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話,童貫頭也不回地走下高臺,蔡攸急忙跟了下去。他回頭看了看喧嚷的百姓。
汪洋巨獸,這個詞突然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
......
部隊行軍半月,當準備進攻的指令傳到岳飛所在的隊伍時,他終于覺得自己的第一段軍旅生涯到現(xiàn)在為止開始有些不同。
因為空間不夠,所以一部分軍隊只能將營地扎在城外。但岳飛所在的“敢戰(zhàn)士”隊卻不同,他們是童貫大人的親衛(wèi)隊,得以在城里安營扎寨,即使只能睡在路上。
夜晚來的悄無聲息,涿州的夜,比湯陰的夜要冷一些。岳飛躺在草墊上,看著頭頂?shù)男强?,他的槍就放在自己枕邊,和他一起躺著?p> 當長途的行軍結(jié)束,真正的廝殺即將來臨之前,有一種感情就時常會占據(jù)人的內(nèi)心。
思念。
他想起了行軍路上,路邊常長著的雛菊,黃色的花瓣輕輕地搖擺著。每次看見那種小花的時候,他的腦海中就會浮現(xiàn)小黃鸝的樣子。所以他終究是沒有忍心去摘一支帶在身上。
岳飛摸了摸“瀝泉”,這是那柄槍的名字。對岳飛來說,這把槍代表了他童年的回憶。貴少爺,小黃鸝,還有他的師傅——周侗。
他會想起那一日的初見,師傅那蒼龍歸海般的架勢,他會想起自己和貴少爺在關帝廟中的誓言,他也會想起那天,那個下午,梨花雨中的告別。這些思念涌上心頭的時候,他就會輕輕撫摸著這柄槍,將所有的思念排解。
這柄槍承載了多少呢?岳飛自己也不清楚。
因為持槍者,只須揮舞便夠了,為了保護需要保護的人。
這是師父告訴他的話。
微風帶來的倦意籠罩了他,他無心去想幾日之后,自己要面對怎樣的修羅場,也無法想清。
月色朦朧,岳飛閉上了眼睛,在回憶堆成的夢里,靜靜的睡著了。
輪番的圍攻已經(jīng)持續(xù)了將近一個月。隨著號角的奏鳴,士兵像退潮般有序地散去,留下一片狼藉的戰(zhàn)場。然而這只是中場休息,第二天,殺戮的悲劇又將上演。
戰(zhàn)場像是食人血的巨獸,將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吞噬。留下骸骨,或者什么都不留下的亡者甚至可以被稱為幸運的壯烈者。而更為悲慘的,是那些將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留在了戰(zhàn)場的人。
薊州城邊的土地被鮮血浸透了整整十寸,讓這座孤城看起來像是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祭壇。殘破的廢墟,遍地的尸體,但是更多的,是鮮活的,即將被送進絞肉機、修羅場里的生命。縱使是地獄,也不能如此殘酷。
微風輕輕地滑過這紅色的世界,一時間,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安靜了下來。黑色的烏鴉盤旋著,哀鳴著,不知道在為誰唱著悲歌。這微風和哀鳴讓兵士們昏昏欲睡,但饑餓與欲望又讓他們強打精神,去進攻眼前那斷壁尤堅的城池。
不是因為面對敵人而殺戮,只是為了活下去。
十月中旬,童貫在涿,易二州各安排了五萬守軍后,便親率二十萬大軍進攻薊州。十日后,薊州易主。童貫以王者的姿態(tài)被大宋朝久未打磨的戰(zhàn)爭機器拱衛(wèi)著進入城中。
直到此時,燕京已近在眼前了。童貫命種師道駐扎在白溝,劉延慶駐扎在范村,與薊州城成犄角之勢,整軍待戰(zhàn),以圖后進。
而此時,已經(jīng)千瘡百孔的遼國也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南方的這個看似和善的中原王朝,其實一直都惦記著自己腳下的這方土地。
十一月,遼國親王耶律淳在燕京登基,號稱天錫皇帝。為了盡快合法地將皇位從他那外逃的哥哥手里搶奪過來,天錫帝隨即派出大將蕭斡率勁旅三十萬,意圖奪回薊州。
與此同時,降將郭藥師向童貫獻策,愿意率六千精兵奇襲燕京。為保勝利,他要求劉延慶所部在后方接應。
童貫猙獰地笑了起來,他本就是一個賭徒,又怎會不喜歡這樣的計策。
深淵般的圍城,疾行的奇兵,狐貍與野熊的角力,就此開始。
“駕!駕!”
驅(qū)馬的聲音從遠方傳來,一個紅色的影子在飛速穿過殘破的戰(zhàn)場,進入那黑色的城池之中。
望著城下殘破的戰(zhàn)場,蔡攸揉了揉自己的額頭。除了少數(shù)巡邏的士兵,其他人已經(jīng)陸續(xù)撤了下來。整理武器,安置傷員的工作正在緊鑼密鼓的進行著。蔡攸輕嘆了口氣,回身走進了閣樓之中。
屋子的正中是一個巨大的沙盤,模擬著整個燕云戰(zhàn)場的情況。童貫背對著沙盤站著,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在等待些什么。
“大人?!?p> 蔡攸輕喚了聲童貫,后者轉(zhuǎn)過頭來,臉上的凝重顯而易見。蔡攸當然理解這份凝重的含義,不過他還是盡量用平靜的口氣說道:
“薊州,已成死局?!?p> 童貫咬了咬牙,用手抓起沙盤里的沙子,緊緊地攥著。沙子從他的指間流出來,待到那沙子流盡之時,童貫開口道:
“哨騎帶回來什么消息?”
蔡攸輕低了低頭,慢慢說道:
“前線來報,郭藥師所率六千精兵已經(jīng)突入燕京,與城內(nèi)守軍展開巷戰(zhàn),城內(nèi)的部隊受到了瘋狂的抵抗,但是劉延慶所部,卻遲遲不見接應。據(jù)劉將軍派來的信使說,行軍路上,遇到了蕭斡派出的援軍的阻攔,目前無法抵達燕京。另外,種師道的大營昨夜也遭到了蕭斡的襲擊,目前陣腳大亂。郭藥師現(xiàn)在可謂是孤軍一支,目前正在有序地撤出燕京?!?p> 蔡攸低著頭,一口氣念完了所有的戰(zhàn)報,聽見童貫將拳頭砸進沙子里的聲音。
“好一個蕭斡,他一個人阻了兩路援軍,又用剩下的二十多萬人將我們困在這座城里,他還真是遼國的救星啊!”
“目前燕京近在眼前,遠在天邊,我們困守在這薊州卻出也出不去。蕭斡雖然駐扎在城外,卻有源源不斷的糧草給養(yǎng)供應過來。相反我們在城中,卻孤立無援?!?p> 蔡攸抬起頭來,看向童貫。
“如果薊州失守,那么我們所占據(jù)的涿,易二州也將難以保全。我們在涿,易二州的根基不穩(wěn),老百姓也不向著我們,若是拿下又被遼軍反攻,恐怕下一次打進去的時候,我們就真的成了侵略者了。”
“那依你之見,如今應該怎么辦?”童貫問道。
蔡攸看向窗外,黃昏的天空漸漸的暗了下來。
“如不能進,便只有退兵,保全涿,易二州?!?p> “退兵?”童貫冷笑一聲,“蔡大人多慮了,我童貫不可能退兵,依我看,如今之計,便是請援軍合擊蕭斡!”
蔡攸吃了一驚,援軍?后方的兵全調(diào)到前線來又如何能解燃眉之急,被遼軍抄了后路又怎么辦?童大人定是有些急躁了。
“大人,如今哪里還有援軍???”
童貫笑了笑,走向閣樓之外,看著黃昏時分天邊翻滾的卷云。
“備馬,隨我去一趟臨潢吧。”
......
草原是馬兒的天堂,來到臨潢這兩個月,兀術除了看著叔叔和哥哥操練士兵,便是在閑暇時間與自己的近衛(wèi)在草原上圍獵。他漸漸的愛上了這種感覺,當一個人體驗過自由馳騁的快感后,就會對更加寬闊的天地產(chǎn)生無邊的向往。
藍天,綠草,白云,景色和風總是一成不變的,但兀術卻絲毫不覺得無聊。相反,他覺得族里人過的日子才真的是千篇一律。對他自身而言,這片草場讓他體驗到了一種新的感覺。
他稱它為“自由”。
彎弓搭箭,蓄勢待發(fā)。眼睛鎖定遠處的獵物,雖然相距數(shù)十米之遠,但它卻已經(jīng)無路可逃。利箭破風而出,精準的刺入了獵物的心臟。兀術急忙驅(qū)馬上前,那是一只奄奄一息的鹿。草原的精靈,擁有靈活的身軀,雙腿能爆發(fā)出驚人的速度。但即使是這樣,它也逃不過死神之箭的追殺。
“四世子!”
騎著快馬的哨兵飛奔至兀術面前。
“四世子,大將軍說大軍要開拔了,請四世子盡快回營?!?p> “是嗎?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p> 隨從騎著馬消失在遠方,兀術看了眼腳邊的鹿,說實話,他還想繼續(xù)吹吹這溫和的風,繼續(xù)享受這藍天白云和這自由的感覺。但是和對戰(zhàn)場的好奇比起來,這些就都被放在一邊了。
“打仗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想起大哥對他說過的話。
兀術丟下了獵物,御馬疾馳著奔向大營。
接到了首領的命令,各營的士兵們正在整裝待戰(zhàn),準備開始行軍。中軍大帳里,粘罕無奈又不解地看著完顏晟。
“四叔......首領,我真是不明白,你為什么要答應那幾個宋人的請求,去幫他們攻打那個遼國的蕭斡?”
“我們是盟軍,”完顏晟喝了碗熱茶,接著說,“現(xiàn)在盟友被圍困,我們怎么有不救的道理呢?”
粘罕覺得這完全是在敷衍他,他反駁道:
“我們有實力單獨攻下燕京,現(xiàn)在宋人要退兵,你讓他們退了就是!燕京就由我們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