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fù)合(上)
雨下得好大。剛躺下來的時候,外頭還有人聲車響,現(xiàn)在外面一派靜寂,只留下綿綿雨聲。
我一點(diǎn)睡意都沒有,輾轉(zhuǎn)反側(cè),最后我索性睜開眼睛,一看時鐘,已經(jīng)是半夜十二點(diǎn)了。
我仰身趟著,我看到了漆黑中仍依稀可見的冷冷的白色天花板??戳艘粫海彝蝗挥X得形單影只。和我作伴的,就只有那片天花板。我有點(diǎn)接受不了這事實(shí),于是把身體轉(zhuǎn)向側(cè)面。這個方向上,我什么也看不見。
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突然想起了一個小女孩和我說過的話:“我覺得夜里的世界比白天的世界真實(shí)?!?p> “為什么?”我問這個多思善感、語出驚人的小姑娘。
“因?yàn)橐估镂衣牭靡娮约旱男奶滋煳衣牪坏?。”小姑娘說。
這個時候,我不僅聽得見自己的心跳,還聽到了自己的呼吸。我仿佛能看到自己鮮紅的心臟和肺葉在里頭起伏縮張。那位小姑娘的話多有道理,有什么比那個鮮紅的搏動更真實(shí)呢?
四周只是一片虛空。我一無所有。
突然,我想起了康加。我好想念她,我的狗康加。
康加的故鄉(xiāng)是澳大利亞。她是達(dá)爾馬提亞一類的狗。達(dá)爾馬提亞狗很善跳躍,不過康加已經(jīng)不怎么跳了,她上了年紀(jì)了。也許是因?yàn)檫@個原由,她的眼睛神態(tài)特別豐富,含義也特別深。她總是用她那雙水中鉆石般的眼睛和我說話。有時候,她要對我說的話從她眼睛里呼之欲出:米雪兒,我太老了,再也幫不了你什么忙了。
這時候我會看著她的眼睛,我會抱著她的頭,摸著她的耳朵,說:“沒關(guān)系康加。你的相伴就是最好的幫助!”
她會聞著我的手,搖著她那同樣會說話的尾巴。
我是不是想念一條狗勝過想念一個人?我指的是彼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康加從來沒有讓我孤單過。還有,彼得和我之間所發(fā)生的事里,總有康加的影子。每次想起彼得,很難不想到康加。
有一次,彼得和我出去做一次短期旅行,把康加托到了貓狗看管處。等我們回來的時候,柜臺上的小姐說康加看樣子是丟了。
“看樣子是丟了?你在開玩笑吧!”彼得很震驚。
“她呆不住跑了?!蹦莻€小姐又解釋了兩句。
“那你去把她追回來啊!”彼得不聽還好,一聽便暴怒起來。
他們找不到康加?;丶液蟊说煤臀乙黄鸢盐堇镂萃?,前園后院連同臨近街區(qū)都找了個遍。
“她會去哪兒呢?”彼得很憂郁,他顧不上吃飯。那天晚上,我們沒有吃晚餐。
半夜,我聽到了外面有點(diǎn)什么響動。我聽到了熟悉的鼻子聞東西的聲音。
我一下子就從床上跳了起來,直奔門口。
門開了,康加就站在那里看著我們--彼得已經(jīng)站在了我身旁??导拥奈舶吞瑁说靡徊酵埃幌伦颖ё×丝导?,拍著她的背。
“絕對不能再干這個,你見了沒有?”
康加舔著彼得的手,吚伊呀呀道著什么。
*彼得和我是在一處加油站認(rèn)識的。那天加油站里車特別多,我的車沒處停。其實(shí)不是沒處停,而是我不會倒泊車。平時要是需要倒泊,我會干脆開走等到車少的時候再回來,但是今天我真的非加油不可。
前行后倒了幾個回合還搞不定。這時我看到一位年青的白人走了過來。他放下車窗刮板,走到我車跟前,俯下身來問:“我試試行不?”
要是平時我是不會把車交給一個陌生人的。但是當(dāng)我的眼睛碰見了他的眼睛的時候,不知怎么的我覺得我相信他。他的臉龐輪廓清峻,凹凸合宜,有點(diǎn)象我見過的希臘雕像的樣子。他的眼睛看著我,很專注。那眼神里透露著一種很正直也很溫和的東西。
我拉上閘,出了車。
他只一前一后,兩下子就停好了我的車。
“行了?!彼f著出了我的車。
“謝謝你!”我道著謝,有些不好意思,又問了句:“你就住這附近嗎?”
“是,就在往下那條街里?!彼懊嬷噶酥浮?p> 他其實(shí)就住在離我兩個街區(qū)的地方,他就是彼得。
在這里你不一定認(rèn)識一個住得離自己很近的人。我從中國南方的一個小鎮(zhèn)來。在那里,誰都認(rèn)識誰。我也不知道哪樣更好些,也許就象孔子說的:中庸一些比較好。
不管怎么樣,彼得和我認(rèn)識了,開始互相拜訪,有時還一起沿著街區(qū)散步。
我注意到,他的頭發(fā)是金色和棕色混合著的。我從來不喜歡純金頭發(fā)。對我來說,金色頭發(fā)代表著純美,而深棕色頭發(fā)則代表著堅(jiān)毅和成熟。
彼得的頭發(fā)兩色都有。
我出國前曾和我最好的女友說:“我絕對不會嫁給外國人。”
“為什么?”她好奇地問。
我想說,首先我不習(xí)慣那布滿了黃色汗毛的手臂;第二……不用第二了,單就那第一條就夠了。
所以我第一次有機(jī)會靠近彼得時,我就注意地看了一下他的手臂。我發(fā)現(xiàn)沒有我想的那么極端。彼得的手臂顯得很有力量,我?guī)缀蹩梢钥吹嚼锩娴墓歉臁?p> 他的手臂對我越來越有吸引力。
有一天晚上,就象今晚這樣下著雨。他敲著我的門。我打開門,見他濕濕的站在那里。
“你怎么不穿雨衣呢?”
“我沒有雨衣?!?p> “那雨傘呢?”
“那個不重要米雪兒,重要的是我愛你!”
一個女人最重大和最甜美的時刻,就是第一次聽見你喜歡的男人對你說“我愛你”的那一瞬。
我站在那里,心跳砰然,嘴上卻不知所言。
“你呢米雪兒?你怎么想我的?”幾十秒沒見我言語,他發(fā)問。
“我,我跟你一樣?!边@是那個時刻我所能說出的最好的句子。
“哇,真好!”他幾乎是喊了起來。
虔謙芊芊
“我絕對不會嫁給外國人?!薄@是我寫文化沖突的第一部短篇,類似題材后來我創(chuàng)作了《跨狗婚姻》、《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