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府日日忙亂,上上下下都聽說老太師要嫁女,嫁的還是當朝炙手可熱的將軍。因此嫁妝上衣履,手飾,器物,甚至藥餌飲食都要通通豐富的準備。
馮暮煙侵晨早起,梳妝已畢。連日來一直睡不太好,臉色略為憔悴了些。在旁人看來更是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因是家中唯一的嫡親女兒,自小便金尊玉貴的寵著,常同兄弟們一樣讀書識字,所以性子十分活潑好動。有時候她喜歡裝扮成小廝或是小少爺偷偷出入。馮父馮母知道了,雖是十分氣惱,但也不忍嚴厲苛責唯一的女兒。因此平素女兒裝扮時看著道是溫柔恬靜,其實內里又有幾分男兒個性,皆因自小父母寵愛,相伴的又多是兄弟而無姐妹之故。只是她被父母兄弟們保護的甚是嚴密,尋常日子里發(fā)生的意外,不過是吃水果突然吃出肉蟲子,嗅鮮花突然看現(xiàn)肉蟲子,總之所有的蟲子,馮暮煙都又厭惡又恐懼。如今突然被賜婚,實在是人生中最大的變故,沒有之一。
此時貼身俾女季夏笑嘻嘻地進來說道:“將軍來我們府上了!”
馮暮煙驚訝:“誰來府上?”
“趙將軍——小姐未來的夫婿呀?!?p> “這么快,三書六禮一樣一樣來應該還有些時日他才能有親自登門的機會??!”
“小姐您是皇上賜婚……”
“我,我那個得想想!”
“此刻老爺夫人在書房接待呢?!?p> 馮暮煙快速清理一下思緒,覺得自己還是要悄悄相看相看。雖是皇上賜婚圣意不可違拗,但萬一將軍是個麻臉黑丑漢子也要有個心里準備不是。想畢說道:“一會兒我要出去送送這位將軍?!?p> “您怎么能送呢?哪有這樣道理,讓人知道了要笑歪了嘴巴。”
“石安送,呵呵,你叫他留在室內不出來,我替他?!?p> 季夏驚道:“小姐又要換男裝嗎?要是被王嬤嬤知道又要罵我了!再說石安也不一定會同意啊?!?p> “你去說,石安一定會同意的?!?p> “我不想去?!?p> “去吧,我的小姐姐?!?p> “小姐我看您瞧了也無用,改變不了結局啊?!?p> “我實在是好奇呀。在塞外那么雄渾壯美的地方打了十年仗的將軍長什么樣。有沒有特別有趣的地方?!?p> “我還是不想去耶!要不我們聽聽墻角,門縫里看看?”
“不好,那能看清什么。京城的男子盛裝打扮的不少,我穿上男裝扮上男子不會突兀的。”
“我怕王嬤嬤打!”
馮暮煙撅起櫻桃小嘴撒嬌道:“季夏姐姐最是勇敢機智,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在家里能出多大的岔子!再說人家提心吊膽好幾天了。姐姐……”
“好吧——”
“先給我找件男裝......”馮暮煙兩只眼珠黑漆漆、亮晶晶地似動非動地向頭頂虛看,清澈又神秘,一副促狹的小模樣。
這邊馮太師夫婦正與趙佑年廳內相見。看茶讓坐后,馮母面露歡喜,笑意盈盈地與趙佑年說此說彼。馮太師禮數(shù)也很周全,只是面色略顯疏淡。對于女兒嫁與武將心中并不甚滿意,怎耐皇帝賜婚,何等榮耀,反對是萬萬不能了。自古文能安邦,武能定國。遇戰(zhàn)事,武將必當舍身護國,帶兵出征。國泰民安,武將又容易受到君王忌憚,如若進退失據(jù),仕途必不坦蕩。二十年前,那個滿門被誅,慘狀不堪入目的家族……
馮父輕輕捋著頜前微灰的胡須,那是他思考間不經意的動作,耳聽趙佑年問道:“岳父大人,小婿有一事不明,三石街許宅一直空著,為何沒有被易主呢?照說主人犯罪,宅子該是充公的呀?”
馮父心里一驚,仿佛心事被人洞穿一般,但他馬上控制住了情緒,答道:“許靖許將軍的宅院,一直空著,有二十個年頭了。個中緣由,一語難以道盡??!”馮父為官多年,不緊不慢地打了個太極。接著他問道:“趙將軍為何有此一問呀?”
“小婿前幾天路過,甚覺奇怪,所以隨便一問。只是不知這許靖當年犯下了什么大罪?”
“謀反?!?p> “謀反不是小事,要有證據(jù),朝廷可有確鑿證據(jù)?”
“此案是先皇在世前處理的最后一個大案。案情十分復雜?!?p> “許靖平時為人如何?”
“許將軍英勇善戰(zhàn),智計超群,可比前朝唱籌量沙的檀道濟啊?!?p> “噢,小婿一時好奇問問,望您不要見怪。”
“為人臣子,有些事需要慬言慎行啊?!瘪T父有心擔憂地看著趙佑年,不確定這個戰(zhàn)場爭雄的人物能否給女兒終生幸福。
“是,小婿明白?!壁w佑年恭敬回道。
這邊敘談過后,先由小丫頭子送至二門。外則是久候的“石安”,正自等得不耐煩。只聽一陣腳步響,馮暮煙連忙整理整理衣裳,挺身站好,待趙佑年走近些便微微躬身,口內粗聲說道:“石安奉老爺之命送將軍出府,請將軍隨小人這邊請?!闭f畢微微抬頭,換上一副謙卑恭順面孔。趙佑年眼見這位小家丁相貌清秀衣飾素雅,似乎還有那么一點面熟,只是這皮膚——皮膚也太白膩了點。原來他見慣軍士皆皮膚粗礫,顏色黝黑,是被那塞外的勁風吹過之故。這幾天在京城的街道卻是見到有些男子喜歡面上涂粉,身上華服,光鮮亮麗的出行。當下也不覺奇怪。跟在后面,朝府外走去。
馮暮煙在前面帶路也是心里打鼓,這將軍好個儀表堂堂呀,雖說是武將,非但不是五大三粗、還有著白凈的皮膚,挺直的鼻梁,飽滿有型的紅唇。棱角分明的國字臉,顯得英氣而堅毅。側顏很是迷人,從耳垂處下去到下巴形成一道好看的折線。
長相如此“意外”,說些什么倒成了眼下的難題了。她侃侃地清清嗓子說道:“老爺吩咐了,要好生送將軍,您可有要小人效勞的?”
“不用?!?p> “前面路徑青苔露冷,甚是濕滑,將軍腳下放慢些,免得摔倒了?!?p> “沒事?!?p> “將軍,大漠景致什么樣的?當真‘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么?小人從未離開過京城,想來那是十分壯美的?”
“大漠不止是壯美那么簡單。”趙佑年冷冷地道。
二人一前一后,眼見就要出府。此人面冷話少,真是不好相處,難道他只喜打仗、殺人?馮暮煙決定冒險一試,英雄難過美人關,不如再問得直接點。想畢微微一笑,眼光微斜地看向趙佑年說道:“小人一見您就知道您是鐵骨柔腸的漢子?!?p> 趙佑年眉毛微微一挑,有些玩味地轉身問道:“柔腸?”
馮暮煙不慣撒謊,生怕自己目光閃爍不定,忙低下頭小聲說:“我們這些小廝平日悶得狠了,趁著府上發(fā)了月錢,便推病告假一日,出門向北穿過三條街再折向右有座春香樓,那里的姑娘個個色藝絕佳,小曲唱得那個好聽……”說完立即看向趙佑年,試圖捕捉那一瞬的眼眸變化,判斷此人到底是不是酒色之徒。只見眼前的將軍雙目深如潭水,亮如明星,竟是淡定疏離得沒有一絲變化。難道自己想錯了?
趙佑年初時并沒在意,此時細看方覺得這小廝身型未免嬌小了些。目光向下,只見一雙玉手蔥管一般,指甲上微微殘留著一點蔻丹。他嚴肅的面龐微微一笑,嘴角眼風也就稍稍那么一動。一股無明的壓力竟向馮暮煙襲來。
他輕移腳步上前,伸手捉住她的手腕,慢慢說道:“你如此熟絡,不如你我二人一同前去快活快活?”
“呀,這個,那個,將軍自己去就好?!瘪T暮煙只覺手腕被一股大力鉗住,幾次掙脫不出,且自己臉與他的臉接近不足一尺,心里雖是強迫自己要鎮(zhèn)靜,可哪還管用,粉臉含羞,心更是像打鼓一樣咚咚咚直跳。趙佑年一觸對方肌膚就感到滑膩異常,一股淡淡的幽香進入鼻孔,已確定眼前是個女子??此凵袂宄海e止慌疏,顯然年齡幼小。行事卻如此詭異出格,竟要帶他去妓院聽曲卻是為何?
馮暮煙打算趁著他短暫的愣神的機會迅速逃走,轉身甩手一氣呵成,心內一是拿不準這將軍的意圖,只要快點脫身。沒想到趙佑年一心二用,反應奇速。手上只加了一層力就把這個青年“男子”拽住不能前行又收勢不穩(wěn),忽地撲到自己懷里。馮暮煙的小臉實實在在地紅了,本來資容清秀,此刻如春日海棠般艷麗。好在趙佑年沒有再為難她,只是把她輕輕扶穩(wěn),松開手,平靜又清冷地說道:“不必遠送,我自走便是了?!瘪T暮煙在后面瞧著這背影,高大挺拔,步履矯健。倘若飛起那么一腳,定是……定是殺傷力無窮!好像有點眼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