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這樣,還不如將時間用在自己的興趣——書法上,不是么?
好在自己身邊除了這個老不死的太監(jiān),還有另外一個人。
他看向龍椅的另一側,那個熟悉的身影就站在自己身邊。政務,人事,戰(zhàn)情,他都能代替自己處理。這幾年,甚至所有的奏章都交給身邊的這個人去批了。
皇帝知道自己這樣做會引來朝臣的非議。事實上,自己經常會收到密奏。至于內容,無非就是揭發(fā)檢舉自己身旁這個人所做的一些貪腐之事。尤其是這幾年,這樣的奏折更是頻繁出現(xiàn),上面所舉報的內容也愈加豐富,諸如鹽礦,軍隊,農業(yè),稅收。各項國之大計,他竟都有插手。
只是,他們所揭發(fā)的這些事,皇帝是知道的。
貪腐又怎么樣呢?若是換一個人,難保不會同樣貪腐,甚至會更嚴重些?;实垡恢庇X得,貪腐是“宰相”這個職位的屬性,而非人的屬性。自己身旁這個人既熟悉政務,又能處理好朝臣之間的爭斗,做到制衡。更重要的是,當年自己的皇位,也是在他的支持下順利拿到手的。
若是沒有身旁這個人,自己還得給那沒血親的姨母低頭下跪吧。
所以,便讓他在宰相這位子上坐著吧,至少到自己退位。至于兒子如何處理他,便不是要自己關心的事了。
“諸位愛卿可有事要奏?”
皇帝淡淡地開口,殿下無人應聲,他旋即又說:
“若是無事,便退朝吧?!?p> “陛下......”
一個聲音從殿下傳來,是欽天監(jiān)楊遲。
“臣昨日夜觀天象,見北辰卻放出異常光輝,主北方將有大事發(fā)生?!?p> 皇帝饒有興致地看著楊遲,這時,他身旁的宰相蔡京輕聲附耳說道:
“童貫正在北方帶兵,預計戰(zhàn)報這幾日便到了。”
皇帝點了點頭,楊遲接著說道:
“只是......只是臣觀紫薇星星野,主星閃爍,有流星外沖,微臣為官以來從未見過此等星象,也不是是吉是兇......”
不知是吉是兇?此話一出,朝堂之下的大臣們紛紛低聲議論起來,龍椅旁的蔡京卻閉著眼,不為所動。
皇帝突然笑了起來,這使得朝臣們停止了議論,他看向身旁的蔡京,說道:
“楊卿說,這星象他解不出來,蔡卿,那你覺得,這星象是吉是兇啊?!?p> 蔡京轉向皇帝,緩緩地行了一禮,用他那蒼老而深厚的聲音說道:
“臣以為,星象一道有萬千種變化,縱使研究多年也未必全數(shù)識得。不過臣聽說,對外,童貫所率領的軍隊在北方連戰(zhàn)連捷,對內,一直為害一方的反賊也已經伏法。目前上下一片國泰民安之相,所以這星象,想來應是吉兆?!?p> “蔡卿說得有理。”
朝臣們聽殿上的宰相大人如此說,便紛紛附和道:“應是吉兆?!?p> 皇帝點了點頭,說道:
“這星象也解了,要是諸位愛卿再無他事,便退朝吧。”
“報?。?!”
一聲凌厲的喊聲從殿外傳來,驚動了文武百官和龍椅上的皇帝。聲音響徹整個大殿,百官們都回頭看向殿外,蔡京請示之后,將那傳令之人宣進殿來。
一個佝僂的身影快步走進殿內,他雙手捧著那封書信,那封記錄著當前燕云戰(zhàn)場戰(zhàn)況的書信。
蔡京看著那名幾乎將腰彎成垂直的太監(jiān),有那么一刻,他似乎有種不好的預感,仿佛這就是全軍覆沒的戰(zhàn)報,童貫這兩年以來在北方做出的努力將又一次歸零。
總管將小太監(jiān)手里的書信呈上殿來,皇帝閉著眼睛,擺擺手。蔡京急忙接過書信,打開那淡黃色的紙封時的雙手略顯顫抖。
那封書信就在他的眼前緩緩地展開,無聲無息,文字躺在紙上,不帶任何感情。蔡京的眼睛落在第一行,緩緩地讀著。
“蔡卿啊,童卿在戰(zhàn)報上都寫了些什么?”
蔡京低著頭,過了兩秒,方才緩緩地抬起頭來??聪蚧噬系哪且豢蹋难劬鋈环懦隽嗣髁恋墓饷?,像是突然在被雨淋透的火堆上生出的火焰。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蔡京的聲音突然提高了一個檔次,殿下的文武百官們也都不解起來。
“童將軍在信里說,我大宋軍在北方連戰(zhàn)連捷,遼國都城已被攻破,天祚、天錫二帝西逃......”
說到這里,蔡京似是無意地頓了一頓。
“目前,燕云十六州之地,已盡在我宋金聯(lián)軍之手?。 ?p> 什么?燕云已復了?
蔡京的聲音在大殿里幽幽地回蕩著,百官們面面相覷。死一般的沉默持續(xù)著,連殿外的鳥叫聲都清晰可聞,過了不多時,百官中終于站出一個人來,行禮叩首大聲喊道:
“臣恭賀陛下收復燕云之喜!”
皇帝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百官們紛紛跪了下來。
“皇上圣明神武,此番收復燕云,實乃上天降幸于陛下!”
“燕云已復,失地已得,臣恭賀皇上成百年之業(yè)!”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皇上洪福齊天,我大宋國運興隆??!”
賀聲涌入皇帝的耳朵,反而讓他覺得有些麻木。不過又有那么一刻,他覺得自己真的像他們所說的那樣,是個千古名君,開疆拓土,成百年未竟之業(yè),可比肩漢武,唐皇。
“童貫真立下如此大功?”
“皇上您看?!?p> 蔡京將戰(zhàn)報遞到皇帝手里,又忙低頭注意著皇帝的一舉一動。
“好啊!”皇帝將信紙折起來,語氣分外地舒暢,整個人也好像精神了許多。
“諸位愛卿平身吧!”
群臣們紛紛站了起來,整理著自己的衣袖,皇帝接著說道:
“童卿收復了燕云,這可是我大宋百年的喜事。傳我旨意,加童貫為徐國公,領樞密院知事,加蔡攸為英國公,領少師太保。”
蔡京急忙跪下道:
“臣蔡京替童將軍和犬子謝皇上隆恩!”
皇帝爽朗地笑了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蔡卿莫急,此次收復燕云,意義非凡,朕有意立‘復燕云碑’!以紀念列祖列宗,這碑文,就由朕親自撰寫!”
“皇上圣明!”蔡京答道。
“皇上圣明!”
殿下的群臣也紛紛附和,潮水一般的聲音又用皇帝的耳朵里。在這聲音中,皇帝想起了一個人,他最不應該忘記的那個人。
“童卿現(xiàn)在何處啊?”
“哦,”蔡京起身答道,“尚在燕京城郊,與金兵交接。
皇帝點頭,這時,群臣的聲音突然逐漸遠去,蔡京的聲音的突然遠去,最后,連皇帝的聲音也都聽不清了,一切變得模糊,虛無。
殿外的樹上,那只麻雀已經歇夠了腳,它也無心再去看那殿里的情況,也無心再去聽那些迷亂的聲音。它的眼睛轉向了藍天,在那天上,有一只巨大的鷹,眼神犀利,雙翅開闊有力,仿佛這整片藍天都是它的。在那老鷹之上,金黃色的太陽將光芒灑在萬物上,究竟誰才是這片天地的真正主人?
其實,這完全不重要,就像那殿里的朝拜之聲,究竟是盛世的序曲,還是亂世的引章?
無所謂的,都一樣,太陽不會關心。
......
三月初九,大風,完顏部。
冬天所帶來的寒冷冰封了湖水,對于女真人來說,每年的臘月,是族里最難熬的日子。他們拿出儲備的狼皮,柴火,用以抵御寒冷。當然,食物的儲備也極其重要。
在充足的準備下,因凍餓而死的族人就會明顯減少。
每年的最后一次漁獵往往在湖水封凍之后進行。年輕人們被要求待在家里,僅由經驗豐富的漁手組成十幾人的隊伍向冰湖前進。
寒冷和堅冰對老漁手們來說只能算是阻礙,而并不能成為退卻的理由。通過工具和熟練的操作,冰面得以洞開,藏在冰下的海量魚蝦將作為大自然的饋贈,被女真族人用來熬過這個冬天。
他們親切地稱這片海叫“捕魚兒?!保敽C娣鈨龅臅r候,眼前的一切就都變成的純潔無暇的狀態(tài)。冷風以及天空中翻滾著的卷云,和銀光色的冰面延伸著,在地平線上相接,仿佛一扇通向天堂的大門。
冰面上散布著漁手們,在那群人的中間,完顏宗干和完顏斡古泰相對坐在狼皮制成的毛氈上。阿骨打自從攻臨潢而歸后就重病不起,族里大事多由他們倆商量決定。
宗干身為長子,族里也有重臣建議他早圖繼承之位,但他卻是庶出。縱觀族人,宗干覺得,無論是從年齡還是能力上來看,皇位都是由遠在臨潢坐鎮(zhèn)的四叔完顏晟接管比較合適。
至于自己,如果可以有南方一府之地,研究研究他們漢人的風俗民情,文化,技術,也是一件其樂無窮的事。
想到四叔,宗干將手中的長繩從漆黑的冰洞里向上抻拉,開口問向眼前的斡古泰道:
“一晃,臨潢打下也有兩年了,也不知道兀術他們怎么樣了?”
斡古泰提著手里的繩子一動不動,嗓音仿佛像是從石頭中生出來,帶著蒼老和堅毅的感覺,宗干看著眼前這位監(jiān)國大人,在閱歷以及心性上的差距又一次展現(xiàn)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