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唉!這女人家湊是命苦,一年四季不得閑,農(nóng)忙時跟上男人成天里背著太陽走,心沒少操,活沒少組。閑咧還要縫縫補補一家子要穿的衣裳。眼見著再有三兩個月過年價,既就是買個鞋底子,鞋幫子還不得一針一針地磨工出活??催@手伸出來比個男人的還糙,伸不直不說,指頭上的裂口張得像娃娃嘴一樣。一天秤提的大拇指頭豁口都變咧形咧。日他媽的!人家一天回來直戳戳地組幾樣能入眼的活,完咧炕上一躺嘴大張著湊開始夢周公,陳摶都比不上恁能睡。家里的細活像亂麻似的,時間耗上活組咧還看不著個眉眼。下輩子托個豬狗都不當女人咧。這把他媽的!”秀榮背靠枕頭,一邊沿鞋幫子一邊在心里憤憤不平。嘴角沾著一縷白色的線頭,指頭上帶的頂針被撐開了一個豁口。這個頂針她用了十來年了,現(xiàn)在的手指明顯比以前粗壯了好多。鞋幫上細密的針腳和她粗糙的手指看起來那么不協(xié)調(diào)。
存生半張著嘴,呼嚕聲此起彼伏,越發(fā)讓秀榮心里毛躁怨憤。一個不小心針戳進了大拇指縫里,疼得她不由自主身子一顫,趕緊捏緊指頭,幸好戳得不深沒出血。秀榮憤憤地把手中的鞋面扔到一邊。窗臺上立著一片打碎的鏡片,她對著鏡子看到了自己。黑不溜秋先不說,額頭和臉面溝溝壑壑,眼角的皺紋像犁鏵剛翻過的地一樣。頭頂前段時間才拔掉的幾縷白頭發(fā)又長了出來,看來老年人的話說的不假,白頭發(fā)真的是越拔越多。但是白發(fā)發(fā)地橫在黑頭發(fā)中間不拔心里又不爽快。于是,秀榮挪著身子貼到窗臺前對著鏡子分開發(fā)絲,仔細找尋著里面夾雜的白頭發(fā)。
崖背上傳來一聲聲叫喊,“大大——大大”,聲音急促中夾雜著哭腔。秀榮聽不出是誰的聲音,蹴溜下炕趿靸踏上鞋趕緊出門去看。只見小寧帶著一頂黃軍帽趴在墻頭上,見秀榮出來帶著沙啞的哭聲說:“嬸媽,我碎大大昨晚上腦溢血沒來得及拉到醫(yī)院半路上歿咧,我來叫我大大過去商量事呢?!毙銟s的腿腳打了個趔趄,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焦急地確認起來,“你說的彩霞她爸嗎?咋可能呢?前天個我們碰上還拉咧幾句閑著呢?!钡鹊皆俅未_認后,秀榮感覺自己的腿不由自主地開始抖動,牙齒也咯咯地作響。盡管天氣寒冷,但這絕對不是把人冷得打顫。她記不起小寧后面說了幾句啥話,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一眨眼眼淚順著臉頰滾落了下來。她拍著大腿面,拉著哭腔抽噎起來,“媽媽呀!這咋的活價!老天爺咋木把恁個人給收咧啥。咦——”
存生被哭嚎聲驚起,呼地起身喊道:“咋木來?把誰歿咧吶?”秀榮把小寧的話重復了一遍,坐在炕頭上嘴里不停地念叨著,“咋辦價?咋辦價?女人娃娃可憐的咋辦呢?老天爺咋不把恁七老八十地收走吶,這個人可憐咧半輩子,日子剛有點眉眼,娃娃還沒有供出來湊撂挑子不管咧,叫恁個女人咋活呢?”
存生眼眶濕潤,木訥地坐在炕頭上低著頭默不作聲,腦海里浮現(xiàn)出長生笑起來時的模樣:嘴一咧露出一口焦黃的牙齒,嘴角兩邊的酒窩能塞進去個羊眼睛豆豆。他感覺胸口被堵住了,哀嘆著長長地舒了幾口氣,起身穿好衣服準備出門。秀榮也跟著穿好衣服,她要去陪著長生媳婦。先不說她們兩個有點親戚關系,即就是家門上的,這個時候陪著號一鼻子,給那個苦命的女人說點寬心的話,也是人理待道。存生到中窯里給王家奶奶報了喪就和秀榮匆匆出門了。王家奶奶望著窗戶外面,“唉、唉”地不斷呻吟著。莊里人都知道了這突如其來的噩耗,震驚和難以置信之后,都是一陣悲凄的嘆息,心情就像寒冬臘月里凜冽的天氣,陰沉暗淡。
存生和秀榮在洞門外就聽見里面?zhèn)鱽淼陌柭?。秀榮的眼淚不由得撲簇簇滾落下來。洞門旁邊的空地上放著一塊木板,上面停放著用白布遮蓋的長生。他的病來得突然,從喊叫著渾身不舒服心口疼到斷了氣不過兩個小時。彩霞她媽急忙起身穿好衣服把架子車鋪好,長生已經(jīng)臉面鐵青,瞳孔瞪得像要蹦出來一樣。娘三個把長生抬到架子車上一路跑著就往衛(wèi)生所趕,順路喊醒了老二一家。結(jié)果,人痛苦地掙扎了一陣,還沒過大柳樹就已經(jīng)沒有了氣息。農(nóng)村人有講究,在家門外斷氣的人尸首是不能再進家門的。
門戶上幫忙的人已經(jīng)陸續(xù)到來了,零零散散地站在院子里避風的角落,低聲議論著到底是啥病疾,怎么人說沒就沒了。年長的男人們圍在中窯里商量后事,女人們都在偏窯里陪著長生媳婦。她已經(jīng)哭干了眼淚,目光呆滯地坐在炕垴里,嘴唇不停地顫抖著。兩旁坐著老八媳婦和老四媳婦,緊緊地握著長生媳婦的手。其余的女人都圍坐在炕頭上,來個人陪上號一鼻子,然后你一言我一語帶著哭腔寬慰著長生媳婦。
白家洼莊里長期以來形成了一個不成文的習俗。無論誰家有了喪事,不分門戶姓氏,凡是一個隊里的人都來幫忙料理。這個時候,不管大坑坑、碎坑坑還是楊家、劉家馬家,接到報喪的消息,都主動來幫忙料理后事。更何況長生年紀輕輕就撒手人寰,留下孤兒寡母三個人,無論誰都于心不忍。長生媳婦已經(jīng)哭死過去了好幾回,人中都被掐成了青紅色。彩霞和福強年紀都和燕燕差不多,年少更是擔不住事,躲在墻角里只管抹眼淚。
長生弟兄五個,他是當中最小的。福祥他爸排行老大,他坐在靠背凳子上垂著頭,不停地掏出旱煙袋添煙,吧嗒吧嗒地抽著煙。自從福祥和秀英當了家,他只管放家里的一群羊,家里大小事他做不了主也索性丟手不管。老二家平日里就和長生一家子來往得頻繁,老二媳婦也是塬上唯一一個女赤腳醫(yī)生,兩口子在莊戶里威信高,也受莊里人敬重。老三因為前些年和長生同住在一個地坑莊子里,為著分家的事鬧得雞飛狗跳,最后長生另辟地方搬了出來,這幾年關系才緩和了些。老四坐在老大旁邊,一根接一根地卷著紙旱煙抽。莊里紅白喜事能操控全盤的都是大坑坑門戶上的。歲拴和老九照例給家門上人分派著各自的任務,進城買辦棺材老衣的、報喪送孝的、壓面的、借帳篷的都已經(jīng)出發(fā)了。剩下的幫忙人都是在家里忙活。窯里煙霧繚繞,和存生一輩的家門上兄弟個個面帶愁容,一邊拉閑商量事,一邊喝著茶冒著煙。
近幾年,王家一門子人又為門戶上的事爭來爭去。關于存生和存柱兩家到底是大坑坑還是碎坑坑人連他們自己也模棱兩可。雖說兩個坑坑的王姓后人同是一個祖先,出了五伏后才逐漸分成了兩個門戶。存生的爺爺本是碎坑坑的人,當時又過繼給大坑坑立門頂戶,照這樣說,他們兩家就和大坑坑是一個門戶,按他們說法就是門親人不親。而存生的爺又和長生他爺是一母同胞的弟兄,和碎坑坑又屬于人親門不親。一旦王家門戶上有了白事出門誥的時候,兩個門戶上的人又為這個事情爭競個沒完沒了??偟膩碇v,大坑坑門戶上的人家底都殷實,加上后輩兒孫活泛識文斷字的人多,所以門戶顯得強勢。碎坑坑人多半都是莊稼漢,總覺得腰桿子挺不直,心里還有些不服氣。莊戶里歿了老一輩人出門誥,有時不分大碎坑坑,兩個王家門戶里的男丁名字都在上面。有時主家意氣用事只寫他們一個門戶里的。這些年來兩個門戶上的人為這個事沒少爭競,最終也沒爭競出來個眉目。存生和存柱都是面皮薄的老好人,弟兄兩個隨別人咋說也不表態(tài)。他們弟兄兩個看得開,什么門親呀人親呀,還不都是做樣子走個過場?,F(xiàn)在家家都是關起門來各過各的光景,為著那些無關緊要的面子里子問題,爭競個面紅脖子粗沒啥意思。燕燕上小學那會兒,他們還和福祥家那一門子攪和在一起上墳?,F(xiàn)在存生弟兄兩個索性和哪一門都不摻合,就他們兩家在一起上墳。遇上莊戶里的紅白喜事或者當外家請客,都一模糊地跟上行情。秀榮開玩笑地說,他們兩家就像老鼠鉆進了風箱一樣,受著兩頭子的氣。
長生正事當天正好是個周末,秀榮給燕燕三個提前安頓,讓他們戴著孝不要胡亂跑,沒啥事了就跪在靈堂前替換一下福強和彩霞,幾個人輪流著點紙。家門上的人都忙亂著招呼接待親戚和行情的人。彩霞和福強偶爾被叫去找東西,燕燕幾個就跪在靈堂前面燒紙,給前來吊唁的人遞送奠酒完了磕頭回禮。按照農(nóng)村的習俗,從靈堂擺起來到念經(jīng)再到抬埋,靈堂前一直要有孝子守著,亡人的香火和吃食也不能斷供。長生生前和存生同在預制廠里上過工,兩個人從穿著開襠褲溜綿綿土一直玩到大。家里的境況也不差上下,以前都算是白家洼莊戶里窮得能墊底的人家。所以大人和娃娃之間也多了些惺惺相惜的感覺,走動來往得都比較頻繁。
長生過事的幾天里,存生和秀榮也沒有去趕集,每天早出晚歸都在事上忙活。家家過完事后都是亂七八糟的一灘子。把人送葬完,鄰里鄰舍把家具等整齊的活忙活完都陸續(xù)回家了。秀榮和老八媳婦還有長生一門子的幾個妯娌,一起幫襯著把廚房院落收拾停當,又陪著長生媳婦說了些長精神的話:“亡人閉上眼睛啥都不知道咧,活著的人還要掙扎著過光景呢。再不為誰咧,還要看在兩個娃的臉上強打起精神好好過日子呢。”“人活一輩子眼前頭黑乎乎的,啥時候都不敢往窄卡處想,要懵著頭稀里糊涂地往前走呢”……幾個女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長精神的話。長生媳婦只是目光呆滯地望著眼前,她已經(jīng)心力憔悴到不能自已。大道理誰都懂,可攤上這樣的變故,心里怎么能一下子就釋懷?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長生的英容笑貌,想到以后家里沒有了頂梁柱,她的天已經(jīng)塌了下來。她的布滿血絲的眼睛里萬念俱灰,她感覺自己就像個被掏空了內(nèi)臟的空殼子一樣,任由著風把她吹刮得不知去向。
世間的事便是這樣,每天都有新生命到來的哇哇泣哭聲,每天都能聽到送葬嗩吶的嗚咽聲?;钪娜丝倸w還要過活,一口氣尚在,就要為生計奔波勞碌。只要天不下雪路好走,存生和秀榮依舊風雨無阻地趕集賣菜。冬月里農(nóng)閑人也閑,集上賣菜的三輪車也多了起來,人們都想趁著空月掙點錢好好地過個年。集市上的攤位也跟著緊張了起來。大清早把菜拉到集市上,總有人為占攤位爭吵拌嘴甚至大打出手。要是跟白廟集,秀榮就指使燕燕三個前一天下午拿著爛袋子破布條提前占個好地方,用幾塊破磚壓住兩頭,生怕有時晚上刮風被吹跑。經(jīng)常趕集的就那么幾個三輪車,長期以來,在每個集上他們都各自有了一個相對固定的攤位,熟悉的人都心知肚明,也不相互拆臺爭競。新手不知道規(guī)矩,只要來的早就隨意擺放,為此,菜販子之間經(jīng)常為爭競攤位的事鬧得不可開交。最后,市場上收攤位費的管理員不得不出面調(diào)和解決。他們口頭上規(guī)定不讓提前霸占攤位,按先來后到的順序擺放。菜販子才不管這些,照舊前一天下午或是第二天早上給自己占一塊地皮。
存生兩口子東九集上沒有熟人,必須得去早一點搶占攤位。寨河集上存生有個表兄在街面上開門市部,存生就拜托他表兄給他提前占個好地方。根據(jù)存生兩口子多年賣菜得來的經(jīng)驗,賣菜也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占上一個有利的位置就相當于先搶占了天時地利的便宜。所以,不管在哪個集上賣菜,他們的攤位也都盡可能放在居中的位置,而且盡可能是他們長期以來固定的那個地方。
隆冬季節(jié)的北塬上一片灰蒙蒙。遠處的山巒像沉睡的巨人一樣,裸露著身軀橫躺在天地間。一陣陣干冷的寒風萬箭齊發(fā)般刮過,讓人不由得哆嗦打起寒顫。趕集的人并不多,集市上的各種商品卻是琳瑯滿目。有的人把地窖里儲存的蘋果、洋芋、大蔥也都趁著混月價錢好拿來集市上賣。亂七八糟的商品擺放在街道兩旁。攤主把手筒在袖筒里對著過路的行人吆喝叫賣著,見有人停下腳步觀望,趕緊稍帶上一句,“個家家里種的,價錢好商量?!?p> 專門賣菜的區(qū)域現(xiàn)在又擴大了不少,攤位一個連一個擺成了兩條平行線,每個攤位后面對應一輛三輪車。打眼望去,約莫有十來輛,比平時整整多出一倍。天氣一冷莊稼地里沒有了活,平時跑路拉磚土的三輪車也閑了下來。新增的幾戶基本上都是現(xiàn)有菜販家的親戚或是本莊里的人。熊家渠就增加了三四戶。秀榮她二爸家三個后人在慧慧地帶動下都加入了賣菜行列。榮生平時跟著莊里一個包工頭的當匠人,冬月里閑下來沒活干,看著養(yǎng)豬的小文都跟著販菜去了,尋思著賣菜肯定掙住錢,攤的本錢不多當天還能回本見利。他這樣一琢磨也打定了主意要賣菜。逢集就跟著效林的三輪車批發(fā)點菜,緊貼著效林的攤位賣。彩霞臉拉得八尺長他權(quán)當看不見。
白家洼莊里最開始只有秀榮兩口子一家賣菜的。后來楊家應堂也赴了后塵,接二連三地五隊里又增加了兩三家。秀榮旁邊緊挨著白廟賣菜的回民黑俊。說起來,黑俊兩口子賣菜的時間還要比秀榮兩口子早。黑俊把頭上的白帽子向推了推,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轉(zhuǎn)頭笑著對秀榮說:“好愣個!你們這老漢漢組啥都愛趁伙伙。從東頭望到西頭,不是熊家渠的熊家軍,湊是白家洼的大部隊。不知道的人還當這賣菜行道里錢好掙的很!是騾子是馬,溜達幾集都湊知道咧。”秀榮泯著嘴鼻孔“哼哼”了兩聲,皮笑肉不笑地回應,“肯定把錢掙哈咧么,末咧個個都眼紅地想撈個棗吃呢?!?p> 銀銀在秀梅地軟磨硬泡下,又開上三輪車開始了賣菜的營生。冬天莊稼地里一閑,銀銀沒啥正經(jīng)活干,成天和莊里一幫子閑雜人混伙在一起,不是打麻將喝酒,就是賭博場合里押寶,經(jīng)常黑天半夜醉醺醺地回家。秀梅憋著一肚子氣,見銀銀回來,兩個人說不上幾句話就開始踢里哐啷地打垂罵仗。以前秀梅一氣之下就撂挑子離家出走,去熊渠或者白家洼浪門子不回去。被娘家人訓斥了幾回,現(xiàn)在即使想離家出走也沒個地方去,索性就關上門給醉漢把滿腔憤怒發(fā)泄完。每次打罵完過上幾天冷靜下來,她又思來想去地給自己找臺階下:日子還得湊合著往前過,就像熊家老婆說的,即就是他們兩個把婚離了,她拖兒帶女的,找不下落腳處是一方面,誰能保證再找個就能把日子過好?萬一再走一步日子還不如現(xiàn)在怎么辦?銀銀就是身懶愛喝酒,其他關于男人身上的壞毛病還挑不出來。啥馬配啥鞍子,或許這就是她秀梅的命。
秀梅一個人翻來覆去思忖著。存生說她是“心強命不強”。她細細一想好像還真是。她一心想把自己的日子過到人前頭,地里沒活的時候就給附近莊里修房的當小工,搬磚和泥伺候匠人,哪個人不說她秀梅干活實在。累死累活掙幾個錢,到頭都叫男人敗光了。銀銀是個驢糞蛋子外面光,錢沒多少人還是個窮大方,著急一場子酒幾個小時就能葬盡送光。老人都說,男人是個耙耙,女人是個匣匣,她們兩個倒是顛倒了過來,咋能把日子過好呢!另家的時候蓋了兩間土坯房子,這都不和人家時興的一磚到頂?shù)姆孔颖?。她的條件也不高,有個窩窩遮風避雨就行?;锓恳灰娞礻幭掠辏觏樦宽敯舌舌芈┫聛?,必須得放幾個盆子接水,不然地上蔓成爛泥河灘,做飯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給銀銀一說嘴上答應得好,有時間喝酒打麻將胡整,沒個時間收拾房頂。
秀梅越想越氣,越氣越覺得憋屈,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胸口上憋著的一口氣上不來。她有時也往窄卡處想,要是能狠心丟下三個娃娃,她干脆喝一瓶敵敵畏,眼睛一閉腿一蹬啥也不牽掛了。但她還是放不下三個娃,那可都是從自己身上跌下來的肉。要是她不在了,三個娃不知道可憐成啥樣子了,她簡直不敢往下想。秀梅思來想去,還是得振作起來哄唆著銀銀把日子往前過?!坝袝r候你湊得把男人當個不經(jīng)事的碎娃娃一樣看待。手里提上棍子嘴上嚇唬著,口袋里再準備上兩個糖給哄上?!边@是秀榮教給秀梅的話。于是,想通透了的秀梅一改往日嘟嘟囔囔橫眉冷對的姿態(tài),對銀銀軟硬兼施,醉酒回來遞茶倒水百般照顧,還說動了她公公婆婆苦口婆心地把銀銀說教了一通。后來,兩個人又貌似一條心地賣起了菜。只是銀銀還是像以前一樣,拉不下臉來招呼買主,菜拉到攤位上擺放好,不是手背搭過在街道上胡逛,就是一樁子面蹲在三輪車避風的地方,一根接一根地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