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不過的日子就像一條靜靜流淌的小溪,細水長流亦波瀾不驚,丟個石子下去都激靈不起一個大水花。如今,逢集趕集已經成了存生兩口子的固定營生。幾架塬上的人無需知道他們的本名和曾有的綽號,都習慣性地稱他們是白家洼賣菜的老王和老王老婆。他們也把多數的歡聲笑語和好脾氣留在了菜攤上。每天賣菜回來,數票子記賬成了他們最為愜意的時光。秀榮還是習慣性地唾口唾沫在手指頭上,一邊搓錢一邊咕叨錢數。燕燕三個也喜歡上了數錢的那種感覺。秀榮見三個興沖沖地圍觀時就給他們每人一沓一塊、五毛、兩毛和一毛的零錢讓他們數。他們三個一邊整理一邊數,也學著秀榮的樣子大拇指和食指在嘴邊蘸點口水,下意識地唾兩下,便進入數錢的狀態(tài)。每湊夠十塊,就用最后數到的那張折疊作記號。
秀榮數完錢,伸手展了個懶腰,靠在窗戶邊的炕墻上,說:“白廟集上人嗇皮,收的毛毛錢就多,不像寨河集上,人一出手就是紅皮綠皮??粗樟藥醉匙渝X,數起來沒多少,捏在手里夾得人大拇指窩窩都疼?!贝嫔淅飫e著一根煙,剛才要抽時被秀榮嘮叨了幾句,便悻悻地擱在了耳畔。他攤開記賬本頭也不抬地說:“咱們白廟人一來嗇皮,主要是離城近。而今交通便利,遇上個紅白事,打個車到城里啥都能買齊。寨河遠,來去路費貴不說,一來一去把時間都耗路上了。而今人比以前精明了,即要圖個方便還要圖個省錢?!毙銟s接著話茬說:“跟了這么多年的集,我還是愛寨河集上的買主,人實誠,出手也大方,不像白廟和冬九集上的人,多有錢都是吝嗇鬼。一兩毛錢都舍不得往出掏,然來然去,說的人嗓子冒煙呢。”
存生合上賬本,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的煙癮上來了,覺得嗓子眼里像有千萬個蟲子在蠕動著找吃的,急需要他冒一根煙來撫慰一番。于是,存生起身清了一聲嗓子,拉了拉衣襟,擺出一副要出門的姿勢,捏摸著口袋說:“三六九等活人呢,林子大了啥鳥都有。咱們管他大錢小錢,把一車菜賣完,錢裝兜里算完事?!闭f著徑直出了門。秀榮扯著下巴不屑地哼了一聲說道:“煙癮發(fā)得不行了,裝腔作勢,在這兒硬撐了一陣?!?p> 塬上的夏天總是姍姍來遲,過了端午節(jié)才有了夏天的模樣。山里的麥子最先成熟。為了和塬上的麥子錯開時間收割,山上的麥子都種的早熟品種。前幾年的“螞蚱”品種因為產量低都已經被其他品種替代,不過,麥行里還能零星地看到早已被淘汰的禿芒麥穗。“旋黃旋割鳥”飛遍了原野上下,用它婉轉的叫聲提醒人們,麥黃時節(jié)要“旋黃旋割”。耐不住性子的人已經在地里挑揀黃透了的麥子收割起來,一塊齊茬的麥子被旋得坑坑洼洼,看起來像是嬰孩鬧滿月時,初為人父的男人被親朋好友肆意修剪的發(fā)型。
臨近麥收時節(jié),集市上賣菜的人似乎一夜之間又增加了,也有搞二道批發(fā)的菜販,整車的拉來蓮花白和蔥頭,壓低了價格在集市上叫賣。要知道,大多數塬上人也就認洋芋、蓮花白和蔥頭這老三樣菜,因為價格便宜又經吃。一到夏季,自家的菜園子也開始活泛起來,菜地里的大蔥、菠菜、豆角、辣椒、西紅柿等都陸續(xù)長成,菜園子豐盛的都不需要趕集買菜。二道菜販多的那一集,存生兩口子根本賣不完當天拉的菜,他們這些三道菜販子賣菜的利潤也明顯地減少了??粗腥舜蟀埖靥嶂I來的便宜菜,只在他們攤位前買少許稀罕菜,諸如芹菜、大蒜、茄蓮等等,而且,也只有少數人買這些菜。
存生和秀榮內心有些許惆悵。市場就這么大,連很少趕農村集的生意人都想趁著農忙時節(jié)分一杯羹,到手的利潤是越來越少。臨近太陽落山天色漸暗,市場里只剩下一幫賣菜的人。他們似乎都沒有回家的意思,都在等趕晚集的莊稼漢急匆匆地來買點菜。存生嘆了一口氣,放大聲吼了一嗓子:“蔥頭便宜賣了,一堆一塊錢?!毙Я殖蛄艘谎鄞嫔?,瞇著眼睛苦笑起來,他的嘴唇干裂,嘴唇留著一圈被舔后留下的痕跡。效林媳婦咧著嘴笑著說:“連個拾爛菜葉子的都不進來,給誰便宜賣去呢?不行了拉上回,明兒個串莊賣,在這干耗啥呢?!?p> 效林媳婦彩霞剛開始賣菜時,不管多早晚出門都要精心捯飭一番,臉上抹一層厚厚的粉底,畫兩道像火棍一般黑的眉毛,前門牙上常沾染著紅歇歇的口紅。她自以為是,別人卻不忍直視。為此,效林總是陰著臉罵她:“咱們是個賣菜下苦的,又不是個跳舞跳六的,你打扮得像個妖婆娘一樣給誰看去!”不管效林怎樣數落,彩霞只管笑嘻嘻的不言語,照舊天天濃妝艷抹。夏天的時候,彩霞頭上一直戴著一頂寬邊的“耍人”涼帽。即使包裹得嚴實,也招架不住從早到晚背著太陽曬,脖頸一圈被曬得黝黑通紅,臉上涂抹的厚粉被汗水浸濕順著臉頰流淌。有一回,秀梅湊到秀榮耳畔,笑著揶揄彩霞:“姐姐,你看彩霞的臉,咋看咋像個自行車車轱轆,脖頸那一圈黑的像輪胎,臉上汗浸濕的那一道道像是車輻條。”秀榮強忍住笑,狠狠地在秀梅胳膊腕上擰了一把。
白效清老婆拿一根辣椒就著干糧饃,一邊吃一邊大步流星地招搖過市,笑瞇瞇地回應存生:“老王急得也胡喊開了,不要錢了倒我菜堆堆上。哈哈哈!把先人虧了么,賣了半輩子菜,還沒有像這一向這么熬煎過,白送都沒個人接承!我看這一行弄不成了,不剩把鐮刀磨快當麥客子走?!边€沒等存生說話,柴寺的小黑笑著說:“你聲喚啥呢?滿集就你和老王賣得最好,我們都是墊背的!唉,天黑了,收拾了回家割麥子走,錢不好掙呀!”說后面一句時,他拉長聲腔唱了起來,在場的人都被惹笑了,笑到最后都唉聲嘆氣起來。
菜攤上沒有賣完的綠葉菜被曬得蔫兒吧唧的,蓮花白的爛菜葉子、蔥胡蒜皮散落得滿地都是。秀榮扯了個蛇皮袋子把菜葉子裝起來準備拿回家喂雞。菜地里的菜一長起來,雞就被關在雞舍里了,王家奶奶每天剁碎爛菜葉子拌上些牛飼料喂養(yǎng)。
秀榮拾完菜葉子,抬頭一看,存生又回到三輪車座上發(fā)起了呆,眼角掛著兩塊黃歇歇的眼屎。秀榮“嘖嘖嘖”地罵起來:“你呆咣咣地瞅啥呢!你看那兩團黃囊囊的眼角屎,把人能窩囊死。沒人了就收拾回,都沒賣完,又不是誰一家子?;厝コ粤税厌股系柠溩訏S的旋著割。生意不行,咱們正好割麥子?!毙銟s嘴上這樣說著,心里卻不這樣想。她這幾天一直在心里盤算:販菜生意不成了,不如批發(fā)一車西瓜串莊走戶去賣,或換麥子或收現錢,總比賣菜強些。她已經打定了主意,準備回家了才和存生商量。
秀梅還在旁若無人地埋怨銀銀:“木頭人坐困了都要挪一下溝子,你除了尿尿就四平八穩(wěn)地往車座上一靠,這一車菜像是給我拉的,你一副事不關己的嘴臉。本來這幾天生意就淡,你拉個驢臉擱那兒一坐,好像天底下人都該著你的一樣,好不容易來個打問價的買主,你端個架子愛搭不理,連最起碼的人理待道都沒有。都嫌我愛嘮叨,你把是個人的活好歹做點嘛!天光神!我上輩子瞎眼窩了,咋看上你這么個貨的……”銀銀坐在車座上板著個臉,斜著眼睛直勾勾地瞪著秀梅,一會兒咧著嘴咬牙切齒,一會兒“咦呀”、“嘖嘖嘖”地發(fā)泄著不滿情緒。秀梅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憋了一肚子的氣,如果不倒出來的話,回去指不定兩個人還得干一架,至少在大庭廣眾之下,銀銀會為了那點一文不值的臉面,不會和她大動干戈。她哪里管得起別人正在盼望著看一場熱鬧,笑話她們兩口子三天兩頭鬧得雞飛狗跳。對于秀梅來說,死氣沉沉的婚姻生活和烏煙瘴氣的日子,早已把她的激情澆滅了。她哪里還管得起別人的熱嘲冷諷和自己的尊嚴臉面。那都是留給本來就有的人的!她一邊裝攤位上的剩菜,一邊喋喋不休地謾罵著。偶爾抬頭看見旁人瞅著她,她會壓低聲音說幾句,轉身一看見銀銀,不由得又抬高了嗓門,她就是要把滿腔怒氣撒出來。
效林端著茶杯湊到秀榮跟前,小聲說道:“你看咱們這人,把臉面都丟到大街上了!生意好了,你看她眉開眼笑。生意不好了,她皮叨叨的一直能罵。生意不好大家都不好,又不是誰一個人不好。叫我過去給說一頓,不然兩個人撕扯起來,難看的很!”秀榮趕緊攔擋住效林,說:“你快悄悄回去收攤子去,再不要火上澆油去了,那求勢樣子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一個端個臭架子放不下,一個處處逞能愛顯擺。懶漢遇上能慫,誰能把他們的官司斷清楚?!贝嫔室獬堕_了嗓門抑揚頓挫地喊:“欸——咦!賣錢不賣錢,肚子先填圓。走,各回各家,咥飯走!”對面戰(zhàn)臨被逗笑了,咧著嘴露出一排暗黃的大板牙,笑著說:“一看老王都把本錢賣回來揣叉口里了,你看褲子口袋憋得鼓囊囊的。我們這些墊背的,一天背上太陽混日月呢?!贝嫔昂摺摺钡孛蛑煨α藘陕?,說:“唉,鍋底黑不黑,只有自己心里清楚。”說完轉過頭問秀榮,“收拾完了嗎?我搖車噢?”秀榮把稱袋子丟進車廂說:“你搖你的啥!眼睛難道叫狗屎糊了,看不見我收拾完了沒有?!迸隽艘槐亲踊业拇嫔D身取出了搖把。
三輪車排放著黑煙一輛接一輛地開出了菜市場。看著秀梅把剩下的菜裝好放進車廂,銀銀也搖響了三輪車。他轉頭扳著臉看了一眼秀梅,秀梅蹭一下踩著踏板坐在了旁邊。
晚上十一點多。一彎斜月懸掛在樹梢,夏夜的天空澄凈高遠,星星像散落的寶石泛著微弱的光亮。一陣涼風吹來,樹影婀娜起舞,影子搖曳著投下一團黑影。四野靜謐,鐮刀割向麥稈的嚓嚓聲急促而有力。存生和秀榮趁著清亮的月色一前一后揮舞著鐮刀在峁上割著麥子。昨天晌午存生來看時,這一塊麥子還是青黃相間,他估摸再曬兩三天就能搭鐮刀了。賣菜回來吃罷飯,存生便想著躺炕上舒展下腰肢,沒成想頭一挨著枕頭就鼾聲如雷。秀榮急匆匆地進了洞門,一邊到炭窯里取了兩把鐮刀,一邊催促著存生:“我剛到峁上轉了一圈,峁上的麥子都黃了!吉祥家、老九家都割得差不多了。一天的功夫,峁上的麥垛垛都起來了。快!趕緊起來給咱們磨鐮刀。月亮出來夜亮的像大白天一樣,晚上又不像白天,太陽曬得人脊背疼,趕瞌睡咱們兩個能消消停停地割多半畝?!贝嫔o閉雙眼,張大嘴巴打著哈欠,迷迷瞪瞪地聽見秀榮在門外安頓著,“眼看著塬上的麥子都黃歇歇地變了顏色,十幾畝麥子都要咱們兩個一鐮一鐮地割呢,我還不想耽擱了跟集。今年麥子比去年稠,萬一下一場過雨,把麥子吹倒鋪地上就更難割了。不把麥子屯到囤囤里,人心里頭老是捏著一把汗,害怕老天爺不遂人愿攪達一場?!毙銟s擺好磨刀石,舀來磨鐮水,不斷地催促著存生。存生伸了個懶腰起身下了炕,躺了一會兒,他感覺腰身越發(fā)酸困起來。他捂著腰在原地扭動了幾圈。
王家奶奶看見秀榮和存生拎著鐮刀出了洞門,知道他們要連夜割麥子去。她嘆了一口長氣,自顧自地念叨:“唉,一天忙唄的,等不到雞叫就出門,太陽底下曬一天,又提上個鐮刀連夜割麥子去了。鐵打的身子也招架不住?!?p> 麥趟里,鐮刀和麥子碰撞發(fā)出的嚓嚓聲還在持續(xù),抑揚頓挫又鏗鏘有力。秀榮始終在前面打頭陣,她手里的鐮刀游刃有余,右手一把掄出去,一大片麥子便順勢傾倒下來。拿鐮刀攔住麥子的半腰擱置在旁,順手抓起一把麥桿均勻地分成兩股,麥穗互相纏繞著擰一圈下好麥腰,把剛才割的麥子放在上面,轉身邁開腳步又長驅直入。眼前的麥子似乎是被嚇得不攻自破,齊刷刷地傾倒下來。存生緊跟在秀榮身后,晃動著身軀緊追秀榮。他喘了口氣喊秀榮:“哎!能慫,你到底消停些!咱們兩個又不是給人當麥客子呢,把我追得急的,連個喘氣的機會都沒有。”秀榮欠著腰勾了一把麥子回應:“你乏了少割上幾行往前攆,我多割幾行,邊割邊等你。夜亮光光的,風吹上涼快的,我還試著晚上割麥子輕省。這要是在白天,汗多的,衣服估計都濕透了。咱們這一塊地是一畝幾分?”存生邊割邊說:“一畝三分地,峁上這幾塊地都差不多?!贝嫔罅四笞约郝槟镜难鼦U,“不行了!必須得冒個煙提下神。你不是身上還不好嘛,做活真有個不要命的勁呢!”秀榮這才想起來,她下午剛好來了例假,反正也沒感覺,她便回應說:“我又不是彩霞,身上一來嬌貴的,啥都不能干。我打小就皮實,也不會唧唧哼哼地做作。我在前頭多割點還能把你疼省下。”存生內心涌過一陣暖流,也顧不上腰桿疼痛,唾了口唾沫在手心搓了搓,揮舞鐮刀加快了速度往前趕。秀榮邊割邊說:“這幾天賣菜的像一窩蜂一樣都冒出來了。想得都美,都想趁著割麥子撈幾個棗呢!賣菜的比買菜的還多。我看不行的話,咱們兩個把剩下的菜處理完,發(fā)上一車西瓜串莊賣,或換麥子或收現錢,一車瓜賣完最起碼等于咱們跟兩個集。你說呢?還能都在一棵樹上吊死。你看集上新來的那幾個老回回,說起話來口氣比腳氣還大,讓試活上幾集,他娃就知道深淺了。他還以為,隨隨便便就能在集上扎住腳根!”存生接過話茬慢吞吞地說:“也能行,前幾年沒有三輪車,咱們都拉個架子車各道四處賣西瓜呢。說起來,西瓜利潤比菜還能好點,就是磨人得很。菜啥,當天拉當天就能見效,西瓜不一樣,放車上人看著心急。塬上麥子都一黃,我還害怕莊稼地里忙不過來。”存生是有這樣的顧慮,他也知道秀榮應該把主意都打定了,又害怕她雞毛猴急性子一上來又給他找茬,他事先要埋好伏筆。秀榮不假思索地說:“西瓜又放不爛,咱們先僅著麥子割,如果西瓜賣得好,說不上我還去西站拉兩三個麥客子上來割麥子呢。”存生沒有言語,他自個兒思量起來,覺得秀榮是在過嘴癮,今年麥子好,一畝地最少得給麥客掏四五十個元,她哪能舍得!就這樣,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上幾句,嚓嚓的聲響持續(xù)不斷,地里的麥捆像一個個熟睡的孩子,直挺挺地躺著,數量越來越多。
臨晨一點多,存生把最后一個麥捆捆綁好,舒了一口長氣嘆道:“哎喲喲,我的個天光神!差點把我老漢命要了?!彼拥翮牭稄澢ドw,雙手撐著腰桿連聲說了幾個“哎喲喲”,雖然笑著說話,臉上的肌肉似乎又是木訥的,“咱們兩個真的是二桿子,能連夜把這一塊麥子撂倒!跟到你個曾三后頭把我追忙了,一心想著攆你,把腰疼的話都忘了。這陣子,腰桿像柴火棍子一樣,都捋不直了。哎喲喂——”
秀榮在不遠處解了手,撿起鐮刀和磨刀石,她感覺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用微弱的口吻回應存生:“我還覺得沒多困乏,只是身底下一股一股的,像往出噴水呢一樣,褲襠早都濕透了,我出門時墊了一塊厚布都沒起作用。他娘娘的!每回來例假都多的像往下尿呢一樣,當女人真是麻達!”
夜色清涼,存生和秀榮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并排走在麥趟里,踩得麥茬嚓嚓作響。兩個人頭重腳輕,腳下像踩著棉花,身體輕飄飄地蕩在上面。他們急需把身體安放在炕上沉沉地睡一覺。
蝙蝠張開翅膀在夜空中穿行,對面山坳里傳來一兩聲貓頭鷹的叫聲,低沉悠長。憨睡中的莊稼漢正在鼾聲里恢復著體力。農忙時節(jié)最是耗人,明天一大早,東方魚肚白還沒有顯露出來的時候,他們就得出門往麥子地里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