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盛夏的傍晚,太陽依舊火辣辣地照射著。樹上的知了嘶聲力竭地叫著,“嗞了嗞了”的聲響響徹耳畔。被曬得蔫巴的樹葉隨著一絲似有似無的輕風,有氣無力地晃動著。玉米葉子收卷起了邊緣,里面倒成了小昆蟲的陰涼處,三三兩兩的螞蟻和蜘蛛在里面來回穿梭。
玉米行隙里發(fā)出嗤啦啦的聲音,不時傳來燕燕、小燕和顏龍三個的說笑聲。燕燕轉(zhuǎn)過頭催促落在最后面的小燕:“圓蛋!你吃飯的時候像個豬嘍嘍似的,一個人能吃兩個人的飯,干活的時候咋溝子撅下不往前走吶!反正咱們?nèi)齻€一人一行,誰先拔完誰先緩,沒人給你搭幫?!毖嘌嗝偷囊晦D(zhuǎn)身,臉頰被一片玉米葉劃過,她頓時感覺臉上一陣灼熱,伸手摸自己的臉看有沒有流血,嘴里憤憤地罵起來,“這玉米葉子討厭死了!把我臉刷得燒疼燒疼的,看我不把你日塌了?!闭f著一把撕掉那片葉子,心下仍不解氣,隨即對著玉米桿狠狠地踢踹了一腳,玉米桿只是晃蕩了幾下又直挺挺地立在原地。燕燕習慣性地把腳背到另一條腿的腳踝處上下摩擦,她的腳尖有種被石頭砸中的感覺。燕燕扔下手里的豆豆蔓,一屁股坐在玉米薄膜上,眼眶里噙滿了淚水,薄膜上奔走的小昆蟲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她用力一眨眼,一大顆淚珠滴在薄膜上。
顏龍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笑著對燕燕說:“咦!你看你騷情嘛。你把玉米連踢帶打,玉米都沒淌尿水,你還委屈得不行。你正兒八經(jīng)是自作自受!”燕燕揉著腳尖翻著白眼瞪了顏龍一眼,還口說:“你管求不是閑事!拔你的豆豆蔓!”顏龍咯咯地笑了起來,隨即丟下豆豆蔓坐在旁邊休息。他抓住了一個磕頭蟲,對著燕燕的方向,按壓住磕頭蟲的身體,磕頭蟲的頭敲打在薄膜上嘣嘣作響,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音。
小燕也追了上來,一屁股坐在了他們對面,撕扯著粘在頭發(fā)和衣服上的豆葉。小燕的臉紅里透著黑,臉蛋也有被玉米葉剮蹭過的痕跡,脖子里的汗液和灰塵交融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道黑印痕。她右手在脖子旁邊來回扇著涼,說:“這下拔出去就只剩兩行了。趕緊弄完了回,我胳膊和臉都被玉米葉子剮了,一出汗蟄得燒疼?!毙⊙嗾f著,隨手捻碎了一小塊土疙瘩,把細土往胳膊上涂擦,燕燕也擼起袖子涂抹起來。這可是王家奶奶言傳身教給他們的妙方。王家奶奶經(jīng)常說:“細面土和人的唾沫都是好東西。農(nóng)村人拿胡基疙瘩擦下的溝子都不得痔瘡,往蚊蟲叮咬的地方摸點唾沫都能止癢?!?p> 顏龍小的時候火氣重,屁股眼經(jīng)常紅腫。瘙癢難耐的時候,王家奶奶就把墻上的干土揉碎涂抹在他屁股上止癢,幾天就能完全康復。王家奶奶的這些獨門偏方都被燕燕三個用到了實際生活中。在胳膊上涂抹了一層干土,小燕和燕燕頓時覺得胳膊舒爽了許多。顏龍嘴里噙著一根枝干,學著存生的樣子,一邊的上牙咬住下嘴唇,聚精會神地捉薄膜上爬動的小昆蟲。燕燕笑著對小燕說:“你看顏龍那樣子像個二桿子嗎?還學爸爸的樣子咬嘴唇呢,爸爸做重活的時候才咬嘴唇?!闭f著張嘴打了個哈欠,“把人渴的,懶得還不想回去喝。干脆咱們?nèi)齻€折個玉米桿桿吃。”顏龍和小燕也正有此意。三個人每人找了個嫩的玉米桿,捋掉包裹在上面的苞皮和葉子,并排坐在薄膜上啃起玉米桿來,呸呸地隨意唾渣滓,嘬得嘴角都是白色的沫子。小燕邊吃邊說:“我覺得這幾年薄膜上的玉米桿兒沒有前幾年甜了,干巴巴的,把人嚼得牙叉骨疼。你們的玉米桿桿甜嗎?”小燕“呸”的一聲吐出了嘴巴里嚼干的渣滓。燕燕和顏龍一邊忙著吃一邊搖頭回應(yīng)。這時,地頭上傳來王家奶奶的喊聲:“燕燕,你們?nèi)齻€拔完了嗎?咋不見影行!三兩下拔完,背出來倒場里。太陽都從對面山上斜下去了,還要喂牲口做飯呢!你們?nèi)齻€注意著,這一向玉米地里有長蟲呢!”
對于王家奶奶的催促,燕燕三個習慣了各行其是,默不作聲的對抗。聽到“長蟲”兩個字時,小燕觸電似的一骨碌爬起來,轉(zhuǎn)身在身旁打量。燕燕見狀故意指著一個地方假裝驚愕地喊:“快看!那個蛇?!毖嘌嗾f著自己也故意彈跳了起來,小燕“哇”的一聲,嘴里連連發(fā)問:“蛇在哪達呢?”顏龍起身拍了拍屁股笑著說:“蛇都叫你嚇跑了!見風就是雨,溝子松的能塞個馬勺。明擺著嚇唬你呢,瓜慫勢!這都看不出來?!?p> 王家奶奶又在地頭喊起來,燕燕三個趕緊抱著豆豆蔓一邊走一邊拔,加快腳步往地頭上趕。剩下的兩行小燕和顏龍拔,燕燕背著背簍往場里轉(zhuǎn)運。背到最后,她感覺肩膀上的背簍里像裝了一堆石頭,越走越沉,再抬眼一看,距離倒豆豆蔓的地方還有一大段路,于是,燕燕像往常一樣跟自己賭起了步數(shù),心里預(yù)想著數(shù)三百下應(yīng)該能到達。她每走一步就默數(shù)一步,這是他們?nèi)齻€總結(jié)出來的干活經(jīng)驗,通過數(shù)步數(shù)能分散肩上的重量,比如,溝里抬水的時候,他們就賭走多少步能到轉(zhuǎn)彎處,給牛鍘青草時就賭還有多少下能鍘完。
廚房里,王家奶奶已經(jīng)把熱湯菜洗好了。看見鍋底的火焰簇簇地燃燒了起來,她扶著鍋臺起身,往鍋里舀了幾勺水,聽見燕燕進了院子,她趕緊催促她洗手和面。經(jīng)過王家奶奶和秀榮的調(diào)教,燕燕和小燕已經(jīng)學會了和面搟面。她們兩個做飯的時候,王家奶奶會在一旁指點,順帶著打雜。剛開始學和面時,燕燕和小燕擼起袖子爭搶著和面,等她們都學會了,又開始你推我就地撒起懶來。
燕燕踮著腳尖,一邊往面盆里倒水,手迅速地在面盆里攪拌。王家奶奶的嘮叨聲一直在耳畔回蕩:“邊攪邊把粘到盆邊上的面拿面團擦干凈,啥時候手光面光盆光,才算和好了!以前的女子說對象,婆家人首先要問會不會搟長面。女子娃鍋上好了,嫁到婆婆家都不受作難。而今條件好的,壓面機子、饸饹床子,省了多少事情!放在舊社會,像你恁大的女子啥針線活都要會做。眼見著再過幾年都能尋婆家了,你們兩個連個針都沒捉過,光在學堂里把嘴頭學會了,將來以后給到婆家,啥都不會做,人家不把你靸腳底下才怪!”
燕燕嗤之以鼻,不屑地咧嘴睨了一眼王家奶奶,反駁道:“以前能跟而今比嗎?我們老師都說了,舊社會是病態(tài)的、扭曲的,還給女人裹腳,男人留辮子。而今是新社會,我們長大了都是知識分子,即使給人當了媳婦,也不會專門做飯洗衣裳伺候人!我將來以后是要端鐵飯碗的人,像我翠霞姐姐一樣。我才不看婆婆的臉色呢!”隨后她又小聲嘀咕,“你個老婆子,思想陳舊的,什么做針線、織毛衣、扎鞋墊,我不愛我也不學!”不料,這些話被王家奶奶聽了個真切。她“唉”的嘆了一口氣,自顧自地說:“看求你們咋弄去!我管恁多做啥?一輩人一個世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呢。老話說的好,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亂想不頂用。我又把你們陪不到老!看你爸你媽起早貪黑掙下的那點血汗錢,能把你們供到啥程度!”
和好的面醒了十來分鐘,王家奶奶就催著燕燕搟面。手里的面團硬邦邦得不聽使喚,燕燕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整個上半身都在搖晃。她和小燕和的面正好走了兩個極端。小燕和的面總是軟塌塌的一團,捏在手里咋揉咋走毫不費力,缺點就是不管放多少面撲都會粘黏在一起,鍋里煮出的面盡是一塊一塊的面疙瘩,所以,王家奶奶盡量不讓小燕插手和面。燕燕吃力地用搟面杖卷裹著面皮向兩邊按壓揉搓。由于用力不均勻,她搟的面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已經(jīng)破了洞。燕燕拿著搟面杖不停地修補搟壓厚的部分,等到滿是窟窿眼的一大張面差不多占滿了整個案板時,她終于長舒了一口氣,墊起腳尖的腿不由自主地打起顫來。
小燕拿著苕帚掃地上剝的蔥皮菜葉,看見一只多足蚰蜒迅速地擺動著身軀鉆進了缸底。因為潮濕的緣故,缸底有許多潮蟲在活動。小燕便蹲下身子查看起來。王家奶奶一進門檻就朝小燕嚷嚷起來:“冷娃,誰掃地還緩呢!你蹲缸跟前尋魂著呢嗎?”小燕起身又拿起苕帚繼續(xù)掃地。燕燕笑著問王家奶奶:“奶奶,是不是圓蛋以后養(yǎng)娃娃的時候,養(yǎng)到半中腰就停下了?你不是說,掃地掃一半,養(yǎng)娃養(yǎng)一半嘛!”燕燕幸災(zāi)樂禍地吐著舌頭,朝小燕做鬼臉。小燕怒目圓睜,瞥了一眼燕燕,舉起苕帚試圖嚇唬她。王家奶奶“欸”的一聲罵道:“趕緊掃!你像踏皮蟲螞呢一樣。你看你們兩個,做個啥都邋遢!不把鍋邊上擦干凈,讓人看著窩囊的?!毖嘌嗄闷饾皲蹁醯哪ú紨Q干水,一邊擦灶臺一邊嘟囔:“還嫌人沒擦鍋臺,搌布都爛成啥樣子了,還叫人用著呢!硬邦邦的不吸水,擦啥都黏答答的?!毖嘌嗖镣臧咽址旁趪股喜潦闷饋?。
王家奶奶提著電壺正準備出門,一只腳跨出門檻,又轉(zhuǎn)身沒好氣地回應(yīng):“白吃棗還彈嫌核大呢!就我用爛布梭梭縫下的這搌布,有用的就好得很!你媽都不敢彈嫌,你娃本事大給咱們做個新的。我而今胳膊疼得戳不動,柜里剩下一兩個了,用完叫你媽給你們買好的去!”王家奶奶邊說完轉(zhuǎn)身出了門。燕燕扯著嗓門喊道:“你看你!我的意思是這個搌布太爛了,叫你給咱們換個新的用呢。”
第二天下午,王家奶奶果真添置了一塊有一厘米厚,四方四正的抹布。廚房用的抹布都是王家奶奶用穿舊的衣服裁剪出來,把各種顏色和面料疊加在一起,上面的針角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整個表層。
逢周末不進城批發(fā)菜也不趕集,秀榮早上去莊稼地里干活,吃完飯便是衛(wèi)生大掃除。換洗的臟衣服堆了滿滿一洗衣盆,旁邊還堆放著炕上的床單和枕巾,這還不算王家奶奶的衣服,她的衣服都是隨換隨洗,從不往一起攪和。別看王家奶奶經(jīng)常跪在菜地里除草,喂牛喂雞打掃衛(wèi)生,這些愛臟衣服的家務(wù)活她都干,但是王家奶奶穿的衣服卻總是看不出來有干過活的痕跡。一身素凈的深黑色偏襟上衣配一條大襠燈籠褲,黑漆漆的條紋鞋子和白色的襪子總是色澤分明。莊戶里年輕一輩的媳婦說起王家奶奶,都有同樣的說辭:“碎坑坑里嬸媽是個干練利落人,不管啥時候都把她自己收拾得精精神神,咱們年輕人都比不上那個老婆子!”
秀榮似乎同時繼承了王家奶奶和熊家老婆愛干凈的優(yōu)良品質(zhì)。只要一有點閑時間,她都要把家里家外打掃一番,包括豬圈和牲口活動的場所。下午把牛拉進牛圈,秀榮習慣性地要拿掃帚把糞場到豬圈徹底清掃一遍,掃得浮塵漫天飛舞,存生就開始嘟囔起來:“唉,你有那閑時間不如緩一陣子。土地么,掃上八百遍都是土,能掃干凈個啥!”秀榮也是毫不客氣地懟回去:“你咋不說你今兒個吃了明兒個還得吃,今兒個屙了明兒個還要屙,把你那懶病和邋遢咋不說!”漸漸地,存生也被秀榮不斷地嘮叨和謾罵潛移默化了,不管是掏完茅坑還是鏟完牛糞,他都要拿個掃帚象征性地清掃一番。受到大人的影響和教化,燕燕三個也不用人專門指使,牛一進圈就知道拿起掃帚打掃清場,哪怕是做樣子走個過場。
自從有了洞門外的水窖,家里洗衣服飲牛就方便多了。只是吃水缸里的水還要去溝里或者是老八家水井里挑。那口水井因為年久失修,井水越來越少,家里吃的水大多數(shù)都是燕燕三個去溝里抬。看到水缸馬上見底,秀榮便指使燕燕和小燕先去溝里抬水。免去了洗衣服的煩惱,燕燕和小燕殷勤地答應(yīng)著,拿著抬水棍和水桶興高采烈地出了門。
燕燕和小燕灌滿水桶一前一后抬著上坡。中途有一段上坡路特別陡峭,小燕抬著水桶走在前面,感覺身子總是被拉拽著向后傾倒,于是她把自己那頭的抬水棍放下來緊握在手里。隨著兩個人身體的搖晃,桶里的水也搖擺著濺落了出來,燕燕的褲腿被濺濕了一大片。她把責任都怪在小燕身上:“你好好走啥!一陣肩上一陣手上,換來換去,把水都灑我褲腿上了?!闭f著,使勁地把抬水棍往前一搡。小燕冷不丁一個趔趄差點栽倒,水桶里的水撲眼閃電般傾灑了出來。小燕一下子來了氣,直接丟下抬水棍,二話不說憤憤地向前走了幾步,坐在轉(zhuǎn)角處的草攤上耍起了性子。燕燕一看,桶里的水灑得只剩下半桶了,索性撇開腳提著水桶放到了平坦處。她放下水桶,大步走到小燕跟前,掄起拳頭就朝小燕后背砸了過去。小燕“啊”的一聲,隨后拳腳相加就和燕燕扭打在了一起,嘴里埋怨著:“你等著我給媽告狀,是你先把我推了一下才把水演了?!薄罢l讓你不好好抬!”燕燕抬起下巴狡辯道。小燕也不甘示弱,邊哭邊罵:“誰讓你先動手打我呢?啊?君子動口不動手,你打我我就要還上!”燕燕懟道:“看清楚,我不是君子,我是個女子!”燕燕的話先把她自己逗笑了,隨后小燕噗嗤一聲把鼻涕都噴了出來,她一把抹在草葉子上,笑著說:“你是個豬!不像個女子!”燕燕撅著嘴唇嘟囔了幾句臟話,又主動拉著小燕坐下來服軟??粗⊙嗫藜t的眼睛和臉,燕燕趕緊抓了一嘬干土揉成細面抹在她臉上,同時在自己臉頰上也涂抹了一些。為了能在秀榮那里蒙混過關(guān)不被發(fā)現(xiàn),兩個人還精心準備好了一通說辭。
秀榮頭上頂了個毛巾,坐在院子的陰涼處,貓著腰在搓板上揉搓衣服。顏龍蹲在一旁揉搓著洗衣盆里的小件衣物,看見燕燕和小燕進來,他抬頭說道:“媽說你們兩個走小城買水去了。這么長時間不見回來,我還當你們兩個在溝里打捶去了呢!”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小燕把她們商量的對策忘到了腦后,本來心虛的她被顏龍這樣一說,趕著話茬問道:“你咋知道我們兩個打捶罵仗來?是燕燕先推我的,她一推我,把水都灑了出來?!毖嘌嗖煌5爻龜D眉弄眼,假裝咳嗽提醒著小燕。小燕見話已出口,只能為自己開脫:“反正是你先推我的,管我啥事!”聽著燕燕和小燕一個不饒一個,又在院子里打起了嘴仗。秀榮咽了一口口水,隨即丟下衣服在衣襟上擦了擦洗衣粉泡沫,看見桶里僅剩下少半的水,再看看燕燕和小燕褲腿上都是泥巴。秀榮氣不打一處來,順手抄起抬水棍大聲喝罵著就朝燕燕屁股掄了下去。
燕燕“哇”的一聲,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隨即用手捂著痛處原地挪著步子躲閃。隨后小燕也捂著屁股放聲哭喊起來:“媽,是我姐姐先推我的!”秀榮怒火中燒,越打罵越來氣,沖到燕燕跟前,掄起棍子又打了下去。燕燕嘶聲力竭地哭喊著蹲下身子捂著自己的大腿根部,與此同時,抬水棍“欻”的一聲,從中間裂開了一道口子。秀榮打紅了眼,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丟下棍子又去拿地上的苕帚。王家奶奶坐在炕頭上氣得喘著粗氣,嘴里連連說著臟話數(shù)落秀榮。秀榮的聲音充斥在院子里:“我一盆衣裳都洗完了還不見你們兩個回來……都多大了,還動不動就打捶罵仗。一個個都像卡卡核桃一樣,要砸著吃呢!我最近給你們?nèi)齻€也攢了一疙瘩賬,就等著老帳新帳一達算呢,今兒個你們還自己撞到槍口上來了……”顏龍嚇得躲在墻角一邊泣搐一邊告饒:“媽,我們再不打捶了,再不了……”
王家奶奶氣哄哄地走出來,一把搶過秀榮手里的笤帚扔到了牛圈門口,嘴里罵罵咧咧:“二桿子勢!娃娃們,嚇??蛯α?,還往死里打呢!”秀榮這才住了手,嘴上罵叨著又折回去洗了衣裳。王家奶奶拉拽著嗚嗚咽咽的燕燕和小燕進了窯里,顏龍也加快腳步跟了進去。進到窯里,王家奶奶一邊查看燕燕和小燕的傷勢,一邊厲聲給秀榮遞話:“嘖嘖嘖!真是個冷慫!還真的下死手呢。三個娃從巴掌大點長到而今,你經(jīng)管過幾天?我睜著眼睛能看見我就要管,等我閉上眼睛了,你往死里打都能行。二桿子勁上來,手底下就沒個輕重!”燕燕和小燕不知道是因為身上的傷痛還是來自對王家奶奶的感激,她們依偎在王家奶奶的懷里抽泣得全身抖動。
接下來的幾天里,燕燕走路都是連瘸帶拐,像是有一根木板綁在大腿根部,脫褲子下蹲時更是要小心翼翼。她和小燕在無人處就趴掉褲子相互比對誰的青紅印痕明顯。燕燕從屁股到大腿根處,有一溜明顯的淤青。秀榮知道后更是心疼懊悔不已。存生拉長臉責怪她打人不知輕重的時候,她自知無理只能盯著地面硬著頭皮挨著。
晚上看電視的時候,燕燕三個都不約而同地依偎在王家奶奶身旁,這個平日里愛嘮叨的老太婆竟成了他們?nèi)齻€最牢靠的保護傘。存生當著全家人的面數(shù)落了秀榮一通,又給燕燕三個分析原委講了一大堆道理。燕燕三個倍感委屈,高高地撅起了顫抖的嘴唇,不一會兒就紅了眼眶。秀榮特意打來了一盆熱水,讓燕燕和小燕扒下褲子趴在炕頭上,她用熱毛巾輕輕地敷著淤青處。存生看了一眼,狠狠地瞪著秀榮說:“唉,你有時候真是個混賬!”秀榮吐出舌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輕輕撫摸著燕燕的頭發(fā)溫柔地說:“唉,打在兒身疼在娘心。你們?nèi)齻€到底給我省點事,有時候能把人氣糊涂么。我這個臭脾氣一上來就不由我自己了。把我娃打得重了!”
難得聽到自以為是的秀榮這樣反省自己,燕燕心里卻很不是滋味,既委屈又熱激。她撅起的嘴唇不由得慢慢松弛了下來,鼻子一酸,眼淚又開始滿眼打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