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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七姑娘

第三章 女殺手

蕭七姑娘 我是西門 4096 2020-08-17 13:18:43

  三年前,我施計將自己賣進大同府王孫買笑的美人樓,潛伏在那些美貌姑娘之間。

  天幕漆黑,夜風撩人,我在后院的庫房小憩,兩步之遙的窗戶突然極短促地啪嗒一聲,有人落在地上,樟木地板微微一動,有冰冷物什剎那間抵住我脖頸。我低頭看一眼,雪亮雪亮的,是把短刀。暗夜里用短刀抵住我的沈燃輕聲一笑:“刀劍不長眼,姑娘再亂動,小心被割斷喉嚨。”笑聲近在咫尺。

  我斜眼瞟過去,目光對上他的眼睛,“我們認識?”

  他搖頭。

  我又看了一眼抵在我脖子上的短刀,又問:“那這是什么意思?”

  他靠近我一些,眉心微皺,唇角卻勾起來,緩緩抿出笑意,“借姑娘的房躲一躲仇敵,換一換傷藥,行嗎?”

  我點點頭,“行。”

  他嘴角越發(fā)地向上勾,“姑娘好膽識?!?p>  他自報家門說叫沈燃,他邊說邊皺眉解開衣襟,露出受傷的肩膀,其上纏繞的厚實繃帶被血漬浸得殷紅。我將止血的傷藥遞給他,看到他繃帶下是見骨的刀傷,他偏頭看我,眼里卻仍攢著笑意:“姑娘不怕?”

  我笑道:“傷的又不是我,我怕什么呢?”

  他點點頭,“也是。”他將短刀放在火上烤一會兒,刀子刮過傷處,利索地剜下一塊腐肉,緩了會兒,又在傷口撒好藥粉,額頭上汗涔涔的,他卻勾起唇角:“在下只叨擾這一晚,明日一早便離開,姑娘今夜的照拂,在下先謝過了?!?p>  我笑笑,“不謝?!?p>  花樓中,打扮得妖嬈的美人們一舉一動間都要做出風情萬種的模樣。我搖搖走進紅紗掩映的閣樓,執(zhí)起鏡臺上一柄繪出大簇秋牡丹的絹絲團扇,關(guān)好門窗。未幾,屋外腳步聲踢踏傳來,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進來的男人身著黑緞長袍,他瞇起眼睛來瞧著我,說道:“你是美人樓的頭牌,百靈姑娘?”

  我將團扇移開,濃黑的眸子隨著眼角挑動微微上眄,“你是涼國奸細,阿圭魯?”與他目光交匯時,他神色一凜,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與此同時,我的劍已飛快欺上他的面門,自眉心劈頭的一劍,快得像飛逝的流光。

  夜風吹過來一聲嘆息,落在耳旁,輕飄飄的。

  我瞥眼看到懶懶倚著窗戶的沈燃,他搖搖頭,“姑娘這一劍,毫無美感可言啊?!?p>  我看著倒在地上圓睜著雙眼的可怖尸體,認真的思考了一下,道:“也是啊?;厝サ醚芯垦芯浚趺床拍茏屓怂赖拿酪稽c兒,死人也該有死人的尊嚴。”

  沈燃靠著窗戶欄桿,仔細看我,問:“姑娘究竟是何人?”

  我抿起唇角:“何人?”轉(zhuǎn)頭望向窗外,天上遙遙掛了顆啟明星,“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p>  我出身于獨孤氏。

  我的祖父隨高祖平定天下,封定國將軍。祖父蒙高祖恩寵,執(zhí)掌朝中重權(quán)。高祖長子,也就是我的姑父,當了七年太子,因病離逝。高祖悲痛,一病不起,于次年駕崩,由當時只有十三歲的皇長孫宇文允即位。

  宇文允,我的表哥,我的允哥哥。

  小時候,我總分不清皇宮與獨孤府哪個才是我的家。童年有大半的時間我是在東宮里度過,姑姑沒有女兒,常常把我?guī)г谒磉叄H自教習典儀,讓我和允哥哥一起讀書。

  那個溫潤的少年,承襲了姑姑高貴端雅的外貌,性情卻像姑父一樣淡泊恬和,他總是含著一絲溫柔的笑意,靜靜的注視著我。可此時,他沉默地看著我,眼神里全是悲傷。我閉起了眼睛,恍恍惚惚中他好似近在眼前,又好似遠在天際。我一遍遍地詢問,“允哥哥,你為什么不開心???”他卻只是沉默的、悲傷的凝視著我。

  在他四周傳來各種各樣的人聲:“蕭府有位七姑娘,是一等一的殺手?!?p>  “聽說她殺人不眨眼,是公子墨手中最鋒利的劍?!?p>  我緩緩睜開眼,緩緩轉(zhuǎn)過頭,問沈燃,“一個人以前看著你的時候眼底都是溫暖,可有一天,他看你的時候充滿了悲傷,你說這是為什么?”

  沈燃歪著頭想了想,說:“也許他的悲傷,只是因為你心里悲傷?!?p>  無論是江湖,還是朝堂,本就無半點溫情,有的只是幢幢刀影,斑斑血痕,生死一瞬間人命的死搏。憶起往昔,我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一捏,有點兒酸,有點兒疼。

  窗外春寒料峭,室內(nèi)卻是溫暖如春,我凝目窗外,半晌,回過神思,瞧著沈燃,他亦靜靜的瞧著我,我們了然的相視一笑,往事不需再提。

  沈燃笑道:“七姑娘這次又是為了什么差事?”

  我盈盈站起身,伸手翻開桌上的茶杯,連喝了三杯水方有些解渴,這才緩緩道:“近來江湖出現(xiàn)一個叫歡喜城的地方,每個月平均有九十四次知名人士在歡喜城決斗,一百八十多次流血爭殺,每次平均有十一人喪命,未成名者還不在此數(shù)?!?p>  沈燃唇邊仍彎著那個懶散、瀟灑、不可捉摸的笑,眼中卻是一片冷漠,“江湖事江湖了,居廟堂之高的蕭府何時也管起江湖事了?”

  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江湖不會是個例外?!蔽移^看他,“這個歡喜城,我想去見識一番,不過聽說進城需要有門牌,沈兄幫幫忙唄。”

  沈燃微微怔愣,終究嘆著氣,說道:“世上又有哪個男子能拒絕你這樣美貌女子的請求呢?不過,希望風笑樓的塔羅其也會像我這樣想的?!?p>  “風笑樓?塔羅其?”

  沈燃一笑,“不必急于一時。想來七姑娘這些日子也是累了,先去客房稍歇息一下,明日再去吧?!?p>  “好?!?p>  沈燃推門而出,我走在后面,石言見到我似已瞧得呆了,吶吶道:“你……你真的好了?!?p>  我一步步向他走了過去,他不由自主的往后直退,我只覺得好笑,這個粗糙的漢子竟然如此害羞。我展顏一笑,柔聲道:“石大哥救命之恩,小妹七七記下了,定終身不忘?!?p>  石言吶吶道:“好……咳咳……好……”他委實說不出話來,胡亂說了幾句,大概連他自己也不懂自己說的是什么,“好”在哪里。

  沈燃背負雙手,面帶微笑瞧著石言,終于忍不住失聲笑了出來,“這塊石頭竟然也有今天!”

  石言呆在那里,臉上居然有些發(fā)紅,但瞬間又大笑起來,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這也算不得丟人!”

  我不由笑了,此人倒是坦率得有趣,灑脫得可愛。

  只見石言笑聲漸住,忽又看向我,皺眉道:“我剛才在門外聽說姑娘要去風笑樓?”

  我輕輕一笑,道:“石大哥耳朵好使的很。不過,為何有此一問?莫非是要陪小妹走一趟?”

  石言忙接口道:“你愿意我跟著你嗎?無論怎樣,只要你說要我做什么,我就做?!彼抗庵谐錆M誠摯之意。

  我凝目瞧了他半晌,問道:“你為何要如此幫我?”

  石言道:“我……我……”他頓了頓腳,大聲接道:“你莫管我為何要如此,總之……總之……我說出的話,再也不會更改?!?p>  沈燃在一旁呵呵笑了一聲,“這塊石頭對風笑樓輕車熟路,有他相伴,七姑娘倒是能省了些許麻煩?!?p>  石言瞪了沈燃一眼,我含笑望著石言,含笑道:“那就麻煩石大哥明日舊地重游一番了。”

  風笑樓是洛陽最繁盛的銷魂之處,還未入坊,已能聽見絲竹之聲隱隱傳來。靡麗曲調(diào)此起彼伏,諸色樂器齊響,雜以歌聲繚繞其間。石言帶我從北門進入,向左一轉(zhuǎn),前方共有北、中、南三條曲巷,說是曲巷,其實路面相當寬敞,可以容兩輛雙轅輜車通行。這時忽然有兩輛白馬香車,斜地駛來,車廂里燕語鶯聲,不時有簪花佩玉的麗人,自車帷間向外偷偷窺望,眼波橫飛,巧笑迎人。石言目不斜視,輕車熟路地直往前去。兩側(cè)樓上響來幾聲稀稀落落的吆喝,就再沒動靜了。姑娘們都有眼力,見他步履穩(wěn)健,表情嚴肅,一看就不是來玩樂的。

  石言領(lǐng)著我七轉(zhuǎn)八彎,他腳下一偏,轉(zhuǎn)入旁邊一處小巷內(nèi)。他走到一處石屋前,敲了門,一個人探頭探腦打開門,一看石言,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似的,下意識要關(guān)門。石言伸出胳膊啪地攔住門框:“我不是來砸場子的,我找塔羅其有事,帶我去見你們塔爺。”那人畏畏縮縮退后一步,猶豫了一下,卻終究沒敢說出口。他回身進屋,請示了一下,然后引著我們往后走去。

  門里別有洞天,居然有一條長長的走廊。走了半天,到了一處磚石小院。院子不大,頗為整潔,院子正中灶上擱著一把水壺,一個裹著漆黑大裘的人在灶邊盤腿坐著。

  石言道:“老塔,別來無恙?!?p>  大裘一動,一個聲音從中傳來:“只要石爺不來拆我的鋪子,我就無恙了?!贝篝玫娘L帽往下滑落,我這才發(fā)現(xiàn),里面裹的是個年輕男人,棕色的卷發(fā),棕色的眼睛,不像是中原人士!不過,他說的一口流利官話,卻是絲毫聽不出口音。

  石言道:“老塔,你還欠我一個人情?!?p>  塔羅其“嘖”了一聲,“你說,我還?!?p>  石言道:“我這位朋友想跟你要樣東西?!?p>  我笑盈盈上前福了福身,“塔爺,萬安。”

  塔羅其這才抬頭看向我,打量了一番,瞟見我手中的劍時,他眉目漸漸攏起,緩緩起身,問:“姑娘想要什么?”

  我微微一笑,說:“一張通往歡喜城的門牌?!?p>  塔羅其沉吟片刻,搖了一下頭,“石爺?shù)娜饲榭蓻]有那么貴?!?p>  石言急忙插口道:“再給你些金銀珠寶?!?p>  塔羅其瞥了他一眼,無動于衷。

  我看著塔羅其,“你想要什么?”

  他瞇著眼睛打量了我一番,似乎在思考能從我身上換些什么出來。他忽然一笑,說:“我想煩請蕭府七姑娘殺一個人?!?p>  我淡淡的問:“殺誰?”

  塔羅其淡淡的回:“賴頭八?!?p>  石言雙目瞪圓,不由得失聲道:“不行!”他急忙拉住我,對我說:“這個賴頭八,不但詭計多端,而且淫毒兇惡,劫財采花,無所不為,七年來不知有多少賞金獵人命喪在他手里,如今他躲在仁義山莊里,你更是殺他不得的?!?p>  我看著石言,微微點了點頭:“我知道。”

  然后,轉(zhuǎn)眸望向塔羅其,“我能夠知道塔爺為何要殺他嗎?”

  塔羅其沉默片刻,道:“他曾辱殺了風笑樓的一個姑娘?!?p>  我點頭,“明白了。我去殺他。還請塔爺把歡喜城的門牌準備好?!?p>  塔羅其抬眼看我,“好?!?p>  回到沈燃的宅院,我踏踏實實的睡了一覺。

  晚上,大家坐在一起吃飯,我說起殺賴頭八的事,表示要去趟仁義山莊,看沈燃是不是可以和我一道,因仁義山莊收留了不少江湖上十惡不赦的兇徒,其中深不可測,此去勢必發(fā)生諸多不可預見之事。

  石言有些吃驚,我竟然沒有邀他同去,“為什么是他,不是我?我的身手不比他差!而且我的葫蘆專破天下各門各派暗器?!?p>  沈燃沒說話,手中竹筷夾起蒸籠里最后一只翡翠水晶蝦仁餃,竹筷停在半空,他好看的眉眼掃過來,我朝他笑笑,他竹筷靈巧地轉(zhuǎn)個方向,轉(zhuǎn)眼餃子置入我面前碟中。

  石言一聲怒吼:“你們有沒有聽到我的話?”他一拍桌子,筷子飛起,沈燃順勢將我往后一拉,“啪”一聲,桌子、碗盤碎了一地。

  沈燃瞧著我,一本正經(jīng)道:“七姑娘卻不知,我縱能降龍伏虎,但見了這又臭又硬的石頭也是頭疼的?!?p>  石言大喝一聲,掠到沈燃面前一把抓住他衣襟,“你除了自吹自擂,還會什么?竟敢自夸有降龍伏虎的本領(lǐng),也不怕風大閃了你的舌頭。”

  沈燃笑道:“不好,他要瘋。七姑娘還是勉為其難帶上他吧。”

  我眉眼含笑瞧著石言,“那就勉為其難吧。”

  石言看著我目光熠熠,輕易又開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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