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不留情?”林一諾起身,理了理裙擺,嗤笑著轉(zhuǎn)身離去,“哪也得有下次。”
胡氏看著林一諾離開,氣絕胸悶,面色發(fā)白,說不出話來。林老夫人雖是憋了口氣在胸口,可到底不似胡氏,待林一諾離開,才悠悠開口:“就算是活契,背上一個偷盜主家財物的罪名,搜贓時被家丁失手打死也算不得什么事。你為何如此輕易就放了她,也不再審問一二?三丫頭態(tài)勢越發(fā)張狂,再不壓制恐怕……”
“為何放她?母親看看吧!”林建之深吸了一口氣,將一張紙拍在桌上,“哎……”說罷,苦笑一聲轉(zhuǎn)身離開。
林老夫人看了一遍,面色由白轉(zhuǎn)青,又由青轉(zhuǎn)黑。胡氏不解,起身就往林老夫人跟前湊。林老夫人毫無感情地上下打量胡氏一眼,壓下怒火,對著胡氏道:“你未查明、詢問丫頭偷盜過由,就任手下人施罰,此為你之過。念你這些年打理府里辛苦,總有顧全不到之處,這幾日你就好好待在院里休息。”
“母親,您以這個緣由奪媳婦管家權(quán)是不是……”胡氏驚愕,才喊出聲。林老夫人便重跺拐杖,一個耳光甩在胡氏臉上。林老夫人年過半百,氣力不足卻還是在胡氏臉上留下紅色掌印。林清霜連忙上前想要攙扶胡氏,可對上林老夫人駭人的眼神,便又縮了回去。
“胡子茵,你可知我當(dāng)初為何不同意娶你入門?”林老夫人看著胡氏,終是滿眼失望,“其一,你是商戶之女。我兒若及第,你胡家給不了助益;建之若未能及第,林家家貧,高攀不起你胡家。其二,早在瀘州余珀時我便已聽聞你胡家夫人私放利錢,鬧出人命的事兒。這事放在余珀是小,在京里可就是能要了全府性命的大事?!?p> 林老夫人深吸一口氣,“建之念你援助之情,寵你、縱你這些年,我都隨他了。想著你入京也這么些年,你的父親也做到了正四品官,商人重利的性子怎么也該收了,往日的事也不會再發(fā)生……可我錯了,我忘了人性哪兒是那么容易改變的……”
胡氏沒有反駁,盯著老夫人的眸子里只有冷意。林老夫人見胡氏這番模樣,只得長嘆一聲,“你這幾日待在院兒里好好想想,若你不想你的子女受此牽連,就此收手還來得及?!闭f完便搖了搖頭,攙著趙媽媽緩步離開。林清霜福身送走老夫人,再看胡氏時,胡氏眼里只剩了冷意與殺意。
林一諾離開養(yǎng)樂堂后,走得便十分慢,原本一盞茶都用不了的路程硬生生走了一炷香。一路上,春雨不言,冬雪不語,氣氛反而比養(yǎng)樂堂還要沉悶。踏入云柳閣,林一諾便讓秋橘關(guān)了院門,轉(zhuǎn)身看了芙蓉一眼。
芙蓉?zé)o故被抓,又無故被打,心中只剩恨意。不僅對林府,對胡氏,最多的還是對林一諾。板子打在芙蓉身上時,芙蓉心口寫滿悔意。后悔聽了林一諾的吩咐來林府,更后悔離了那個日日笙歌,紙醉金迷之所。洛陽樓雖無未來,可也無皮肉之苦。
芙蓉見林一諾回頭,本以為林一諾會寬慰一二,又或者會囑咐什么時,林一諾淡然開口道:“夏荷,給她上藥,待她身子骨好些,送她回去。告訴輕歌,我云柳閣不養(yǎng)無用之人。”芙蓉眸光一暗,悔意更甚。
春雨自然看出芙蓉臉上的悔恨,卻絲毫在意,看了一眼二樓,“姑娘,冬梅還在樓上等您,說是有重要的事稟報?!闭f罷,春雨給夏荷丟了個眼色,夏荷明白地點了點頭,接了芙蓉,帶回房中。
林一諾快步上樓,冬梅已守在樓道口旁。一見林一諾,先是屈膝請安,隨即奉上一張文契。林一諾僅掃了一眼,眉頭便深皺。冬梅同春雨交換一個眼神,開口道:“這張文契是屬下尋夜明珠時,在胡氏房中的暗格里發(fā)現(xiàn)的。屬下覺著胡氏能將這張文契同夜明珠一起藏于暗格里,便能看出這張文契并不簡單,便拿回來給姑娘瞧瞧?!?p> “可有抄寫一份放回去?”文契內(nèi)容簡單,是關(guān)于城郊東南五十三里處的一處莊子轉(zhuǎn)讓的事兒。只是這份文契寫明轉(zhuǎn)讓莊子大小、人員以及附帶田地畝地,卻未有買賣銀錢的數(shù)量。林一諾掃了一遍,視線便落在文契的落款上。
春雨上前,“我回來時,春杏已臨摹了一份交由冬梅放回,玉春堂那邊暫時不會發(fā)現(xiàn)?!?p> 林一諾閉目深思片刻,將文契交予春雨,“讓王府那邊幫忙查查看這人是否與云柳閣有關(guān),我記得有個照看過我的老嬤嬤夫家似乎姓尤……”春雨應(yīng)下,才要轉(zhuǎn)身,便聽得院門外有小廝叫門。林一諾沒有理會,看向冬梅,“近來幾日,你盯著胡氏就行。一旦她派人出去,立刻回來告訴我。”
冬梅、春雨同時福身離開,才下樓便碰上李嬤嬤。李嬤嬤讓了路,不緊不慢地上了樓,順道端來一盤景泰樓糕點與一壺花茶,“林大人來了,姑娘可要見?”
林一諾斟了杯茶水,捏起糕點吃了幾口才言:“今個兒府里做酒未成,大廚房想來是多了不少飯菜。嬤嬤記得讓人多取一些回來,難得有不費自己錢的加餐,莫浪費糧食了?!?p> “我上來時便打發(fā)了秋橘與春杏一同去大廚房,待會兒再下去讓秋葉也去。”李嬤嬤見茶盅空了,立刻添上茶水,“這林大人既然尋了來,姑娘也不好讓人多站,與自己名聲可不好。”
林一諾墊了肚子,便也就點了點頭,“嬤嬤去請他上來,順道喊一下冬雪,我有事吩咐她?!?p> 林建之上樓時,林一諾已站在書案前研墨,縱然有襻膊挽起袖衫,袖角仍舊被濺上墨點。聽得腳步聲,林一諾回頭探看來人,面上無半分笑意。林建之一時看得愣了,眼前這人分明就是初嫁人夫的韓瀟瀟,胸?zé)o長墨卻因要討自己歡心便時常提筆寫字。只可惜寫了六年,宣紙裝滿了兩只梨花白的稿紙箱,最終卻只是被付諸一炬。
林一諾瞧見是林建之,眸子更冷了三分,“林大人光臨寒舍,不該只是為了來我這兒瞧瞧?!绷忠恢Z收回視線,提筆落下個‘忍’字。
林建之收回思緒,透過輕紗再看林一諾時,便又覺著林一諾同韓瀟瀟無半點相似處。再看房中,布置簡單素雅,沒有鳴鳳院的清雅,更沒有玉春堂的富麗,倒是有一陣陣墨香撲鼻。林建之看向書案下,一旁的畫筒里已堆滿寫過字的宣紙。
冬雪上樓,見林一諾收筆,連忙伺候。林建之收回打量的視線,坐在桌旁,“我來是想問問夫人…胡氏的事,你還知道些什么?”
林一諾凈了手,卻未松襻膊。走到桌邊,提裙坐下。冬雪上前,給林一諾斟了茶水,直接忽視林建之。林建之也未惱,只皺了皺眉頭。林一諾端茶,僅抿了一口,便抬眼看著林建之,“所知不多,重要的都用來換她性命了?!?p> “你從何處查出的?”林建之沉著臉,徑自倒了茶水,“憑證在哪兒?”
“只要有心,何處都能查出來。林大人心里藏了她,雙目自然被蒙上。閉了眼睛,就算將人證、物證放在你面前,你也只會當(dāng)是有人陷害她。至于憑證……”林一諾輕蔑一笑,“我自然不會放在這里?!?p> 林建之一拍桌子,“你竟敢誆騙我,可還當(dāng)我是你父親?”
“莫說我不屑誆你,就算誆你又如何?”林一諾冷哼,“尋我有事就是父親,責(zé)罵鞭打就成陌路……哥哥溺亡,你一句‘未及弱冠’便不辦喪事,將哥哥抬去城外草草埋葬的時候,你可當(dāng)自己是他父親?每年中秋月圓,你罰我跪祠堂,受鞭打的時候,你可有當(dāng)自己是我父親?”
“你……”林建之臉色一白,卻已說不出話來。
林一諾吃了塊糕點,才繼續(xù)道:“我沒有那么蠢,自然將貴重物品不會放在你們的地盤里?!?p> “幾日給我?”林建之起身,“胡氏的事到此為止?”
“明日。我明日會派人送去你書房,林大人等著就是。至于胡氏的事能否到此為止,那得看她會不會收手了。林大人與其耗時間阻我查探,倒不如去管教管教你那夫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為。”林一諾看向冬雪,“擺飯吧!累了一上午,我早餓了?!?p> 林建之思慮片刻,起身離開。冬雪目送林建之背影,冷哼一聲,“也不知他是怎么當(dāng)上這尚書的,是非不分!”
林一諾吃著糕點,嘴角揚起笑容,“先上飯,我吃飽了就同你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