折騰,師傅本來就不想讓我們出仕。你學(xué)學(xué)我,就在深山里當(dāng)個老不死的和尚,生活安逸,有一堆徒弟照顧你,還能收點香火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