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席面這邊動靜不小,不僅是良景天注意到了,就連場中策馬飛馳的萬俟容琛與蕭寒風兩人也頻頻投來視線。萬俟玨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上揚,似是想到了什么,將手中瓷盞遞與林清霜,“你家妹妹著實膽大,若有機會,霜兒可得向本王引薦引薦。本王記得她名喚林諾兒,可是一諾千金的諾?這乃閨名?”
林清霜接了瓷盞,低眉斂目使人看不出眼里神采,“是,亡兄常說生而為人,當一諾千金,便時常喚她…諾諾?!绷智逅嗽拑H是令玨王眸光微動,卻讓歇在一旁的楚云天眸光一震。
聽完林一諾的話,原本私語聲停下,更多人探究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今日,花家未派人來。故而,林一諾所說未能得到證實。可人話已至此,南玄兒若還要去奪,難免落人口舌。此刻,南玄兒盯著林一諾,眸光沉了不少。眼下,她如今總不能咬死林一諾撒謊,再言這枚扳指乃是榮親王貼身之物,一直佩戴在他身上。若不是萬俟容琛那一次受傷,她偷溜進營帳窺得一眼……
南玄兒低下頭,似是受了極大委屈一般,輕聲道:“許是我弄錯了,還望林三妹妹不要怪罪?!?p> 林一諾至始至終直視南玄兒眼睛,自然不會錯過里面的嫉恨與殺意。現(xiàn)下,依舊朝她微微一笑,三度福身,“臣女不敢?!毖援?,坐位坐下。
冷夫人看著兩人之間的交鋒,目送林一諾坐回冷凝香身側(cè),朱唇含笑道:“天下之大,相似之人也是有的,更何況是個死物。臣婦近日得了個好物件,郡主若是有意,也可找個人下場比比?!闭f罷,婢女端了托盤近前。南玄兒瞥了一眼,托盤上正擺著一株紫紅色水晶樹。
這紫紅色水晶樹雖只有兩寸高,卻是熠熠生輝,十分好看。林一諾看著,眸子里的光彩都亮了一分。可再喜歡,林一諾也僅是多看了兩眼便收回目光,繼續(xù)低頭飲茶。
銅壺滴注才完,此局蕭寒風勝。蕭寒風取回扇墜,又從對方托盤中選了一只白玉簪,下馬飛奔到林一諾面前。二話沒說,直接簪在林一諾發(fā)髻間,笑道:“我就知道這支簪子十分配三妹妹?!闭f罷,也不顧及旁人視線,直接坐在林一諾身旁。
南玄兒見狀,笑對走來的萬俟容琛,“琛哥哥,快坐下歇歇,打了這么許久的球,可累了?”杏目如月,柔光點點,可愛至極,奈何面前人視若無睹,眸光低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南玄兒見他沒有休息之意,便道:“方才侯夫人拿了一株紫紅水晶樹做彩頭,玄兒覺得甚是好看。只是玄兒不會馬球,手下也無可用之人……”
萬俟容琛接了彥森遞上的牛角壺,借著飲水之機瞥了一眼林一諾。他可沒忘前日被南玄兒摟一下后,這小女子冷了他兩日。好不容易哄的氣消了些,此時萬不可再將她惹惱。于是乎,南玄兒本要伸手去抓萬俟容琛衣袖,還未碰到便被萬俟容琛側(cè)身躲過,同時拉開兩人的距離。
南玄兒眉頭一蹙,卻又極快恢復過來,“琛哥哥,可有好的人薦?”
“真的想要?”萬俟容琛瞇著眸子,轉(zhuǎn)了個身,似看著南玄兒,又似越過南玄兒看向其他人?,F(xiàn)下,林一諾已取下自己的簪子,交予冬雪收好,一舉一動之間,眸光偶爾會飄向場邊。一旦撞上萬俟容琛的視線,立即轉(zhuǎn)向蕭寒風身上。萬俟容琛眸子微凝,聲音不自覺地冷了三分,“你若想要,可去問問蕭寒風?!?p> 南玄兒在西臨便同蕭寒風不對付,此刻看去的眸子自然也不帶什么好感。與其求蕭寒風幫忙,倒不如求個視線一直落在自己這邊的男子。南玄兒打定主意,在晴天耳邊說了幾句,晴天提裙往楚云天那兒去。
楚云天本不想來馬球會,他自萬俟容琛歸來后,一直深居簡出,就連除夕宮宴都裝病躲過。一是怕這位攝政王會想起兒時的欺辱,二是他還未想好怎樣面對萬俟容琛。今日,若不是應(yīng)玨王親自邀請,他是定然不會出門的。哪曾想,才來半個時辰不到,便被寧羽點名下場。
晴天快步走到楚云天面前,盈盈一拜,“郡主遣奴婢來問一問公子,是否愿替郡主出戰(zhàn)?”
楚云天眉頭微蹙,越過晴天看向南玄兒。方才在場上,楚云天一心都在萬俟容琛身上,只知場上有名同榮親王要好的女子,并未注意多看一眼。哪怕榮親王喚的十分親昵,他都不曾聽進耳朵里。反而是南玄兒來后同她說的那幾句話,楚云天這才注意到她。這一眼,再未移開。
時隔多年,再見時她已是亭亭玉立。曾記起年少頑劣,欺辱了皇室宗親,唯有她絲毫不懼,睜著水潤的眸子,于聆聲閣院外攔下他。女孩兒皺著眉頭,稚聲問他:“你為何要幫他們欺辱他?”
他回:“好玩?!?p> 女孩只是愣了一愣,若有所思道:“可你明明不覺得好玩!你要是覺得好玩,為何每次都躲在最后,欺辱他的時候也是不開心的。云天哥哥,以后不要欺辱別人,好嗎?”
那日之后,他被家里送去了西南,送上了戰(zhàn)場,沒能陪她長大。再回京時,他已打聽不到她的消息,縈繞在他心頭的愧疚與自責也越發(fā)深了。在西南時,他時常想起她。陽光下的她,在兄長身邊開懷的她,回答圣上問題的她……然而,時間長了,她的樣貌在他的記憶里越發(fā)模糊。最后,他只記得她的兄長常喚她——諾諾。
晴天見楚云天一直望著女眷席,嘴角不由地上揚:“公子?公子?我家郡主想請您為她奪下水晶樹,公子可愿意為郡主出力?”
楚云天眸光一暗,他眼中的她正低頭同閨中密友談及什么,纖長睫毛抖動,嘴角含著笑意。西南熱苦,山多蟲多,多少個深夜里,無數(shù)次夢繞,那一句‘云天哥哥’是他解不開也放不下的心結(jié)。如今再見,他自然還想多聽幾句。
“云天方才上場受了輕傷,恐無法替郡主奪下彩頭。煩請姑娘稟明郡主,云天有心卻實在無力。”楚云天收回視線,抱拳作揖,回到玨王身旁。晴天蹙眉,轉(zhuǎn)身離開。
萬俟容琛慵懶地靠在圍場旁,紅色外衫半開,露出里面玄色里衣,薄唇微翹,邪魅異常。眾家閨秀紛紛側(cè)目,傾慕、愛戀、癡迷皆有。只可惜,萬俟容琛眸光里冷意濃郁,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生人勿進的氣息,唯有同南玄兒說話時,寒意才稍散些。而那一句親昵的‘諾兒’似幻夢一般,他再也未與林一諾有過交談。
冷夫人一身騎裝,戴好護腕,喚人牽來戰(zhàn)馬,手執(zhí)球杖便往場上走。這一場,水晶樹做彩頭,冷夫人親自下場。冷凝香見自己母親下場,便也取了護腕,執(zhí)杖下場。
“三妹妹可想要?”蕭寒風看著水晶樹,眸光綻放,配上姣好的面容,倒也吸引了不少目光。
林一諾搖了搖頭,“東西雖好,卻不是我能有的?!闭f罷,同李幼儀談起京城這幾日的坊間傳聞來。
近兩日,坊間傳言天策將軍之子非只有良景天一人,在良大將軍才是一個小兵時,就在老家娶了發(fā)妻。天策將軍貪慕虛榮,得了上級賞識,便謊稱自己尚未娶妻,這才娶了上級發(fā)妻的庶妹,攀級而上。
李幼儀說起時,視線不時瞥一眼場邊的良景天,“聽說良公子他母親出自大族,故而良老夫人特別寵愛良公子,自幼就將他在身邊教養(yǎng)。前兩日,大理寺的人帶了泛州刺史陳安凌全家回京,并在他府邸搜出十幾冊賬本,說是賬本每筆出項都同京里一家布行有關(guān)。起先那陳安凌還不認,后來用了重刑才吐出一個名字,這才露了良家的事?!?p> “哦?良家的事竟裹得如此之嚴,當真沒透露半分?”林一諾此刻的注意力全放在‘良府秘事’上,全然沒有注意到場上情況。
李幼儀說的來勁,也沒了看球的心思,“誰說不是呢!這京里,誰家有個頭疼腦熱、娶妻生子的不是第一時間傳出來,偏偏天策將軍府愣是沒消息傳出來,就連他家下人都不知曉主家還有個大公子。這事露出來后,將軍府才有傳言流出,說往日總見一年輕公子哥出入書房重地。只是大家都說良公子紈绔,便以為那人是良將軍青睞的謀士?!?p> “僅是這樣?”
李幼儀搖頭,“自然不止。這良府不僅瞞了這大公子的身份,私下給這良大公子置辦了不少產(chǎn)業(yè),陳安凌冊子上的布行就在這良大公子名下。御史臺得知此事可能會牽連出天策將軍府,當即報與榮親王。榮親王當日便下令,由御史臺與戶部一同清查布行、將軍府賬冊?!?p> 林一諾挑了挑眉頭,“這些應(yīng)該不是坊間傳聞了吧!”
李幼儀一笑,“爺爺同父親說話時,我在旁聽了一耳朵。今日虹信同我說,那個良大公子已經(jīng)被捕,他在京里的住處也被查了出來。說這屋子是白玉為柱金為飾,椒房間間藏銀錠?!?p> 蕭寒風聽著兩人說話,突然插了一句,“此事我最清楚不過,為何不問我?”
李幼儀瞥了一眼蕭寒風,挑眉道:“蕭將軍是朝廷重臣,這等事怎么能輕易透露給我們?再說了,良公子與你交好,這事又不光彩……”
蕭寒風輕嗤一聲,揚起下巴,“你瞧他可有不高興的?”良景天唇角含笑,正與萬俟容琛說著什么,眸光很是明亮。兩位紅衣兒郎并肩而立,吸引了場上官家小姐大半視線。蕭寒風搶過林一諾手中的半杯茶,一飲而盡,“良晉脩傳是將軍府長子,可他并沒有入族。良游信是個老狐貍,瞧著他不看重良景天,可他對外一直只認這一個嫡子?!?p> “這樣說來,良晉脩也算是個可憐的人……”林一諾淡然嘆道。
蕭寒風不屑,“他要是可憐人,這天下就沒有可憐的人了。”
李幼儀興致勃勃,本是坐在林一諾對面的,聽了蕭寒風這話,便換到冷凝香位置上,“這話是如何說的?我聽聞良將軍為他置辦了許多產(chǎn)業(yè),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笔捄L伸手,茶盞已空。李幼儀朝丫鬟使了個眼色,小丫頭立刻添滿茶。蕭寒風細細品了一口,見李幼儀眸光探究越發(fā)盛才悠悠開口,“不僅是京里置辦了十幾家鋪子,涉及布行、米鋪、玉石、文玩以及文房四寶,在寧安、徽州都有產(chǎn)業(yè)。不查不知道,一查果真嚇一跳,他這徽州、寧安的鋪子收入比京里還多?!?p> “寧安人原是那般有錢的嗎?”李幼儀眸光大盛,“我爺爺給我說了門親事,對方正是寧安的清貴世族。若照你所說,那我豈不是要帶許多嫁妝過去?”
蕭寒風嘴角一抽,“寧安哪兒能同京城比,想來也知是這鋪子有問題?!?p> 李幼儀恍然,“原是這里面有問題,我竟沒能想到這一層。照此說來,寧安、徽州也有官員貪墨了?”
“十有八九?!绷忠恢Z看了眼蕭寒風,重新取了茶盞喝茶。
三人如此這般聊著,不知不覺竟聊到冷凝香歸來。一身薄汗,小臉通紅,右手執(zhí)球杖,左手是先前南玄兒丫鬟手中的紫玉耳墜。李幼儀同林一諾交換了個眼神,同時給冷凝香豎起大拇哥。冷凝香眉眼含笑,似挑釁般地掃了一眼南玄兒,將紫玉耳墜塞入林一諾手中。
“我瞧著三姐姐首飾不多,似走哪兒都是一兩只簪子換著戴。這紫玉耳墜瞧著不錯,配姐姐昨日的衣裳就挺好,便下場贏來送你。三姐姐,可莫要同我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