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妃?眼睛不好的那個嗎?”
張嫣略做思忖,與此同時,原本凄婉纏綿的歌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凄厲的笑聲和嚎叫。這笑聲來得突然,張嫣和冬暖一時之間竟沒反應過來,只覺得后背豎起汗毛??善钟幸魂嚳耧L伴著那駭人的笑聲,刮過樹林,剎那間枯枝亂顫,黃沙滿天,好不怕人。
冬暖兩股戰(zhàn)戰(zhàn),走都走不穩(wěn),她被風沙吹得迷了眼睛,摸索著又往前走一步,她不再滿足于拽著皇后的袖子壯膽,而是緊緊抓住張嫣的胳膊,
“娘娘,太可怕了,咱們快走吧?!?p> 張嫣的右手搭在了冬暖的手背上,她努力克制著自己的咳嗽,提高嗓音,可自己剛說出口的話,還是被狂風吞噬了一半,
“好,我們走!”
“哈哈哈哈,想走,晚了!”
這邊話音未落,只見一個人影從一旁閃出,張嫣壯著膽子一看,原來是一個披頭散發(fā),衣衫襤褸的婦人。
那婦人的樣子就已經(jīng)足夠怕人了。
婦人臉色慘白,嘴角處還有一處觸目驚心的淤青,可她臉上還是帶著獰笑,無比詭異而駭人。亂糟糟的鳥窩一樣的頭發(fā)已經(jīng)接近全白,上面還豎插著斷了半截的銀簪子,那婦人的一只眼睛完全呈現(xiàn)出渾濁的灰白色,就像暴雨時分巨浪翻涌的荷花池一樣晦暗。而另一只眼睛也黯淡無光,可還是保持著緊盯著前方的狀態(tài),就像一只警惕的猛虎,盯著眼前獵物,不肯絲毫放松。她枯樹枝一般的手正緊緊攥著一把裁布的剪刀,殷紅的血順著剪刀滴答滴答往下淌。
傳說殷商常有巫師以巫術(shù)害人,這婦人的樣子,就像是剛從地獄烈火之中掙脫了枷鎖,迫不及待以最惡毒最兇險的巫術(shù)加害所有人。
難道這就是,鴻臺殿里眼睛熬壞了的老太妃?
“你是皇后?”
老婦人尖著嗓子陰陽怪氣地問道,
張嫣和冬暖聞言,連大氣都不敢出。冬暖抓著張嫣胳膊的力道更緊了,雙手不受控制地抖。連帶著張嫣的衣袖也狠狠顫動。張嫣看著那婦人的模樣,也是怕得不知所措,可她還是輕輕拍了拍冬暖的手背,似乎想給她安慰。張嫣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暗示冬暖莫要做聲。主仆二人慢慢后退,盡量沒有一絲腳步聲,可那婦人繼續(xù)向前逼近,準確無誤地繞過面前的木樁,突然又仰天大笑了起來,
“我說過,你們跑不掉的!”
“你,你看得見我們?”
“為什么看不見?難道你們是鬼?不過也沒關(guān)系,一會兒,我就讓你們通通變成鬼!”
“娘娘快跑!”
冬暖對這一處并不熟悉,她拉著張嫣慌不擇路,只顧向前,繞過幾棵參天大樹,可很快就無路可走。
一片平靜的湖面橫在二人面前。那平靜之中藏著死寂和絕望。張嫣回頭一看,老太妃已經(jīng)追上來,還在步步緊逼。
張嫣倚靠在樹干邊,無計可施。
“你我二人無冤無仇,你為什么要殺我?你,你究竟是誰?”
“沒錯,我也不想殺你。怪就怪你有一個不是人的外祖母,連累了你?!?p> 老太妃不再廢話,連反應的機會都不肯留給張嫣。她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揪住了張嫣的衣領(lǐng),手里的剪刀便照量著張嫣心口,即將要捅了下去。
冬暖還在死死拽著張嫣往后退,可還沒來得及驚呼,就感覺一股熱流噴濺在臉上。
“皇后娘娘!”
冬暖嚇得癱倒在地,張嫣捂著心口,眼神漸漸渙散,終于體力不支,緩緩跪在地上。
“你究竟和我外婆有什么深仇大恨?”
傷口依舊在汨汨流血,張嫣的指縫已經(jīng)被染紅,她扶著冬暖的手硬撐著,不敢倒下去。
“看在你快死的份上,我不妨告訴你,”
老太妃眼珠一動,似乎陷入回憶之中,
“那年,我入宮,成了先帝的妃子,做了這鴻臺殿的美人。先帝對我很好,常常來鴻臺殿聽我唱歌。知道我喜歡柳絮,就在這里種了滿滿一片柳樹,我和戚夫人是同鄉(xiāng),我們在這宮里互相照顧著,日子過得也不是那么難熬??珊镁安婚L,先帝駕崩,呂雉這個毒婦開始獨攬大權(quán)?!?p> 老太妃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恐,
“她,這個老妒婦,怪我們分了先帝的寵愛,竟然給戚夫人做成人彘,等她害死了戚夫人,又開始掉過頭來折磨我,把我鎖在鴻臺殿里,讓我終日不見天日,每天只給我一碗稀飯,讓我勉強活著,她弄瞎了我一只眼睛,又讓婢女侍衛(wèi)用帶刺的竹鞭日夜抽打我。給我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現(xiàn)在的傷痕,全都是拜她所賜!”
“鴻臺殿的火,是你故意放的?”
張嫣忍住疼,氣若游絲。
“沒錯!我就是死,也要拉著那個老毒婦同歸于盡!可惜她竟然活了下來,那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殺了你,讓呂雉嘗嘗滋味!”
老太妃一面說著,一面露出扭曲的笑臉,枯骨般的手又一次揮動著剪刀,張嫣已經(jīng)疼得直冒冷汗,她自知逃不過,咬緊牙關(guān),緩緩閉上眼睛,冬暖卻不知從哪里來得勇氣,她急促的尖叫一聲,起身迎上前去,雙手抓住了太妃手里的剪刀,死死抵住老太妃。
“找死,你找死!見鬼,見鬼去吧!”
太妃畢竟是虛弱,怎么也掙脫不開,她狠狠地咒罵著,抬起腿朝著冬暖狠狠踢去。冬暖往后退了一步,突然閃身松手,老太妃一個猝不及防,踉踉蹌蹌摔了出去,趴在地上。
老太妃摸索著爬了起來,不知是氣急敗壞還是摔糊涂了,原本還算是很穩(wěn)當?shù)乃?,現(xiàn)在竟然顫顫巍巍地抖著手,手里的剪刀也跟著錚錚作響,冬暖氣喘吁吁,緊盯著老太妃,雙手暗中攥成拳頭。
老太妃的灰色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已經(jīng)倒在地上的張嫣,她那只眼睛雖然看不見,卻要比能看見的眼睛來得更加可怕,就像是深夜的鬼火,讓人心驚膽戰(zhàn)。
冬暖看準機會,她向后退了兩步,從地上摸起了一跟拇指粗的木棍,又緩緩起身,將木棍別在身后。老太妃捏了捏手里的剪刀,冬暖不再等待,她大喝一聲,給自己壯膽,快速向前跑去,雙手舉起木棍狠狠朝著老太妃的脖子劈了過去。
木棍斷成了兩半,老太妃也晃動一下,接著搖搖晃晃跪在地上,剪刀飛出老遠。
冬暖不敢耽誤片刻,見老太妃似乎已經(jīng)沒有多余精力去害人,連忙跑到張嫣身邊。
張嫣右手捂著心口,軟綿綿地躺在地上,血浸潤了衣服,還在無休止地往外流,張嫣倒下的枯樹枝旁邊,已經(jīng)蓄了一灘血。
冬暖倒吸一口氣,她捂著嘴掩藏了尖叫,接著帶著哭腔,伸手搖晃著張嫣,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怎么樣了,皇后娘娘,不要嚇我啊。來人啊,救駕!”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在哪里?”
冬暖的祈禱和祈求終于奏效,遠處一個聲音傳來,讓冬暖頓時心安了許多,
“皇后在這,快來人??!”
趕過來的是徐綰兒和她的兩個婢女,徐少使飛奔至皇后身邊,
“皇后娘娘她,這是怎么回事?”
冬暖哭著說不出話,她看向老太妃,斷斷續(xù)續(xù)地解釋著,
“是她,鴻臺殿的太妃,是她傷了皇后?!?p> 徐綰兒循著冬暖的目光探去,只見那老太妃從地上撿起一把剪刀,掂了兩下,她看起來已經(jīng)渾身疲憊,可還是一臉陰郁,她嘴角劇烈地顫動,似乎在為最后一搏做準備。
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應該是宮里的侍衛(wèi),前來尋找皇后。
可那老婦人的剪刀,已經(jīng)從手中狠狠飛了出來。
剪刀落在了離冬暖腳邊不遠的地方。
“皇后娘娘小心!”
徐綰兒喊完這一句話,便發(fā)瘋了一般沖上前去,她抓緊太妃臟兮兮的破敗不堪的衣領(lǐng),將老太妃推出老遠,老太妃不由自主跌入湖中。
平靜的湖面突然波瀾迭起,徐綰兒怔怔地看著久久未能平靜的湖面,不知在想什么。
腳步聲果然更近了,侍衛(wèi)們紛紛趕到。領(lǐng)頭的正是陛下剛剛?cè)蚊氖讨袕埍俳?p> 張嫣已經(jīng)徹底昏迷不醒,辟疆遠遠看見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張嫣,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他不敢耽誤片刻,連問也顧不得問,一把托抱起張嫣,就向最近的長秋殿跑去,又想起來什么要緊事,轉(zhuǎn)頭吩咐道,
“你們先請御醫(yī)來長秋殿,就說皇后受了傷。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