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清晨，東邊的太陽像一個通紅的火球，悠哉悠哉地從山頭升起照到了大地上。剛翻耕過的地面就像蓋了一層黑褐色的地毯，越發(fā)顯得深沉厚重。大塊地里，人們趕著牛正在熱火朝天地翻耕麥茬地，都想趕著太陽曬到當(dāng)頭頂之前耕完一晌地。伏天的太陽最是毒辣，一出來就曬得人困牛乏。趕牛人嗷嗷的吆喝聲，伴著牛哞哞的鳴叫聲，還有拖拉機(jī)轟隆隆的聲響，都在田野里回蕩。

　　秀榮和存生正在翻耕過的麥茬地里種秋糜子。秀榮肩膀上斜挎的麻繩牽拉著腰間的木升，她抓起一把化肥均勻地?fù)P在地里。存生跟在后面，扛著鐵瓷盆揚(yáng)灑糜子籽種。兩頭牛拴在地頭的樹樁上，低頭啃食著路邊的青草。秀榮突然回過頭看了一眼存生，抿著嘴笑了笑又轉(zhuǎn)過了頭。存生看見，一臉疑惑地問：“你肚子里又憋下啥事？有屁趕緊放，騷情地笑啥著呢！”秀榮哼了一聲欲言又止，想了想又笑著說：“我走著走著想起了昨晚的睡夢。我夢見我在哪兒賣韭菜掙了很多錢，好像是坐在糞堆上，又像是蹲在屎坑里，反正錢多的數(shù)不過來。你說怪嗎？”存生鼻孔里哼了一聲懟道：“你是溝子沒蓋嚴(yán)，想錢想瘋了！”秀榮沒好聲地懟了過去：“不是你編皮撂謊把我哄回來，這一個月我能多存幾個錢。你說你一個大男人家，心眼小的能拿針尖剜。你是害怕我跟人跑了還是跟人學(xué)壞了？咦，你真真是個小人！”秀榮邊走邊說，化肥“欻欻”地打落在裸露的麥茬中。存生抿著嘴笑嘻嘻地說道：“你這個人呀！把一個話說得熟湯氣有啥意思呢。我把你叫回來還不是想著你在外頭卸煤苦得很，我還不是疼惜你。再說了，咱們不是商量好了嘛，我把預(yù)制廠的活撂過，跟你做生意。你給我當(dāng)掌柜的，總比在外頭低三下四看人臉色強(qiáng)得多?！?p>　　秀榮一邊往木升里倒化肥一邊說：“如果我還在白銀待，我都把理發(fā)學(xué)出來了。宿舍院子里有個理發(fā)館，我給老板幫了幾天忙，老板叫我給她打下手當(dāng)學(xué)徒，把手學(xué)出來自己開個理發(fā)店呢?！贝嫔恍嫉胤瘩g：“有幾個人跑理發(fā)店剃頭呢？是個人長個手就能給人剃頭?！毙銟s撇了一眼存生，嘆了一口氣說：“連你個土錘說不成，光知道個種莊稼。世界大了去了，有錢人也多了去了，而今世道變了，做點(diǎn)啥生意都比種幾畝地強(qiáng)！”秀榮憤憤地走在了存生前面。存生語氣強(qiáng)硬地說：“噢！你能！你見過世面！你領(lǐng)上我做生意，我看一下你有多能?！毙銟s不喜歡存生這樣的說話口氣，扭過頭說：“趕緊揚(yáng)完了到地頭套牛耕地，咱們兩個在地里抬啥杠呢。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秀榮收起空袋子和木升放進(jìn)架子車?yán)?，取出犁、耱和牛軛。存生套好牛，把犁頭插進(jìn)土里，揚(yáng)起鞭子掄在大牛的脊梁上，牛呼的一聲撅著屁股向前走去，一壟新土從犁頭兩側(cè)翻出，麥茬便被翻埋在土里。秀榮拉著牛韁繩走在犁溝中間。太陽照到了半邊臉上，她往上拉了拉脖子里的紗巾，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存生，語氣平和地說：“咱們再不抬杠了，我說真的。咱們兩個過幾天上去把我剩下的幾個工錢一要，拿點(diǎn)東西去把我三大三媽看喀，我在白銀多虧了人家照顧。那老兩口把熊渠莊里遠(yuǎn)近門戶上的人都照料得周全，這些人情世故咱們都要記情呢。完了到蘭州轉(zhuǎn)一圈，我打聽了一下，都說服裝生意利潤大掙住錢，咱們?nèi)|部批發(fā)市場拿些衣裳，僅著手頭上這幾百個元批發(fā)，回來跟集賣，只要能賺錢多跑幾趟無所謂，像滾雪蛋蛋一樣慢慢滾。我回來這些天思來想去，就覺得這個生意立馬能做，其他咱們也沒個門道。你說哪？”

　　存生一鞭子抽打在小牛的脊梁骨上，牛受疼立馬加快了腳步，秀榮也加緊了腳步，見存生不答話又轉(zhuǎn)回頭問：“我說啥你聽見了嗎？怎么我一說正事你就不言傳了！”

　　存生頭也不抬地盯著犁頭，隨口敷衍：“能行，啥事情還不都是你說了算。我敢說個啥，你是理他娘?！?p>　　秀榮回頭瞅了存生一眼笑著說：“唉，真是個窩里佬！怎么啥都我說了算，我這不是和你商量呢嘛！你看你這個人，八字還沒一撇呢先把愁字寫臉上，咋恁沒出息！”存生嗷地喝了一聲牛，掄起鞭子抽打在地面上，沒好氣地說：“你呀！嘴上呱嗒得緊。二茬地翻耕完就走，我看你給咱們整個啥名堂出來呢。犁溝！把大牛往犁溝里拉?！?p>　　秀榮和存生在白銀呆了兩天，又坐班車來到蘭州東部批發(fā)市場。諾大的一個服裝批發(fā)市場，他們兩個人一家挨著一家轉(zhuǎn)，打問價格比較衣服質(zhì)地。存生一進(jìn)店就挨著玻璃門蹲下身子，等著秀榮一番打問又起身像個跟班一樣尾隨其后?？斓较挛缛c(diǎn)時，存生實(shí)在逛不動了，一屁股坐在樓道的椅子上說：“唉呀呀！我的娘哎，這商場不是人逛的，這比我割一天麥子還乏人。咱們光轉(zhuǎn)不成呀，既然賣女人家的衣裳呢，你就以你的眼光看，入了眼就各樣少批發(fā)上幾件。是馬是騾子，拉到集上試一下才知道呢。只要能賣咱們哪怕多來幾趟都行。我實(shí)在是走不動了！”秀榮也跟著一屁股坐到了旁邊，說：“稍微緩一下腿，我看有幾家的風(fēng)衣還好，天漸漸涼了，就要賣外套呢。今年也興風(fēng)衣，干脆批發(fā)些回去試一下。你困啥呢？走到哪兒都是一蹲。我走得沒停也沒見有多乏。”存生張嘴打了個哈欠說：“唉，女人家天世下能胡逛。你看過來過去的女人，高跟鞋一蹬，咯噔咯噔還走得美的很。要不給你也置辦一雙高跟鞋，你回去在白廟塬耍一回人?！?p>　　秀榮聽存生故意耍笑她，乜斜眼睛瞪了一眼說：“你快嘴夾緊說正事！咱們既要挑質(zhì)量好的還要發(fā)價低的，你看哪個都說好，胡求麻達(dá)拿回去賣不出去就砸手里了。咱們大老遠(yuǎn)的來了，費(fèi)勁把式的忙活一番，肯定要回去掙錢呢。走！到盯勢好的那幾家拿些風(fēng)衣，還要趕下午的班車回呢?！贝嫔鹕砀銟s來到之前逛過的幾家店里，秀榮用蹩腳的普通話和老板一番好說歹說終于談好了批發(fā)價。存生把一大袋衣服往肩上一扛，偏著腦袋彎著腰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秀榮兩手各拎著一大個黑色的塑料袋跟在后面。兩個人一前一后穿梭在人頭攢動的商場通道里。

　　秀榮兩口子從蘭州回來的第二天就是白廟集，恰巧也是星期六。一大早，燕燕三個就開始鬧騰，都要跟著去趕集賣衣服。秀榮的條件是讓他們?nèi)齻€把剛才拉牛糞的架子車打掃干凈。燕燕三個每人拿了一把笤帚，掃了一遍又一遍。秀榮還在車廂底下墊了一層蛇皮袋子。存生在前面拉著車，秀榮娘四個像衛(wèi)兵一樣跟在兩旁出了門，留下王家奶奶一個人看家。自從秀榮回到家，王家奶奶也很少在燕燕三個跟前抱怨秀榮的不是了。不管秀榮兩口子怎么折騰，她都不聞不問不摻和。

　　一路上，燕燕三個興奮的你一言我一語，你推他一下他搡你一下，嘰嘰喳喳地說笑個不停。秀榮很是欣慰，燕燕三個隨著年齡的增長，越發(fā)懂事聽話了，不像以前，動不動就扭打在一起。小燕的變化尤其大，不但咬字不清的毛病改過來了，連愛號愛告狀的次數(shù)也少了。唯一讓她鬧心的是，燕燕三個還是手長愛摘別人家樹上的果子。灣里家家果樹多，多數(shù)栽在地頭路邊上，孩子們路過時，輕松一跳就能傷幾個果子。

　　就在前幾天，燕燕撮合小燕和顏龍摘存柱家場邊的棗。三個人分贓到最后，小燕少了幾顆棗。小燕犟脾氣一上來便不依不饒起來，擺出了死狗賴娃的架勢又哭又鬧。不由燕燕和顏龍勸解，便一路哭號著跑回了家。一進(jìn)門就扯著嗓子喊奶奶。燕燕害怕小燕捅出偷棗的事，緊跟其后不等她告狀一把上前捂住了小燕的嘴巴。小燕搖擺著身子使勁地掙扎，顏龍見狀也過來給燕燕幫忙，越發(fā)把小燕惹怒了，她使勁地掙脫時一個趔趄絆倒在地上，索性撒潑打滾地哭鬧著不起來。

　　王家奶奶見狀提了個笤帚疙瘩邊走邊罵：“誰又把這個碎潑婦惹了？三個越大越不聽話！”小燕一邊哭號一邊踢蹬著腳說：“他們兩個偷摘我大媽家的棗，把一股子樹杈都扳折了，還不給我分棗吃?！毖嘌噙B忙指著小燕狡辯：“奶奶，她也偷了，棗她也吃來?！毙⊙嗄艘话蜒蹨I，咬牙切齒地說：“咋不說你們兩個吃得多！”

　　王家奶奶掄起笤帚疙瘩舉在半空中，厲聲呵斥：“我看你手長的得個蝎子捉！看叫你那個潑婦媽知道了，又叨叨叨地學(xué)說個沒完。咱們樹上又不是沒有吃的，幾個棗不吃能把你饞死嗎？”一見笤帚疙瘩掄起，燕燕和顏龍轉(zhuǎn)身就跑出了洞門，王家奶奶見人跑遠(yuǎn)了，一把把笤帚扔了過去，正好扔到燕燕腳下。燕燕把笤帚一腳踢開，厲聲懟王家奶奶：“你光知道撇個笤帚疙瘩嚇唬人，有本事追我來。咋不說你腳碎地追不上！”就在燕燕吐舌頭做鬼臉時，秀榮突然從外面的洞門轉(zhuǎn)了進(jìn)來。還不等王家奶奶告狀，小燕就快步走了過去，已經(jīng)停止號叫的她，又帶著哭腔把自己的委屈說了一遍。秀榮聽完只是面無表情地說了句：“三個都給我往進(jìn)走！”

　　燕燕三個頓感事情不妙，面面相覷地跟在秀榮后面進(jìn)了洞門。秀榮進(jìn)到廚房里拿了個切菜刀，燕燕三個一見嚇得趕緊把手縮到脊背后面，立刻變了臉色撇著嘴哭喪著臉告饒：“媽，我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你把我們饒咧去”。小燕更是哇一聲哭了出來。秀榮站在他們面前舒了一口氣問道：“不敢做啥了？說過多少遍了，別人家的東西不要碰不要逗，耳朵都像叫驢毛塞住了一樣，咋就聽不進(jìn)去人話。手伸出來！”秀榮怒聲一喝，顏龍被嚇得渾身一哆嗦哭得更大聲了。燕燕撇著嘴說：“媽，我們再不敢偷東西了，再不敢了……”秀榮仍然不為所動，提起菜刀喝斥道：“狗改不了吃屎！一個個皮緊的，好了傷疤就忘了疼，屢教不改么……手伸出來！”秀榮拿起刀向前把身子一傾，燕燕三個嚇得往后退了幾步，齊聲哭號了起來。

　　王家奶奶邊往窯里走邊咕叨：“娃娃們，嚇?？托辛恕Ｔ蹅冞@娃比起來別的來，乖到哪達(dá)去了！”進(jìn)到窯里面，王家奶奶自顧自地說，“看那像個二桿子嘛，還拿了個刀！”

　　看著小燕哆嗦著身子打了個寒顫，秀榮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問小燕：“小燕，尿脹了就趕緊尿去，尿褲子上我捶你呢！”小燕啜泣著轉(zhuǎn)身出了洞門。秀榮一直等小燕進(jìn)來，讓他們?nèi)齻€站在一起又訓(xùn)斥了一番，“今個先把你們?nèi)齻€饒了，最后一回噢！以后再叫我知道你們?nèi)齻€手長，我真就把手指頭剁了，聽見了嗎？還有，統(tǒng)共就三個人，怎么動不動就打捶罵仗？燕燕，你當(dāng)大的，倒底自穩(wěn)著些！”

　　燕燕三個頭點(diǎn)得像撥浪鼓一樣，嘴里連連說著“聽見了?！毙銟s轉(zhuǎn)身進(jìn)廚房放下菜刀又進(jìn)了偏窯，剩下燕燕三個站在院子里。抽泣聲漸漸消失，他們?nèi)齻€相互打量著，誰都不敢先挪腳步，一會兒都捂著嘴悄聲笑了起來。燕燕示意去外面，三個人一個跟著一個，貓著腰身像做賊似的，躡手躡腳地出了洞門，跨出門檻又都現(xiàn)了原形，整個人都舒展了下來。剛才的恩怨情仇早已煙消云散。小燕提議一起打沙包玩。燕燕和小燕藏在婷婷家墻背后，捏著鼻子對起了她們“女人家”的聚集暗號。顏龍隨地?fù)炝烁髯訆A在腿襠里當(dāng)馬騎，“駕駕駕”地在曹龍家崖背上大聲吆喝起來。不大一會兒，曹龍、婷婷和兵兵都陸續(xù)順著圪塄畔爬了上來。

　　早上十點(diǎn)之前，集市上基本沒什么人，都是小商販早早地來占攤位擺貨。趕集的人大多都是從地里回來吃罷飯才去。以前擺攤都聚集在街道兩側(cè)，行人在中間熙熙攘攘地穿梭，有的商販甚至把攤位擺到路中間叫賣。自行車和摩托車的鈴聲此起起伏，和吆喝聲交織在一起，偶爾過個大車，卡在馬路中間一時半會兒難以通行。后來經(jīng)過統(tǒng)一規(guī)劃，整體把市場挪到了街道旁邊的一個私人空場里。蔬菜水果、日用雜貨都分門別類圈出了場地。

　　秀榮背著手繞著各個攤位轉(zhuǎn)了一圈，隨后招呼存生把架子車?yán)搅酥虚g一處賣內(nèi)衣的商販旁邊，那兒的空地剛好能擺放下架子車。存生把架子車支穩(wěn)當(dāng)，把準(zhǔn)備好的木棍綁在車沿上做了個臨時的掛衣架。秀榮掏出衣服，每個樣式掛出來了一件，自己穿了件酒紅色的中長款風(fēng)衣。她昨天在家特意用烙鐵熨燙了一番。那個樣式是她最喜歡的一款，一手的顏色和款式她都拿齊全了，還特意把她穿的型號多拿了幾件。

　　秀榮在白銀闖蕩的時候，把頭發(fā)燙成了波浪卷，整個人的著裝打扮也跟著洋氣了起來。雖然穿的都是城里人穿過的不再時興的舊衣服，但在農(nóng)村人眼里，那就算“攢勁”衣裳。就連平日里和她非常要好的老八媳婦都在背地里酸溜溜地學(xué)說：“不知道燕燕她媽在白銀打的啥工，光把人混洋氣了，老地主成天里溝子后頭跟著！”

　　燕燕三個看見秀榮一身的打扮有點(diǎn)像電視里的女人，興奮地圍著秀榮贊不絕口。燕燕和小燕拽著掛出的衣服，也要秀榮給她們每人拿一件穿。秀榮笑著說：“咱們賣的都是大人衣裳，娃娃伙穿不成。今兒個衣裳賣得好了，下午咱們一人吃一碗釀皮子?！鳖価埩ⅠR問：“那我奶奶呢？”秀榮吐口而出：“回的時候買一碗拿上?！闭f話間，過來一個閑逛的女人，秀榮便微笑著招呼起來：“看風(fēng)衣嗎？天氣涼了就得個風(fēng)衣外套穿，這都是剛拿回來新款式，我身上穿的這個。樣子多，看上哪個隨便試?！蹦莻€女人駐足看了看秀榮身上的衣服，走到架子車跟前翻看了一會兒，沒有問價就轉(zhuǎn)身離開了。攤位前連著來了好幾波女人，都是翻看衣服打問價格沒有實(shí)心買的。對待每個來到攤位前的顧客，不管買不買，秀榮都是笑臉迎送。

　　晌午時候，市場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一大早都沒開張的秀榮硬是沉住氣，逢人依舊是滿面笑容地接待。存生耐不住性子守攤位，坐在旁邊只會唉聲嘆氣，早被秀榮支走到牛羊市場上轉(zhuǎn)去了。秀榮看到早上第一個來看衣服的女人旁邊跟著兩個同伴徑直走了過來，她立馬篤定開張生意來了。

　　那三個女人看著秀榮身上的衣服交頭接耳地商量了一會兒。秀榮趁機(jī)把同款的衣服拿出了兩套，讓那兩個年輕的女人上身試，看著她們穿好衣服，秀榮連忙稱贊說：“我咋覺得你們兩個穿上比我穿上還好看，真的！你看這腰身，真像是給你們兩個量身做的一樣，量身做都沒有這么合適！這衣服面料也厚實(shí)，咱們塬上氣候涼，穿這種風(fēng)衣外套最實(shí)用。今年也流行風(fēng)衣，我看蘭州城里人都穿的這種樣式?！?p>　　年老的女人笑著說：“而今你們年輕人把福享了。我們是有個穿的就能行，誰還管它興不興呢。這衣裳怕貴的很，這兩個瓜子光試衣裳呢，票子拿夠了嗎？”兩個年輕女人這才想起來問衣服的價格，秀榮笑嘻嘻地說：“要價130，說起來也不算貴，你看這面料還有這做工?！彼_衣服里襯繼續(xù)說，“咱們鄉(xiāng)里人置辦一件衣裳等于置辦一件家當(dāng)呢，這衣裳穿上幾年都不過時?！眱蓚€年輕女人對視了一眼嘴角一瞥，最早來的女人吐著舌頭說：“這貴的誰能買得起！買一件衣裳穿身上，就要把全家人的嘴都糊上呢。咋弄？”雖然嘴里咕叨著衣服太貴，兩個女人卻一點(diǎn)脫衣服的意思都沒有，里外翻弄著相互對照。秀榮笑盈盈地對年老的女人說：“老人家你看！人家兩個人長得俊，穿上這個顏色把皮膚趁得更白了，腰身也妙俏！人靠衣裳馬靠鞍，人家兩個把新衣裳一穿，咋看都是大城市里來的，一點(diǎn)都不像咱們鄉(xiāng)里人?！?p>　　三個女人圍在一起低聲商量了起來。秀榮繼續(xù)招呼著攤位前的其他顧客。年老的女人轉(zhuǎn)過身喊了一聲“老板”，說道：“你看，我們這兩個俊媳婦子實(shí)心看上你衣裳，你要的價也太貴了。我給你們當(dāng)個中間人，一件衣裳算上100個元，啥話不說叫她們兩個穿走。”兩個年青女人連聲跟著附和起來。秀榮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笑著說：“唉！沒有一錘子的買賣，我賣衣裳也掙著個零頭，你給的那價我連運(yùn)費(fèi)都掙不回來。這樣，我也給你說實(shí)話，我今兒個頭一回做生意，你們也是我頭一個買主。再不說一百了，你們給我加上十塊錢的運(yùn)費(fèi)，說實(shí)話呢，那個價賣我都不掙錢，就為了開個順當(dāng)張。你去城里買，沒有150你穿不走?！眱蓚€女人脫下衣服拿在手里躊躇不定，秀榮轉(zhuǎn)身拿來包裝袋接過衣服準(zhǔn)備裝進(jìn)去。存生剛好把這一切看在眼里，他趕緊給秀榮遞眼色示意，燕燕三個也跟著緊張起來，秀榮卻裝作視而不見。先前來過一次的那個女人連忙把衣服搶過去，微笑著說：“好好商量啥！我們實(shí)心看上你的衣服了，也沒給你胡還價，我們再給你加五塊，105，能賣就給我們裝，不行了拉倒！”

　　秀榮偏著頭嘆了一口氣，難為情地笑著說：“唉，你們也是作難我呢，給的這價確實(shí)劃不來賣?！蹦昀系呐舜叽俚溃骸翱熨u給算了！都是一個塬上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穿得好了還來呢，多來幾回你就掙回來了。女人家好穿個衣服，穿得好還給你介紹生意呢?！毙銟s和三個女人說笑著客套了幾句，把衣服包裝好接過錢，喊存生辨別紅皮的真假。小個子女人打趣道：“把錢的真假看好，轉(zhuǎn)過身就不認(rèn)賬了！”存生說了聲“好著呢”。秀榮邊遞衣服邊笑著說：“穿得好了再來！今兒個沒掙上錢，下回來讓我美美實(shí)實(shí)地宰上一頓?！痹趫龅娜硕几α似饋怼?p>　　打發(fā)完顧客，秀榮開始奚落存生：“你剛才擠眉弄眼地瞪我做啥！是不是害怕我把生意扳瞎了？看像個慫成精嘛！我心里肯定有數(shù)，那個女人早上就來過一趟，肯定是個實(shí)心買主。咱們要是著急出手，人家還當(dāng)買貴了呢。這下你看，一件掙55，兩件把你在預(yù)制廠多半個多月的工錢掙出來了?！贝嫔ξ?fù)现竽X勺，佩服地豎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