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符四年。
長安城燈火通明,街道百鬼夜行。皇帝寢宮紫云閣前人潮人海,舊皇駕崩,新皇登基,竟在同一時刻,無數(shù)道士,和尚,尼姑,身披法衣,整座皇宮吹,奏,彈,繞梁九日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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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士拎著蕭九遙領子,眼前忽閃一片茫白,蕭九遙重新回到后堂屋子里,坐在凳子上他有些恍惚。老道士也不見外的坐在其身旁。
直到蕭九遙有些緩過神兒來,臉上沒有了往日了冷清,鎮(zhèn)定。嘴唇微微顫抖問道:
“方,方才那是什么?”
老道士摳著鼻子,翹著二郎腿兒,慢悠悠開口:
“百鬼夜行。恰巧走過的那只狐媚子又看上你了,就向你借了點兒陽壽?!?p> “借陽壽?借了多少?”
“不多不少,六十年?!?p> 老者伸出手指依舊慢悠悠說道。
這老道士真是心狠,這世間人活不過百年,一下子少了六十年竟說不多?
蕭九遙頭疼說道:
“如今吾已是及冠之年,可還有二十年?”
老道士揚起拂塵哈哈大笑,說道:
“你倒還真看得起自己,你以為你能活到百歲?蕭公子,你只有八十年,老道說過,你活不過今晚,明日日出,便是你的死期?!?p> 蕭九遙搖頭苦笑,還真是這么回事兒,人活不過百年,不是要活到百年,而是活不過百年,至于什么時候死,那可是誰也說不準兒。就如他一般,明明活的好好的,一眨眼的功夫兒就要死了。
蕭九遙忽然相通了什么,猛的從凳子上站起來,神色怨毒的盯著老者,說道:
“老道士,若不是你誘本公子出去,本公子怎可能白白丟失六十年陽壽?你為何如此歹毒!”
一直嬉皮笑臉滿不在乎的老者終于嚴肅起來,盯著蕭九遙一字字說道:
“蕭公子,這是你的命數(shù),你出去或不出去,都會損失六十年陽壽。換句話說,就算你今晚老老實實的待在房里不出去,今日日出前,你可能會讓房梁砸死??傊?,這乃是你的命數(shù)兒,誰也改變不了。除非你可以強大到逆天改命的地步?!?p> 非得蕭九遙好糊弄,而是老道士說的確實在理,當年的那位“姐姐”也曾這般說過,言語雖是不同,但就是這般意思,天命不可違!
二人相互盯著,屋中一片寂靜。終于還是蕭九遙率先開口,說道:
“老先生可有解救之法?”
老道士瞇眼一笑,說道:
“自然,不過還要蕭公子拜老道為師?!?p> 蕭九遙真是鬧不懂,這老道士怎就天天逮著他不放,非要收自己為徒,難不成自己真是骨骼清奇?
蕭九遙垂頭低眉,燭火陰影遮擋了半邊臉龐,沒人知曉他在想什么。片刻之后蕭九遙終于抬頭,撩起長袍半跪在地,抱拳說道:
“弟子蕭九遙拜見師父?!?p> 老者收起二郎腿從凳子上站起扶起地上的蕭九遙,大咧咧說道:
“不須這等麻煩。”
說著伸出食指在其額頭輕輕一點,一抹朱紅圓點兒印在蕭九遙額頭之上,黑夜之中熠熠生輝,后者頓時覺得頭顱之中一陣清涼,如是注入了一泓清泉,片刻之后那顆朱紅圓點兒隱隱褪去,額頭也恢復了往日的光潔。
蕭九遙重新回座在凳子上,說道:
“師父如何能救徒兒?”
老道士從懷里掏出一本發(fā)黃的舊書放在桌子上,說道:
“這是我派弟子入門都要練的,你先練著,可讓你挺一陣子,等安定好了桂春坊,你來年八月十五前來山上找?guī)煾副憧??!?p> 蕭九遙拿起桌子上的書隨意翻了幾頁,將其塞進懷里。隨后又拱手問道:
“已拜老先生為師,不知師父居何山?為何派?”
老道士眉眼展開,說道:
“為師居龍虎山,正一派,道號張九陵。”
蕭九遙不解問道:
“據(jù)徒兒所聞,龍虎山乃是天下大教,弟子眾多,人才濟濟。不知師父為何執(zhí)意要收弟子為徒?”
老道士耐心解釋:
“千百年來龍虎山與武當山爭做道祖,不相上下。只是這些年來武當山人才輩出,龍虎山處處被其打壓,唉?!?p> 老道士眼眸一亮,繼續(xù)說道:
“龍虎當興,興在長安?!?p> 蕭九遙垂頭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抬眸說道:
“師父認為徒兒是那個能助龍虎興起之人?”
老道士并未言語,只是點頭。
蕭九遙仰頭哈哈大笑,說道:
“未曾想過如我等這般活于鬧市的小人物兒,有一天竟能但此大任。師父可真看得起徒兒。”
老道士沒有言語,而是在屋里胡亂晃悠了一圈兒,又走向院子的那顆老桑樹下,繼而又繞著老桑樹走了兩圈半,手拂胡須說道:
“乖徒兒,這院子可是你的?”
蕭九遙雖是不解老道士為何突然問起這事兒,但還是如實說道:
“桂春坊十年來,徒兒一人擔之?!?p> “哦?也就是說十年前這院子并非你的?”
蕭九遙神情一愣,不知老道為何突然問起此事,思索片刻后說道:
“徒兒從小便是孤兒,虧得一位姐姐收留,這院子便是那位姐姐的,只是姐姐走后便將這桂春坊留給了徒兒。”
老道士繼續(xù)問道:
“你可知你這位姐姐為何而走?”
“徒兒,不知。”
蕭九遙回答時有些失神。
的確,當年那位女子走時就在一夜之間,如同人間蒸發(fā)一般。
蕭九遙本不是京都人士,他記得那年家鄉(xiāng)大旱,糧食顆粒無收,雙親帶著他逃到京城,只是還未進京便餓死在路上,蕭九遙靠著僅剩的一點糧食走到京城,正他靠在城墻邊兒等死的時候,一位身穿紫衣的姑娘出現(xiàn),蕭九遙只記得那位姑娘紫色衣裳上繡滿了百花。自此日后蕭九遙便被她收留在桂春坊。當年蕭九遙年紀小,那位姑娘便于他姐弟相稱。自那位姑娘走后蕭九遙也喜歡穿紫色百花錦袍。
老道士忽然抬頭說道:
“這姑娘應是妖?!?p> 蕭九遙猛然抬頭,眼眸之中怒意極盛,老道士見狀擺手說道:
“徒兒也莫要著急,這世間妖并非都為惡妖,人也并非都是善人??蓭煾高@話不假,當年收留你的真是只妖?!?p> 蕭九遙強壓心中怒意問道:
“何以見得?”
老道士望著桑樹開口說道:
“先說此地,若非京中世家之人,有何財力,勢力能在此處占地如此之大?徒兒要知曉,這里可是京都。更何況只是一介女流之輩,不被同族爭搶家產(chǎn)已經(jīng)萬幸。再說這地風水,整座長安城便是一條盤踞的龍,皇宮乃是龍首,此處便是龍之咽喉,居咽喉之處建樓九丈,可望龍首,望龍首可吞龍氣,吞龍氣可轉自身氣運供自身修行。”
老道士望著中堂的八層閣樓之頂繼續(xù)說道:
“此樓確只有八層,卻又九丈之高。徒兒久居京城想必也知曉,除去佛寺,道觀,圣人之地,天下閣樓皆不過九層,“九”乃數(shù)之極致,這長安城中的工匠誰敢冒著殺頭誅族之罪干這活兒?!?p> 蕭九遙雖是聽不懂老道士所言,但卻是不得不信。若老道士之前說自己乃是能夠振興龍虎山之人話是真,那他便是真沒有糊弄自己。雖是身在京城,可當年也曾聽那位“姐姐”說過龍虎山正一派,乃是正統(tǒng)道家門派,也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大派。特意下山來騙他一個紅塵俗人,怕是不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