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高興的是,你四弟還知道叫我‘四叔’,你這小子倒生分得不行?!?p> 完顏晟看了看粘罕,這個時候,兀術也站了起來。
“四叔,我還沒領兵呢,但二哥是父親這次派過來幫你的,他當然要叫你‘首領’啦!”
完顏晟拍了拍兀術的肩膀,說道:
“一年不見,你長大了很多啊,不過你二哥倒是一點都沒變?!?p> 說完這話,完顏晟翻身上馬。兀術和粘罕也上了馬,三人朝營地走去。
陽光,綠草,這里的環(huán)境和北原不同,是兀術從未體驗過的。他驅(qū)馬跟著前面的兩個人,眼睛卻在四處張望著,像是想要發(fā)現(xiàn)這方天地的秘密。
“皇兄最近身體怎么樣?”完顏晟看向粘罕,問道。
“還在病中,所以才是我被派來幫助你,”粘罕平靜地說道,“不過情況也算還好,斡古泰大人在負責大事的決議,和斡本,斡離不他們配合地挺好。族里的事,不用咱們這些外面的人操心?!?p> 完顏晟點了點頭,道:
“有斡古泰坐鎮(zhèn),我也就放心了,斡本也算做事穩(wěn)妥,斡離不跟著他們倆應該沒有什么問題?!?p> “是啊四叔,族里穩(wěn)定,咱們也能在外面放心打仗了?!?p> “這時候知道叫‘四叔’了?”
粘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說道:
“不過我覺得,父皇的病應該......應該不會那么容易好,我覺得你該抽個時間回族里去,畢竟,畢竟父皇是比較屬意你的。另外,斡古泰大人現(xiàn)在在族里的威望越來越高,我怕......”
“粘罕!”
完顏晟打斷了他,眼睛看著前方的草原,說道:
“咱們就不要想這些事情了,回不回去,什么時候回去,都由皇兄決定?!?p> 粘罕不敢再說話,尷尬的氣氛彌散在兩人之間。一時間,似乎只有白云在動,綠草在搖,風在吹,而其他的一切都像是靜止了下來。
完顏晟打破了沉默。
“我也想家??!一年前我被派到這里來打遼兵,現(xiàn)在終于攻下了臨潢,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前一段時間接到線報,耶律延禧帶著他的親衛(wèi)隊逃往西伽山一帶......這就是他們宋人的事了?!?p> “四叔覺得宋人的戰(zhàn)力如何?”粘罕問道。
“不怎么樣,他們的士兵訓練度很低,而且體質(zhì)普遍不高,年初宋朝的童貫已帶兵攻打過一次燕京,不過由于他的副將種師道延誤軍期,不了了之。”
“我覺得,只憑我們的力量,是可以攻下燕京的,我實在不明白大哥和父皇他們?yōu)槭裁匆ズ退稳寺?lián)合,將燕京和西京拱手送出去,就為了那幾兩歲幣?”粘罕不解道。
聽了這話,完顏晟搖了搖頭。
“打不打,還是要皇兄決定?!?p> 粘罕不再說話。
兀術的眼睛看夠了云和綠草,又將注意力放在了滑翔的海東青身上。他記得自己小的時候,每年三月,總會有遼國的客商來到族里,用糧食來和他們換貂皮和魚,聽說這海東青是他們富人的玩物。
人的馬慢慢的前行著,天上的云似乎被風吹動,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移動著。海東青張開翅膀,拍打著氣流讓自己升空。一切的一切,仿佛畫卷一般。
“我們到了?!?p> 粘罕和兀術被這聲音拉回現(xiàn)實。
白馬上的兩人向前望去,屯兵數(shù)萬的大營出現(xiàn)在不遠處的前方,士兵們各司其職。他們看到了自己的首領,便急忙停下手中的事務,向完顏晟來的方向跪拜下去。從前向后,整座大營的人都跪伏在地,迎接著首領的來臨。
......
宣和五年,秋,高陽關。
北境的邊關,是由黃沙和煙云構(gòu)成的世界。陽光是暗紅色的,當天邊的卷云翻騰的時候,它就從云的背后透出來,和黃沙和煙霧一起,讓整個邊關籠罩在一片暗紅色之中。
這方土地也承載了很多東西,這里并不適合耕種,也從來不需要去耕種。這方土地承載著的,是雄兵踏過時的腳步,萬馬奔騰時的鐵蹄,是戰(zhàn)車滾滾時的巨輪。
當然了,還有鮮血與尸骨,以及在那之上被托起的汗水,淚水與希望。
對于童貫來說,這是他第二次走出這座邊關。作為一名大宋的將軍,走出這里,就意味著要出塞擊敵,就意味著他變得和大宋歷史上的那些名將一樣,擁有了創(chuàng)造歷史的機會。
而他已經(jīng)失敗過一次,這一次,他不能再有任何差錯。
三軍加上輜重隊共計三十萬,緩緩地朝著遼國前進。童貫騎著皇上賜給他的那匹汗血寶馬,在中軍隨軍而行,宣撫副使蔡攸就騎著馬在他旁邊伴行著。
越過高陽關以來,整個軍隊的氣氛就變得沉悶了許多。一則是因為關外的氣候寒冷,二則是因為開春時期對遼國的征伐吃了敗仗,軍心不穩(wěn)。不過童貫卻覺得,自己手里這支兵雖號稱是整個大宋的精銳,鎮(zhèn)守北方邊境數(shù)十年,戰(zhàn)斗意志卻讓人不敢恭維。
北方邊境?瀛洲哪里有戰(zhàn)事?自從宋遼訂了檀淵之盟后,北方邊境是整個大宋最和平的地方,這里養(yǎng)起來的士兵怎么可能善戰(zhàn)。自己親手帶起來的西北防務軍,連年抵御西夏,論戰(zhàn)斗能力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
路途行至中段,軍中收到密報。遼國涿,易二州守將郭藥師已經(jīng)與種師道率領的前軍秘密接觸,意在投誠,目前此二州已經(jīng)處于宋軍的控制之中。
這個消息讓童貫從半月行軍帶來的沉悶中解脫過來,他隨即命令三軍加速行軍,盡快到達涿州。就連一旁的蔡攸也感到了童貫的興奮。
年初伐遼遇到層層阻攔,最后還因為種師道延誤軍期而作罷。而這次尚未開戰(zhàn)便輕松得到兩州,收復燕云的大計,便要成了么?
大軍僅三日,便行了十日的路程,抵達涿州城外。
“傳令下去,把各家各戶的老百姓聚集起來,我要親自訓話。”童貫下令道,“讓士兵莫要搶掠,小心一點,休要傷了我漢地百姓!”
中午時分,兩丈的高臺便在城中搭起來。童貫將軍士安頓好,便和蔡攸提前走上去。老百姓慢慢在臺下聚集,童貫覺得自己有種高高在上的感覺。他覺得身旁的蔡攸也有同感。
“這次回京之后,我會親自去府上拜見相爺?!?p> 童貫向蔡攸說道。
“父親也想念大人您呢。”
童貫點了點頭,這個時候,家家戶戶的百姓幾乎都被士兵們叫出來,在臺子下面站著。但童貫看不出他們的臉上有任何喜悅,更像是敵視。
是錯覺,童貫想道,見到軍隊,老百姓難免是會怕的。于是他扯開了嗓子喊道:
“各位鄉(xiāng)親們不要害怕!王師來啦!”
沉默在童貫的預料之中,他繼續(xù)喊著。
“遼國,昏庸無道,掠我漢民,占我漢地,幸得天道有常,我圣上派兵征伐遼國,救大家于水火之中,以后,受壓迫的日子結(jié)束啦!”
說完這話,童貫用自信的眼神看著臺下。在這一刻,他的個人成就感似乎到達了巔峰,就好像他已經(jīng)收復了燕云全境一樣。
但這個時候,一個微弱的聲音從臺下傳來。
“那你們......那你們是要來報復我們嗎?”
這話讓童貫覺得不明所以,他找不到那聲音的源頭,但也不勝其煩地解釋道:
“鄉(xiāng)親們,大家都是漢地子民,都是自己人!”
靜了兩秒,微弱的聲音再次傳來。
“可是,你們是宋人,我們是遼人啊?!?p> 我們是遼人!
這話讓童貫有點不知所措,在他的預想中,從來沒有這樣的情況出現(xiàn)過,眼前的老百姓們和他有一樣的面孔,一樣的衣著,但他突然覺得自己和他們?nèi)绱四吧?p> 這個時候,臺下的老百姓也開始騷動起來,童貫聽到他們在低語著什么“遼人”,“侵略”,莫名的煩躁在他心里蔓延開來。
“現(xiàn)在,你們是宋人!”
喊完這話,他看著臺下議論紛紛的老百姓。這個時候,一個鄉(xiāng)紳模樣的人站了出來,用堅定又略帶著顫抖的聲音說道:
“我從一出生就是遼人,我父親也是遼人,你憑什么說我們是宋人?”
憑什么?
童貫怔住了。
那人回頭看向人群,大聲喊道:
“我們是遼人!這群宋人是侵略者!”
侵略者!
這話像是一顆小石子,投進了大海之中,但卻翻出了騰天巨浪。人群漸漸的不再議論,反而開始了齊聲的呼喊。
“是??!我們是遼人,宋人是來侵略我們的?!?p> “我們是遼人!”
“我們是遼人!”......
童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心中的煩躁與怒火被撩動起來,他深吸一口氣,扯開嗓子喊道:
“你們是漢人!都是漢人!”
不過這句話完全被臺下的聲音淹沒了。
蔡攸也察覺到事情不對,他看到童貫的臉憋得通紅,剛想說點什么,卻看見童貫怒目圓瞪,身體輕彎,一口鮮紅的血液吐了出來!
“大人!”
“回營!”童貫擦了擦嘴角的血,猙獰地笑了笑,“整備三軍,明日向薊州開拔,準備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