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羽瞧了一眼飄揚的紅旗，同聚攏過來的良景天、蕭寒風以及楚云天道了謝，策馬追上已經下馬整衣的林一諾。林一諾解了襻膊，才放下袖子，扭了扭右手手腕。球杖以實木制成，外邊裹以牛皮，說不得有多重卻也著實不輕。
“林三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寧羽下馬，將球杖拋向跟隨小廝，面色灰青。
林一諾對于寧羽將自己開賭一事十分不喜，眼下正巧他人找來。林一諾冷眼掃過，此刻雖說不上憤怒惱恨，卻也異常冷淡，道：“我同拿我做賭的人無可話說，寧公子也切莫再拿以嫁娶之事逗趣?！闭f罷，林一諾轉身即走。恰巧良景天打馬歸來，并帶回了作為賭注的玉佩交還寧羽。寧羽接了玉佩，并未掛在腰間，追上林一諾。
“林三妹妹等等，林三妹妹等等?！睂幱鹱飞狭忠恢Z，兩人此刻已在人群最后，仍不免引來一些小姐哥兒們的注目。寧羽見林一諾眸中帶著惱意，心下的話也忍不住喊出了口：“我仰慕瀟湘仙子才華已久，也派人打聽了不少三妹妹的事，我對你是真心的。只想著待春闈過后，金榜提名，便稟明家父，上門提親?！?p> 林一諾回眸，眸子依舊平靜如水，嘴角卻微微上揚，笑容寫滿冷意，“那我還真就在府里恭候寧公子了。”
寧羽只身擋住林一諾去路，“我知方才的事會惹惱你，可思及你著嫁衣笑對小冷大人時，我便沒能忍住……三妹妹若因此事而惱，我在這里給妹妹陪個不是?！北饕?，態(tài)度謙卑。林一諾不以為然，眸光無絲毫變化。寧羽起身，直視滿是寒意的眸子，“三妹妹可是不原諒我？”
“原諒？”林一諾粉唇微啟，“我與你并不熟絡，也非朋友。你損了我名譽，拿我做樂子，一張嘴就讓我原諒你，憑什么？”
寧羽愣住，呆呆地看著林一諾，“三妹妹何故對我這般疾言厲色？方才在場上，三妹妹不是三番兩次阻撓他們，不是為了幫我嗎？”
林一諾眉頭一挑，“不過是覺著好玩，想試一試罷了。再者，我就算要幫，也是幫景天哥哥和蕭寒風，與你有什么關系？寧公子，麻煩讓一讓。”
回到席面上，林一諾凈手后方喝了一杯滿滿的濃茶。場中，蕭寒風正領了九人同萬俟容琛打的正酣，紅黃兩方籌數(shù)差距不大，也看得出萬俟容琛已是興致缺缺。冷夫人眼瞧著時過正午，便讓人給各桌上點心酒水。眾家小姐哥兒與國子監(jiān)學子們就著點心、小菜飲酒，觀球興致很是高昂。
“玉倫郡主到！”一聲尖細聲破空響起，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間被不遠處的紅色步攆吸引。玉膚黛眉，粉唇棕眸，靜時如桃花照水，行時扶風弱柳。步攆方挺穩(wěn)，玉手伸出，扶著晴天款步而來。兩靨帶一絲憂愁，眸中似有淚光點點，嬌喘微微惹人憐。林一諾冷眼打量南玄兒，竟不知她何時成了第二個‘林妹妹’了。
馬球場上，向來無大小尊卑之分。南玄兒的到來也不過是分了觀者一兩分注目，手執(zhí)球杖的馬上男兒們無一人在意誰來誰走。馬上的其余人未在意南玄兒突來，萬俟容琛也僅是掃了一眼，揮動球杖擊入一球。
場邊，林一諾將視線從南玄兒身上收回，挑了塊‘喜樂’字樣的糕點，不急不緩地吃下肚。萬俟容琛才進一球，正炫耀般地看向場邊小幾旁的人兒，正巧將恬靜地一幕收入眸子里。
此刻，陽光斜照在林一諾白皙紅嫩的肌膚上，低垂的眸子看不出里面的華彩，纖長的睫毛微微抖動。這些時日養(yǎng)得算好，臉上比二人初見時多了不少肉，更顯可愛嬌嫩。與林清霜這類一眼便覺傾城的女子不同，林一諾的樣貌十分耐看，配上清冷的氣質，也吸引了不少男子目光。
“早上聽聞定伯侯府辦了場馬球會，玄兒便想來瞧瞧，湊湊熱鬧。正巧這幾日身子略感不適，也就來的晚些，候夫人可莫要見怪才是?！辈恢螘r，南玄兒已越過林一諾、冷凝香、李幼儀三人，直接在冷夫人旁空位上落座。
冷夫人福了個身，微微一笑道：“郡主能強撐著來，已是給足了臣婦臉面?！崩浞蛉擞H自給南玄兒斟了杯茶，并讓小丫鬟取來蜜餞。
南玄兒掃視一圈，眸光便落在場中那道飛馳的紅色身影上，“不知侯夫人的馬球會怎么押注？玄兒在西臨時也曾參加過一些夫人的馬球會，十分無趣的很。不知侯夫人的馬球會，是否同她們的一樣？”
“哦？西臨的富家子弟們竟也會打馬球？聽郡主這么一說，竟還有押注做賭？”冷夫人一挑眉頭，沒等南玄兒徑自開口，便再道：“京城可沒有押注的規(guī)矩，那些不過是小子們自己填的彩頭。臣婦起先辦這個馬球會，單是自己喜歡就央著侯爺辦了。后來人多了，又來了不少國子監(jiān)里的學子們，侯爺就選了些物件作為頭名獎勵。到如今，小子們若有想對戰(zhàn)的，就拿自己物件做彩頭?？ぶ魅粲邢矚g的，也可讓熟識的人下場為您贏一兩件?！?p> 南玄兒掃了一眼冷冥身旁小廝手里托盤，左側放著一塊紫玉玉佩、珊瑚手釧、碧石扇墜等，右側則有白玉簪子、翡翠鐲子等物。然而，南玄兒的視線最后卻落在林一諾手上。林一諾先前打馬球時，將左手戴著的青玉扳指交予冬雪。下馬后先凈了手，后吃了點心，方才戴上。
這枚青玉扳指是萬俟容琛在徽州時給的，林一諾一直收在妝屜深處。昨日這位爺賴在云柳閣一日，左翻翻右看看的，終是將這枚青玉扳指給翻了出來。好說賴說，硬是讓林一諾答應戴不摘，這才笑著回了王府辦事。今日，想著昨日他炙熱的眸子，林一諾竟鬼使神差地在出門前將扳指戴上。
“侯夫人，玄兒若是看上了一件東西，是不是也可以讓人下場挑戰(zhàn)？”南玄兒死死地盯著林一諾手指，林一諾不傻自然也察覺到了，可她僅是借著端茶瞥了一眼南玄兒，默然收回視線。
冬雪也注意到南玄兒的目光，上前一步，跪坐在林一諾身側，“姑娘，可要先走？”冬雪打心底不喜南玄兒，此刻見南玄兒眸光陰鷙，自然不希望林一諾證明對上她。兩人若起沖突，為難的只會是她主子。然而，冬雪沒能想到，當林一諾與南玄兒對上時，萬俟容琛沒有絲毫為難……
林一諾低眉一笑，“不必，此處人多，她多少都會顧忌著些……”
這話才出，晴天已走到林一諾面前。晴天上下打量林一諾一遍，極不情愿地福了福身，“郡主十分喜歡林三小姐的扳指，遣奴婢來問問林三小姐可愿割愛？”晴天攤開手掌，左手放著羊脂玉雕成的六角鳳尾紋玉佩，右手是紫玉耳墜，皆是上乘顏色。晴天遞到林一諾面前，“郡主愿以二換一?！?p> 冷凝香本就坐在冷夫人下手，林一諾與之同席，自然將她們兩人的對話盡數(shù)聽入。林一諾放下瓷杯，朝南玄兒盈盈一拜，“此物乃亡母遺物，臣女不能同郡主交換?！?p> 晴天眸光微凝，呵斥聲張嘴既出，卻聽見南玄兒道：“遺物？”
林一諾看著南玄兒，絲毫沒錯過那一閃而逝的嫉妒與厭惡。奈何，南玄兒筆直坐著，面色蒼白，鵝蛋小臉上寫滿不解。林一諾再度福了福身，“是?！?p> 南玄兒抿了抿唇，面上的不解全部化為委屈，眸子微垂，“林三妹妹心愛此物，不愿同拿出來交換，本郡主不是不能理解，可林三妹妹何苦拿‘亡母遺物’一事來哄騙我？”南玄兒再抬眸時，眸中淚光點點，“我曾在西臨見過這枚扳指，在我父親書房里……”
這話未完已引得不少人側目，其中輕蔑與嘲諷不在少數(shù)。更有甚者，直言：“聽聞這林三一直不受府里重視，毫無教養(yǎng)，我原是不信的。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坊間言論，當真不是空穴來風。”
“這一看就知道是沒見過好東西的，這種成色的玉也只有她能當作寶貝一般。”
“你說的極有道理，此物若不是郡主父親遺物，郡主想必也是瞧不上的?！?p> 一時間，私語不斷，林一諾聽著旁人閑談，面色如常，似他們嘴里說的并不是自己。南玄兒珠淚欲落，加之病態(tài)懨懨，倒是吸引了不少男子的注目。南玄兒聽著眾人之言，垂下的眸子微抬，一眼就撞進林一諾的眸光里。
林一諾看出南玄兒此刻是裝的，也就懶得虛與委蛇，“郡主生父南將軍乃西北神威軍統(tǒng)帥，而神威軍前身是護國公府韓家統(tǒng)帥的韓家軍，不知臣女可否說錯？”
南玄兒黛眉微蹙，并未搭話。反而是冷夫人，微微一笑，“林三姑娘說的不錯，南將軍原是韓國公手下一名護衛(wèi)，后隨韓國公征戰(zhàn)沙場，掙了個四品將領的官職。直到榮親王接管韓家軍奪回玉城，這才將韓家軍更名為神威軍，南將軍也被封為正三品懷化將軍?！?p> 林一諾取下扳指，“亡母韓氏乃護國公府嫡出大小姐，這枚扳指便是護國公府嫡系所有之物。不僅臣女亡母有，花家二公子花少傾手中也有一件。臣女聽兄長說過，韓府會給每個嫡出子孫備一枚青玉扳指，一來證明其身份，二來作為韓家軍辨識統(tǒng)帥之用。當年舅舅同外祖率韓家軍困于玉城，皆身死魂消。后，榮親王奪回玉城，南將軍有情有義，必會去尋回外祖與舅舅尸身，妥帖安葬。想來，郡主在南將軍見到的應是舅舅那枚青玉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