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巽寧宮的總管，曹赟知道《萬靈朝元圖》來歷非凡，據(jù)說是當(dāng)年在桃都山碧血化虹飛升的那位真人親手所作。
他在巽寧宮里多年，從未見到過那壁畫展現(xiàn)神異，引為一大憾事。昨夜倒是見到了雨里驚鴻一現(xiàn)的青鱗，了卻平生一大遺憾，結(jié)果，那幅蒼狴的壁畫就像被雨洗掉了似的，只留下隱隱約約的顏料痕跡。
兢兢業(yè)業(yè)二十年，巽寧宮從來沒出過大事，偏偏在圣人即將西行的當(dāng)口鬧出幺蛾子，曹赟不禁埋怨自己時運不濟，但事已至此，就只能盡力彌補后患了。
忙活大半夜，一邊派人去查清那壁畫為什么會出現(xiàn)異狀，一邊也琢磨了處理的法子。壁畫受損，他這個行宮總管難辭其咎，但圣駕來臨之前，至少得盡快找人把壁畫修好。圣人西行禪度朔之前，是要在巽寧宮里祭祖的，到時候，有那么一片損壞的宮墻赤裸裸地擺在百官面前，天威何在？
于是，剛把行宮里的事排布個大概，曹赟便馬不停蹄來到平康坊，拜訪蘇向。
其實宮墻上那幅《萬靈朝元圖》里的神禽異獸色彩華麗，栩栩如生，更偏向院畫派，曹赟來找蘇向之前，就喚來相熟的彩畫匠，問他能否把宮墻上的壁畫修復(fù)好。
那位彩畫匠是院畫派里登峰造極的老手，聽曹赟說要他修復(fù)《萬靈朝元圖》，卻連說不敢狗尾續(xù)貂。
曹赟翻臉也沒用，只好把那彩畫匠留在巽寧宮里，來找云泥社的文人。
都知道文畫重神韻，若請到此中高手去巽寧宮里，與那彩畫匠聯(lián)手，不說把那幅蒼狴圖復(fù)原，至少也不會修復(fù)得太難看吧？
曹赟做過將作監(jiān)監(jiān)丞，細到金玉珠翠、綾羅刺繡，大到宮室營造，他都是行家里手，在玄都這一片地界頗有雅名。一到后院，諸文士迎上來問候，曹赟連連打擾了諸位的雅興。
蘇向笑道：“聽說圣人西行在即，還以為曹總管有的忙了，怎么今日還有閑情來看我們云泥社的畫會？”
曹赟心里發(fā)愁，臉上卻笑盈盈的，“難得偷來半日閑，一聽說云泥社今日有畫會，就想著過來瞻仰諸君的大作，但蘇觀察好像不歡迎我嘛！”
蘇向搖頭笑說“哪里的話”，把曹赟邀到水榭里。
有人說道：“只可惜曹總管來晚了一步啊?！?p> 曹赟笑問：“我錯過了什么？”
便有人把蘇向覆水成畫的事說出來，曹赟心中大喜，蘇向頗有文名，畫藝于他而言只是閑時愛好，但今天一看，蘇向在畫道上又有精進。修復(fù)壁畫的把握，想必又能更增一分。
曹赟有心找蘇向說正事，但眼下人多耳雜，昨晚壁畫出現(xiàn)異狀的原因還沒查出來，就不便讓外頭知道風(fēng)聲。雖然心里焦急，也姑且裝出來一幅閑適的模樣。
不過曹赟問候沈秩時，這位身著霜白鶴氅的老者在左近無人的荷塘邊對他微微一笑，問道：“曹總管，行宮里出什么事了？”
沈秩是鶴衣直指，正是為圣人西行開路的，曹赟瞞其他人，卻不會瞞沈秩，當(dāng)即低聲把昨晚的事說了。
沈秩聞言若有所思，“萬靈朝元圖是李承舟親手所作，怕不是那么好修的?！?p> 曹赟無奈道：“總不能放著不管，還要請沈鶴衣不吝指點，這里誰的畫藝最精？”
此時諸文士在水榭旁喝酒飲茶，一邊向蘇向請教覆水成畫的技藝。
鐘懷玉雖然沒能討到徐應(yīng)秋的好，但也長了不少見識，不再掛心那浪費掉的二十兩銀子。一直拿著那幅貓戲燭圖，在手里都攥出了汗，便喚來隨扈，把畫拿走。
蘇向早見到外甥手里的畫軸，不禁問道：“懷玉，這畫在你手里捏了這么久，怎么又要拿走了？”
鐘懷玉連忙赧然道：“只是拙劣之作，不敢在諸君面前獻丑?！?p> 蘇向搖頭笑道：“有什么獻丑的，不要扭捏作態(tài)，盡管拿出來看看，難道有誰會笑話你？”
鐘懷玉尷尬看向徐應(yīng)秋，徐應(yīng)秋卻笑而不語。
旁邊有人笑道：“如此扭捏作態(tài)便落下乘啦。”
“快拿出來看看。”
眾人把話說到這份上，鐘懷玉也沒了退路，索性把心一橫。這畫的確畫工精湛，在場眾人，也不定能辨別真?zhèn)危阏f：“諸君莫急，晚輩這幅畫是幾日前在半日坊淘到的，當(dāng)時見到一位美人去雅筆居賣畫，也跟了進去，一看卻了不得……”
徐應(yīng)秋笑道：“那美人有多了不得？”
文人愛名，也愛美人，這話題立刻引得眾人關(guān)注，鐘懷玉清了清嗓子，笑著說：“徐先生不要取笑晚輩，一開始晚輩的確是見那美人容貌溫婉清麗，頗為不凡，忍不住想上前搭話，一進去，了不得的卻不止那美人的容貌，還有她賣的那幅畫。她賣的那幅《貓戲燭圖》上，還題了徐先生的詩呢?！?p> 徐應(yīng)秋哈哈一笑，仿佛不記得了之前的那句詩，說道：“這倒是巧了。”
趙思誠奇道：“那就更要看看這幅畫了。”
鐘懷玉見徐應(yīng)秋也樂得配合自己，便故意吊起胃口：“有意思的還在后面，我與那雅筆居的掌柜好生爭搶了一番，才把這畫拿到手，再去看那位美人，她卻消失無蹤了，真如塵世精靈一般?！?p> 蘇向大笑：“沒想到懷玉還有這般奇遇，快把畫給諸君看看吧?！?p> 鐘懷玉不敢再吊胃口，把畫軸展開。
徐應(yīng)秋饒有興致地看那畫軸，只見鐘懷玉把畫軸一鋪開，便露出一幅貓戲燭的圖畫，乍一瞧，畫面栩栩如生，行筆流暢精妙。徐應(yīng)秋暗道一聲好，看得更加認真，看仔細了，又不禁自靠近了幾步，驚異地“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