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書肆遇險
方青池出了遜志齋，回到自己的閨房，心中微微有些意難平，她自三年前涉獵文家謀略家學，便開始撰寫《神醫(yī)傳》一書，素材要么取自身邊，要么便是其他市井話本。她筆下的神醫(yī)是個女子，既出入民宅醫(yī)病，也兼治宅院紛爭，勘破各種奇案，順便齊家治國平天下。
三年積累，她對《神醫(yī)傳》感情與日俱增，此番去應(yīng)天府事出倉促，也幸好她早有準備，凝神奮筆疾書，萬般不舍地給了神醫(yī)一個不算完滿的交代。寫完最后一筆，方青池習慣性吹了吹墨跡，把這卷手稿塞進一個竹筒，又換了一身灰色的男裝，戴上一張平平無奇的人皮面具，又戴了一頂帶面紗的斗笠，趁著夜色初降，掠身出了府。
此時的蜀中內(nèi)城已經(jīng)宵禁，外城卻剛剛?cè)A燈初上，不才書肆隱在喧鬧的夜市中，倒沒有白天那么門庭若市，只有一些買春宮圖、艷情小說的主顧，都是匆匆買完就走，并不多言。方青池過來的時候，雖是男裝打扮，但因為身形嬌小，還是引來了個別好男風的主顧側(cè)目。
不才書肆的袁老板人如其名的圓頭圓腦，在門口候著各位主顧，見了方青池過來，圓乎乎的臉上難掩驚喜之色，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顧不上招呼其他客人，忙不迭地將方青池迎到內(nèi)室：“今天不是交書稿的日子，莫先生怎的過來了？如今《神醫(yī)傳》連續(xù)加印，想慕名見先生真容的人更是絡(luò)繹不絕，小人按先生的囑托一一打發(fā)了，還請先生放心?！?p> 外部書肆簡單分類陳列，僅有一院之隔的內(nèi)室也是相當簡樸，除了書籍陳列，僅有一桌兩椅，桌上置著筆墨紙硯。然而有了《神醫(yī)傳》，這三年袁老板經(jīng)營頗豐，仔細看書架上的書，較三年前多了不少珍稀古籍，倒也看得出袁老板確是個愛書之人。
“袁老板做事我放心?！狈角喑匦断铝吮成系闹裢?，取出其中的書稿，按習慣置于內(nèi)室的桌上，啞著聲音粗聲道，“但近期敝人有些家事，《神醫(yī)傳》恐難為繼，所以這次交的是完結(jié)篇。神醫(yī)死了?！?p> “什么！”袁老板胖胖臉上的肥肉驚得抖了抖，“現(xiàn)在《神醫(yī)傳》這么熱，如果神醫(yī)死了，只怕小店會被書迷砸了的呀！”
二人說話的當兒，內(nèi)室的房頂上卻被人輕輕揭開了一塊瓦片，揭瓦之人屏住呼吸窺視著方青池和袁老板，是以方青池的武功，竟也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窺視。直到聽到神醫(yī)將死，窺視之人訝異不已，心之所動，所伏瓦片竟移動幾許。
瓦片摩擦之聲雖然細微，也被方青池驚覺，方青池清斥一聲：“什么人？”一邊順手取了書桌筆架上的一支狼毫筆，揮手向屋頂瓦漏之處擲去，這一擲去勢極快，卻不為傷人；因著方青池下一步便是急奔出內(nèi)室，躍上屋頂，倒要瞧瞧是什么人在此窺視。只是四下張望，極目遠眺，只見一個白色人影翩然一晃，再不見蹤跡。方青池心知遇著了高手，心下微驚，當下決定先不回家，不動聲色落在院中，又回了內(nèi)室。
袁老板見了方青池這一身武功，正驚得合不攏嘴，見方青池復(fù)進內(nèi)室，更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從懷里掏出一張尚有余溫的銀票，撲通一聲跪下：“莫先生，這是這期的書酬，因為一直加印，這次的分成比例還沒算出，等下期一并按比例給先生?！痹僖膊桓矣憙r還價討論神醫(yī)的結(jié)局。
方青池皺了皺眉，并未接過銀票：“袁老板，《神醫(yī)傳》結(jié)尾確實倉促，然而事急從權(quán)，也是無奈之舉。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這期書酬和分成你也不必給我了，若書迷鬧得急了，代我請書迷吃酒好了?！?p> 袁老板盤算一番，心想此人果然如神醫(yī)一般仗義，這樣安排妥當，倒無書迷鬧事之憂，更關(guān)鍵的是不花自己的錢，立刻堆起一臉訕笑：“先生安排得極妥?！?p> 蜀中并無文家武衛(wèi)，方青池勢單力薄，不敢輕易出去，有心多盤桓一陣子，并不著急離去，便踱著步子把內(nèi)室陳列的書籍看了一遍，除了珍稀古籍，又把袁老板新進的話本翻了一遍，不覺皺眉道：“自關(guān)漢卿、白樸、馬致遠、鄭光祖之后，竟沒有好看的話本了?！?p> 袁老板諂媚道：“不是還有施先生、羅先生和莫先生嗎？”
方青池唔了一聲：“施先生和羅先生的書委實還不錯，但近來我想找些有脂粉氣的看看。”想起朱悅熞為情所苦，她除了惻隱之心卻毫無共情，文家向來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講究設(shè)身處地兼濟天下蒼生，如若不是自己讀書的方式不對，便是讀的話本不夠多。
“哦！”袁老板神神秘秘地從另一側(cè)的書架拿了一本書，“這本小說脫胎于施先生的《水滸傳》，但脂粉氣絕對很足?！?p> “《金瓶梅》？”方青池接過書，暗暗奇怪居然在話本列沒有看到這本名字如此亮眼的書，“聽著倒是文雅，那就這本了?！闭f罷將這《金瓶梅》卷了卷塞入竹筒，算算時間也消磨了不少，若是再不走，夜市人跡漸少，對自己更為不利。心念所至，立刻大步走出了不才書肆，四顧之下并無異樣，方青池心下稍安，便如往常一樣鉆進了熟悉人跡罕至的小巷子，凝神提氣，足尖一點，正待躍上房頂飛檐走壁盡快回家。不料身在半空之時，一個高大的黑影側(cè)面推來一掌，掌風雖然凌厲但勁道明顯收斂，顯然只為阻攔不求傷人。
“你是何人？”方青池輕功無處施展，只能飄然落地，身子微側(cè)，一手護在胸前，防備地看著對面的黑衣蒙面人。
“小子不必緊張，我家老爺只是想請莫先生過府一敘?！焙谝旅擅嫒苏镜奈恢脴O妙，堵住了方青池向前所有可能突圍的地形，而且方青池也無法取得先機轉(zhuǎn)身退出巷子，輕功比快，一轉(zhuǎn)身的功夫，對方就可能先抓住她。
方青池心道，原來是《神醫(yī)傳》惹的禍，怕是與長寧郡主諸人取材時揭了哪家官宦的陰私，便讓江湖人來找碴子。眼下這情景，是萬萬不能認下的：“閣下怕是找錯人了，在下只是個買書的閑散人?！?p> 黑衣蒙面人聞言不語，只是徐徐退了一步。方青池剛松一口氣，卻聽黑衣人冷哼一聲，身量暴起，長臂一伸，直接取她背后的竹筒：“我瞧這竹筒藏匿書稿甚是方便，不妨給我瞧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