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月樓上,呂紫鏡把銅鏡揣進(jìn)灰黃的麻衣袖子,“這幾日有勞鎮(zhèn)西王作陪,時候不早,我就先回去了。”
“呂真人慢走?!?p> 韓克看著呂紫鏡的背影消失在樓道處,便起身踱到云闌邊,望向東宮。那蒼狴圖已經(jīng)復(fù)原,但與其說是那年輕人修復(fù)了壁畫,倒不如說呂紫鏡收回多年前的一劍,放過了那只蒼狴。
……
李蟬放下筆時,眼里還是青朦朦的一片。緊接著,這片青色又從鴟吻、磚石、草木間飛速褪走。
他眼前恢復(fù)清明,壁上的蒼狴圖沐浴月色,已經(jīng)復(fù)原。他低頭向手中的畫筆,到現(xiàn)在,他還分不清,剛才是自己引動了蒼狴圖的氣機流轉(zhuǎn),亦或他只是隨著萬靈朝元圖的氣機流轉(zhuǎn)揮筆。
但揮筆時,他仿佛化身為那個執(zhí)筆作畫的人。天地元氣在他筆下流轉(zhuǎn),勾勒出妖魔圖影,又有性靈從圖影里釀生,以至于讓死畫變成活物。
這似乎就是掛壁自飛的境界。
李蟬試圖抓住這一線靈光,但靈光有若手中流沙,到最后只攥得住掌心汗液黏連的一小撮。他望著壁上蒼狴圖思索良久,眾人也齊齊靜立,并不打擾。
直到譙樓的鐘聲自極遠(yuǎn)處隱約傳來,李蟬才醒過神。回頭一看,滿地畫紙映著月光。他松了口氣,對眾人說:“諸位久等了。”
“說不上等。“那位翰林圖畫院的老畫匠又說了一句同樣的話,笑容卻已經(jīng)變得真摯,“再等三天也無妨。”
一個畫師擠過來,迫切道:“李郎剛才用的,可是神通術(shù)法?”
另一個畫師道:“原來李郎竟是修行者?!?p> 李思儉小心翼翼避開地上的畫紙,卻又腳步迅捷,熱切道:“李郎畫了一天,應(yīng)該累了,不如移步到寒舍去歇息一陣?”
有人道:“李郎的確該累了,只是……這地上的摹本……”
曹赟上前一步,“我看,這些摹本晾干后,便可收在巽寧宮中。李郎意下如何?”
劉建睨斜眼道:“曹總管打得一手好算盤,便連潤筆費都不肯出?”
曹赟哈哈一笑,“自然是有的……”
不等曹赟說完,就有人喊出四百兩的價格,要買下這些摹本。隨即又被李思儉嗤笑其異想天開,二人隨即吵得不可開交。
李思儉抽空瞥了李蟬一眼,心說這個后生總該走出來說句話,給出個處置摹本的法子,卻見李蟬只是笑而不語地旁觀。急切間,假吵演變成真吵,二人面紅耳赤。
有人去勸架,有人趁機來到李蟬身邊,請教他修復(fù)蒼狴圖和臨摹萬靈朝元圖的事。
一時間李蟬身邊眾口紛紜,直到曹赟為他解圍,才有了片刻喘息之機。曹赟鄭重對李蟬行了一禮,口中稱謝。李蟬側(cè)身稍避,指著宮墻笑道:“曹總管看那壁畫修得如何?”
曹赟早把那幅蒼狴圖從頭到尾看了數(shù)十遍,這蒼狴圖旁邊的壁畫渾然一體,若非親眼見到,誰信這是后來修復(fù)的?就連畫上那稍許風(fēng)雨侵蝕的痕跡都做舊得十分到位,早在云泥社里,就聽說這位貓戲燭圖的作者擅長造假,如今一見,真是功力深厚。他由衷答道:“與原畫全無二致。”
又稍頓了一下,想著剛才李蟬凌空揮筆的情景,分明是修行者的手段,小心翼翼問道:“不知李郎是來自哪處宮觀?”
李蟬一笑,“去青雀宮看過兩年門,被趕了下來?!?p> 曹赟心中一驚,只道李蟬說的是謙辭。原來這位畫師是青雀宮人,也難怪,年紀(jì)輕輕就身懷絕藝。他感慨道:“我年輕時,也曾見過青雀宮的離陽子與云翼子,只是二位仙師遁世求長生,算來已經(jīng)有十多年不曾瞻仰其容了?!?p> 王真字離陽,是青雀宮監(jiān)院,李少君即李云翼則是青雀宮三都中負(fù)責(zé)傳道的“都講”,李蟬與曹赟簡單說了幾句,曹赟也就不再問青雀宮的事,說道:“這地上的畫……”
眾畫師紛紛側(cè)耳,邊上的李思儉與那畫師也停止?fàn)幊场?p> 李蟬一日畫盡萬靈朝元圖,自然于細(xì)節(jié)上有所省略。但這些畫作卻已勾勒出形神。這堪比三百里江陵的舉措,想必即日便能揚名。而這些沾了鞋底墨印的畫,正是這段佳話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