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謖略微覺得有些頭疼地捏了一下眉心,一旁伺候著筆墨的侍官華木剛想問道,他便擺了擺手,讓他作罷接下來的無關(guān)舉動。
華木點(diǎn)了點(diǎn)頭,眉心帶著點(diǎn)愁思,“是……但奴還是想言一僭越之語,官家還請多心自己的身體,龍體安泰朝政才不亂吶?!?p> “朕心里有數(shù)。”沈謖略帶無奈說道,隨后神思又漸漸飄遠(yuǎn),也不管對方能不能聽明白,“不知怎么的,朕這些時日總是會想起一個人,先帝第五子燕王……”
“……沈閆?!?p> 順國公府內(nèi),沈方一臉肅穆地說著一個人的相關(guān)之事,而正在聽他說的,則是想在想辦法從各種方向挽回一下情況的沈柚默。
但之所以會忽然間要了解這個人,還是她在不經(jīng)意間翻找了一下侯府里,白郅專門存放他的各種稀奇古怪之物的珍寶房,發(fā)現(xiàn)有一處不怎么被打理,都落滿了灰的小隔間,并在里面發(fā)現(xiàn)了一枚刻有“燕”字的象征著身份的令牌。
沈方飲了口茶,然后還是滿帶疑問地看著沈柚默,問道:“默兒,你怎么會從侯府里找出這個東西???按理而言,燕王的所有物品都是處理掉了的,而且此前白將軍與燕王也從未有過交集,更不可能會有燕王之物……”
沈方眉頭,自沈柚默到來問了燕王沈閆的事后便沒有舒展過,就連神情也都肅然了許多,與平日里閑散的模樣完全不一樣。
“我也不知道?!鄙蜩帜皖^看著自己的手,思緒雜亂紛飛,一時也無法理清楚。
在聽了這些事的同時,沈柚默腦海里突然間閃過了一些她壓根不知道,卻又好像經(jīng)歷過一輪的記憶,這些記憶是陌生的,可卻讓她心中生出一種無法言喻的難受之感。
沈柚默腦海中一遍遍過著這些朦朧卻又感覺是真實(shí)的記憶,眼睛也隨著思緒快速的眨著。
在回想間,沈柚默感覺自己的嗓子就像有什么東西突然卡住了一樣,氣息忽的一凝,猛然地咳嗽了起來。
這突然的咳嗽也嚇到了正看著她的沈方,以及前腳剛走進(jìn)書房的何怡語。
“這又是怎么了?”何怡語忙走過去拍了拍沈柚默的背,一邊給她順著氣一邊瞪了沈方一眼。
待沈柚默緩過氣來之后,何怡語才問道:“默兒,我聽人說你剛下馬車就急匆匆要你阿爹來了,難不成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在何怡語的注目下,沈方把那塊燕王令牌遞了出去,同時還簡單復(fù)述了一下自己方才所言的事情。不過因?yàn)橐步?jīng)歷過那些事情,相對講得沒那么費(fèi)事。
何怡語在看到這塊令牌之時也愣住了,倒也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出。
“這東西,若不是此前就有的,那便只能是后來才得到的?!焙吴Z神色凝重地說著,“可自那日宮變后,燕王便已經(jīng)下落不明了,有諸多傳聞都說可能是在當(dāng)日便隨他那太子兄長一齊去了,而白侯那時也不過剛出生,亦不可能在之后拿到此物……”
沈柚默又輕輕咳了幾聲,然后抬起眼眸,略有些不確定地問了一句:“若是這位燕王當(dāng)時并沒有死,反而還隱姓埋名活了下來,會不會有可能再引發(fā)一次變動?”
沈柚默剛一說完,沈方便很是激動地拍了一下桌子,“不可能,便是他當(dāng)時未死,但當(dāng)時他亦是受了重傷,再者也無人敢收留他,也不可能還能活這么久!”
許是因?yàn)樯蚍奖憩F(xiàn)得過于激動了,何怡語在他說完的同時又瞪了他一眼,就好似在說“你嚇著我閨女了”。
沈方這時才后知后覺到自己確實(shí)表現(xiàn)的太過了些,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又重新緩緩坐回椅子上,但還是倔強(qiáng)地說了句:“反正不可能……就便是有這個可能,那也是極難成的,除非有人甘愿冒著巨大的風(fēng)險,一直包庇著燕王,還在此期間從未被人發(fā)現(xiàn)過?!?p> 沈柚默在想到這個可能的時候也還將信將疑,但沈方的這一句提點(diǎn),瞬間就點(diǎn)醒了她。
若是有人心甘情愿做包庇,那便也是完全有可能的。而這一次,或許不單是宮變,也有可能是要引發(fā)一場攪覆整個北熾國的國變。
一想到這個可怕的可能,沈柚默便忍不住抖了一下,然后睜大了雙眼看向沈方,緩緩道:“阿爹,你說會不會有別國借機(jī)來攻打邊境?”
“這……”沈方一愣,一股恐懼感也油然而生,“夫人,備馬,我入宮一趟。”
沈方交集慌忙地站了起來,拿過那個燕王令牌便直接往外邊跑。
但剛跑了幾步,又想起了什么,回身道:“默兒,你千萬在家等著,這段時日哪兒都不許去,只有家里最安全?!?p> “誒,這什么樣啊……”
看著沈方慌不擇路般地跑了,何怡語忍不住想要嫌棄幾句,但看著乖巧坐著的沈柚默,還是默默倒了回去。
“默兒,會沒事的,待你阿爹回來后,再做別的打算?!?p> 沈柚默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讓阿娘別擔(dān)心。
盈昆宮里,德妃范從凝喜滋滋地修剪著自己費(fèi)千金勞心勞力養(yǎng)著的一盆花栽,隨之還哼起了小曲兒。
而太醫(yī)孫啟則候在一邊,時刻等待著這位德妃娘娘的吩咐。
范從凝的眼角余光掃到了孫啟之后,像是突然被什么掃了興致般,樂呵呵地笑容也斂了下去,也不想繼續(xù)修剪花枝了。
“還別說,這明鈺公主事兒還挺多,明明母親不受寵,自己也不怎么能在官家面前露臉。雖說是親生的,但這受到的寵愛還不及那位郡主多?!?p> 范從凝一邊說著,一邊用帕子擦拭著剪子上的花枝液,隨之便將剪子輕柔地放在桌子上,視線也轉(zhuǎn)到了一旁的孫啟身上。
看了片刻之后,范從凝輕蹙起眉頭,審視著孫啟的目光也有些可惜又可憐起來。
“這說起來,明鈺公主與寧知郡主乃同歲,但奇怪的是,官家似乎并不著急他親生女兒的婚事,卻格外上心侄女的婚事,恨不得從前到后都要插手一遭?!?p> 范從凝上下打量著孫啟,腦海中閃過一些事情,便忍不住掩嘴笑了幾聲,“可偏偏,明鈺公主都成老姑娘了,對誰動心過等事官家都不曾關(guān)心呢。你說是吧,孫太醫(yī)?”
被突然點(diǎn)名,孫啟也忍不住驚了一下,身體也跟著抽了抽,這點(diǎn)動靜也都全被范從凝看在了眼里。
孫啟勉強(qiáng)按捺住了自己的心神,表現(xiàn)地不驚不慌,道:“娘娘所言,小醫(yī)不太了解,這些都實(shí)屬小醫(yī)所能了解的范圍之外?!?p> 對于孫啟的這個回答,范從凝覺得有些無趣地擺了擺手,“隨便吧,是不是范圍內(nèi)外又有什么重要的呢,要緊的是,這明鈺公主呢,在此前可真是對你很上心呢……不過看你這模樣,像是沒發(fā)覺出來一樣,這是多么好的機(jī)會吶,怎么就不抓住呢?”
一聽到這番話,原本還有些心慌的孫啟一瞬間就冷靜了下來,又恢復(fù)回那副冷淡又沒什么爭斗欲望的神情。
范從凝說的這番話,都只是純屬想要借他之手再利用公主做些什么更不好的事情,如果公主如果和郡主一樣的待遇的話,便不會有這么些事了。可若真的如此,那他便不會有機(jī)會,能與自己的妹妹還算平安和樂地在這宮里待下去了。
一想到妹妹孫清秋,孫啟心里一陣難受。
都是因?yàn)樗麤]什么本事,才害得妹妹也要跟著一起入宮做奴,還害得妹妹被珩王這種浪蕩又個性放縱的人盯上,若非是德妃看不起他們的身世,一直壓著不讓靠近妹妹,只怕這時都已經(jīng)吃了不少苦了,能不能活下去都還不一定。
孫啟在心里默默想著,同時還要分注意力留意著范從凝說的話。
不過,范從凝只是在自顧自地說著一番長篇感慨,完全沒有去留意孫啟此時的神情變化。
“孫太醫(yī),你要是能抓住這次機(jī)會那該多好,那對于計劃行事可是大有裨益,如今就只能是干瞪眼了。”
范從凝沒好氣地說道,隨之有些脾氣地拿起剪子砸了一下桌面。原本她還想再扔些東西的,但左右四下看也沒有別的物品了,便只得是作罷,揮了揮手讓孫啟離開,眼不見為凈。
離開宮殿后,孫啟才松了口氣,但也不敢太過放松……這四周忠心于德妃的人,一舉一動都在被監(jiān)視著。
天牢內(nèi),白郅有氣無力地站了起來,慢慢走到牢門邊,伸手撥動了一下門上盤著的有手小臂粗的鎖鏈,隨之發(fā)出了一陣響動。
不過,白郅雖然弄出了這么一些聲響,卻并沒有人前來查看,只有被關(guān)在隔壁的另一個人動了動,轉(zhuǎn)眸看了一眼外邊。
白郅剛縮回手,正要重新坐回去時,隔壁便傳來一陣輕笑,像是在嘲諷他自不量力一般。
“白侯,你還是別費(fèi)那個心力了,自己什么命運(yùn)便是什么命運(yùn),有心機(jī)費(fèi)那些虛無縹緲的事,那不如想想被流放后會如何,還能不能活下去更好?!?p> 說話之人正是和白郅在同一地點(diǎn)被擒住的吳追,曾經(jīng)崇樞院吳知院。
起初他并不在白郅的隔壁,二人幾乎是見不著的,更不可能如此近距離的閑談。但因?yàn)樘幹玫氖ブ家呀?jīng)下了,為了看管方便,這才將他們關(guān)在臨近的兩間牢房內(nèi),故而他才會在隔壁,說著這些極具嘲諷的話。
對于吳追的這番話,白郅是不為所動的,“究竟是不是費(fèi)勁不討好,也總該試一試才知道?!?p> 言罷,白郅便又虛弱地慢慢挪了回去,也不準(zhǔn)備再主動說些什么。
在牢房正中央的那張矮桌上,還有一個陶碗,里面還放著一片沒吃過的大素餅。
素餅的味道其實(shí)不怎么好吃,干巴巴的口感,就感覺如果吃得太急了,就會一不小心噎著了,就算是小心地細(xì)嚼慢咽,也都可能會一不小心哽住,得送好幾口水才能咽下去。
雖然送的食物并不多,一日內(nèi)只有早晨及黃昏后才會有人來送吃的,早上就是幾片大素餅,黃昏時則是一晚不怎么稠的粥,味道也不好。
但可幸的是,這送素餅的凈水倒是準(zhǔn)時準(zhǔn)點(diǎn)有人來送,即便只是可能沒煮開過的凈水,卻也是這牢內(nèi)唯一供應(yīng)足夠的東西了。
就算沒怎么吃飽過,饑一頓飽一頓的,人起碼還算好端端的了。
但就算是白郅沒有別的言語,此時吳追并不像以前那樣,隔壁沒聲就不再說了,反而還牽扯了一下別的話。
“白侯,你說就現(xiàn)在這般了,再謀反又是在圖什么呢?”吳追很是感慨地說道,“分明已經(jīng)做到了不低的官,本可以安生順?biāo)欤€要做出這么一些事來,讓余生顛沛不安……”
“你是在問我,還是在問你自己?”但既然對方還有興致一說,白郅也是那種只聽不回復(fù)的人,當(dāng)即也是問了一句。
吳追沉默了片刻。
“若是問我,那我可回答不了你,畢竟我可是從未想過這些東西?!卑综ひ膊划?dāng)一回事,自顧自解答道,“但若你是在自己問自己,我更不可能解答了,畢竟是你自己的想法,外人根本不可能清楚知曉?!?p> 吳追自嘲地笑了笑,眼淚也笑了出來。
相對于白郅那雖然消瘦但還算干凈的模樣,吳追相對而言就狼狽了許多,頭發(fā)都有些毛燥起來了。
那是因?yàn)閺男”闵倭诵I養(yǎng),吳追的頭發(fā)便沒怎么好過,平日里都是涂了頭油才穩(wěn)住了頭發(fā)模樣,此時在牢內(nèi),不可能那么精致,頭發(fā)便只能這些凌亂地披著,平時就只是隨意用手梳了梳,只要不打結(jié)都行。
“是啊,白侯自然是回答不了?!?p> 說完這句話之后,吳追就沒有再言語了。
被關(guān)在臨近的兩間牢房后,白郅都時常在想辦法套吳追的話,但奈何對方像是猜到了他怎么想的,平時不是說與他一起商量要么就是什么都不說,絲毫不會被他套出別的話來,想方才那樣的,還是第一次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