燁離說這里不是我待的地方,要將我送回玉清境,而自己卻似乎沒有要回去的意思。
我急了,“準(zhǔn)你待,為何就不準(zhǔn)我待。”見他面色不怎么好看,我又緩了緩語氣,“剛才我可擔(dān)心你,原來這青嵐酒得來如此不易?!蔽覝愡^去,手還沒碰到那只錦盒,卻被他揚手擋開。
他的臉色更不好了,我不知自己說錯了哪句話,覺得眼前的燁離不似玉清境的那個清清淡淡,華澤披靡,偶爾會說一兩句逗笑話的燁離。
“這里是妖界?!彼?,以為以此可以嚇退我么?
“我早知道了?!?p> “既然已經(jīng)知道,也該知道,這琴荒雪域的玄寒氣對于仙法的抑制與侵蝕有多大?!?p> ……這個我真不知道,怪不得剛才連御云術(shù)都無法施展。
他又看了我一眼,手腕一動,一道穿度光門出現(xiàn)在我面前。
光景他是要強送我回去了……
師父將我記憶解封再閉關(guān),又說了那些不著邊的話,不就暗示我去做想做的事么!好不容易下了界,就算是妖界,也總比從天界去白帝城來得容易。要是再回天界,沒個裙帶后臺,光是要湊齊九重天門通行玉符得此下界機會,也得挨個數(shù)十百年。
不想被這么送回去,一時無計可施,想到回玉清境,可能再無機會下界尋找娘親死因,不覺悲上心來,也不管什么天規(guī)禮數(shù),一把拉住他手腕,哀求道:“師兄,求你不要把我送回去?!?p> 這一求,不僅他怔了怔,連我自己都呆了。我妍笙何曾如此低聲下氣過?
“給我個理由?!彼豢戳宋移蹋K于開口。
“我想去白帝城,找我娘親——阿嚏!”我吸了吸鼻水,鼻子里癢得難受。
還沒等我松開手,手腕毫無征兆地被反捉住,一股暖流自手腕仙人穴冉冉而入,寒意頓消,渾身舒服得像泡在仙泉中。
天漸漸亮起,一縷旭光從東方吐露,拂照在這個銀裝素裹的世界,視線明顯好了許多。盡管無法給在這片雪域帶來一絲暖意,至少帶來了光明。
?。?p> 燁離最終沒有送我回玉清境,大概是被我瞎編的故事感動了。
六界自然還有比母女被迫分離,十幾年未見更悲慘的故事,然而,如我一樣愿以萬年壽命為代價僅換取見娘親一面的,該是少之又少了。
?。?p> 沒征求我的意見,燁離帶我去了人界。
*
早聽蕓湛說過人界種種好處,如今身臨其境,才知蕓湛所言難及它一二。
燁離告訴我,這里是人界宋國都城永安城,是人族皇帝所住之地。
八街九陌車水馬龍,酒肆商鋪琳瑯滿目,好一處人間盛景。
來人界三日,我便在這永安城逛了三日。
其余尚不知深淺,就這神仙在六界之中的地位,卻已得了見識。寺廟佛院門庭若市,車來車往的皆是求神拜佛,祈福禳災(zāi)之人。
走在街上,當(dāng)真感覺滿面金光。
我也真正體會到,那些個來玉清境討酒喝的仙君大帝,為何個個喜歡裝腔作勢地在我面前自稱“本仙”、“本君”,這種心理上的優(yōu)渥感絕對稱得上是一件仙生快事。
于是,來人界的第一件事,本仙子很快學(xué)會了這招。
撈起手邊那枝桃花簪,不知何故,這原本粉玉琢就嬌滴若憐的花瓣上蒙了層細(xì)細(xì)的灰。
真是可惜!
輕輕吹去花瓣上細(xì)塵,對著陽光比了比,玉色果然通透許多。
“姑娘,好眼光,這枝桃夭簪與當(dāng)年明成帝親手為崇德皇后簪過的那枝桃花簪有異曲同工之妙,是本小鋪的鎮(zhèn)鋪之寶。看這桃夭簪似是與姑娘有緣,姑娘若是喜歡,我倒可以低價售予?!?p> 桃妖?原來是妖物!
正要扔下,卻發(fā)現(xiàn)簪枝光芒一盈,五片花瓣瞬時變得通心透潔。然而這光景一閃而過,大概凡眼無法窺伺,這店家并無察覺。
好奇心被勾起,“這簪子多少錢?”
那店家笑瞇瞇地伸出五根粗壯的手指在本仙子眼前一晃。
“五兩?這么貴!”本仙子一邊不悅,一邊為先前流水般花錢的方式后悔,摸了摸腰間。三日下來,燁離給的一百兩銀票,僅剩一兩七錢了。
哪知那店家頓時收起皮笑肉不笑,抽走那枝簪子,只管冷道:“這簪子少說也值五十兩,沒錢還有臉杵在這兒!”
果然蕓湛說的對,這凡人生性愚鈍,往往得罪化身下凡的神仙而不自知,還一貫狗眼看人低。
本仙子初來乍道,想結(jié)些善緣,正待點化他兩句,卻發(fā)現(xiàn)那店家手腕突然被另一只橫生過來的手扣住。許是用了些力道,但見他疼得嗷嗷直叫,五指一松,桃妖簪滑落在來者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兩銀子。
這緋衣女子不過二十左右,粉臉桃腮,由于長了雙桃花眼,眼角微揚,又無端添了幾分媚氣。
“掌柜的,這簪子我要了,余錢不用找了?!彼崦囊恍Γ庵昙业哪侵皇謪s不見放。
直到那店家痛得齜牙咧嘴,連聲答應(yīng),她才揚唇一笑,猛然放開手。
店家不妨她忽然松手,踉蹌兩步,胖墩墩的身子差點砸到攤子上。
那緋衣女子轉(zhuǎn)眸瞧了本仙子一眼,卻拿了桃妖簪便走。
“這位姐姐,等等!”
她轉(zhuǎn)過身來,窈窕一襲緋紅在灰暗的人流背景中愈顯嬌媚,神情有些不明所以。
師父教過要與人為善,借勢擋上她去路之時,露出和善笑容,“這位姐姐,不好意思,那簪子是本……我先看上的。”
她也跟著一笑,將手中簪子在本仙子眼前一晃,“這位姑娘可是說的這枝?”
本仙子當(dāng)以為她有心割愛,也沒在意她笑中的輕蔑之意,含笑點頭。
“可這簪子是我先買的,我付了錢,姑娘可曾付過錢?”
本仙子不遲鈍,這女子的笑是有些冷了的。玉清境中,我還從未見哪個仙人這樣笑過,如果人間的交流方式都是這樣,本仙只當(dāng)視而不見。
從腰間取出那僅余的一兩七錢,“罷了,一兩七,買你手中簪子?!?p> 這時,那女子眼中的冷笑已經(jīng)轉(zhuǎn)為刺人的揶揄奚落,道:“姑娘可天真得很?!?p> 本仙子何曾受人如此嘲弄過,臉不由一熱,語塞間,竟眼睜睜看著她揚長而去。
看來神仙出門,也得看黃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