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辰時(shí),天空依舊一片陰暗,淅淅瀝瀝下著綿綿細(xì)雨,街上的行人走過,留下一行泥濘腳印。
客棧內(nèi),馬三兒起得很早,穿著一件青灰色長袍,坐在窗前,眼神中凝滯,透露著感慨悲愴。
門外,云舞提著兩袋香噴噴的小籠包,悄聲輕步地走近窗前,溫柔道:“一個(gè)人在想什么呢”
?。骸皼]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從前”馬三兒回過頭,輕抿了抿唇。
?。骸俺酝?,我們究竟要去哪兒啊?”云舞拿起一小籠包,放到嘴跟前,又停住了。
?。骸肮实刂赜?,去了你就知道了”馬三兒面色有些憔悴,聲音低緩而沉重。
云舞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馬三兒不愿說,她也不再追問,只是心里卻莫名一陣發(fā)酸。
此刻的馬三兒看起來不像是往日那個(gè)睿智深沉、謹(jǐn)言善行的江湖俠者,反倒是更像個(gè)頹廢無長、渾噩度日的遲暮之人。
沉默無聲的吃完小籠包,馬三兒緩緩站起身,將一把灰色油紙傘遞給了云舞,:“走吧...”
剎那間,云舞猶豫了一息,幾乎想要脫口而出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馬三只買了一把傘,顯然是早作好打算,眼下這情況,還是不必多問。
跟著馬三兒,兩人一路走出集鎮(zhèn),踩在一片泥濘的山路間,緩緩前行著。
一路上,馬三兒沒有說一句話,只是不停地在路邊采摘白色的野菊、山茶花,捏在手上,而后又繼續(xù)向前。
微涼的細(xì)雨漸漸浸透了那青灰色長袍,發(fā)絲間的雨滴從馬三兒的臉頰流下,可卻依舊遮蓋不了那沉毅冰寒的眼神。
云舞跟在身后,始終沒有上前,默默的走著,她只希望這段路能快些,仿佛每一步都要了她的性命。
短短幾百步,繞著山腳下的小道,馬三兒終于停了下來,眼前,一條飛流急湍的水澗,翻滾著白色的浪花,岸邊生長著濃密的嫩草、野花。
即使在仲冬,依舊是脆嫩無比,生機(jī)盎然,在綿綿細(xì)雨的清洗后,清新動(dòng)人。
可云舞的目光卻久久凝滯,眼神微微顫抖,三座土墳堆砌在青草地上,心中不自主地冒出的猜測使她有些恐懼,緊咬著下唇,云舞有些害怕自己會(huì)哭出聲。
馬三兒凝望許久,緩緩蹲下身,眼眸直視著那灰黑而老舊的木牌靈位,上面刻著八個(gè)字--馬三愛妻阿離之墓,不過字跡已變得模糊不清,難以辨別。
柔軟的土地上,馬三半跪在墳前,一手將白色的野花插在了靈位前,眼眸中閃爍著淚光,混雜在流過臉頰的雨滴中,無聲無息。
往日里沉默寡言、沉毅重情的馬三無聲的流下了眼淚,腦海中阿離身著紅妝死在他懷中的畫面,仿佛就在昨夜發(fā)生一般清晰。
天空依舊陰雨綿綿,馬三兒在三座墳前半跪許久,依舊一言不發(fā),微涼的雨滴透過長袍,逐漸浸透身體,冰涼而僵直。
云舞默默搖了搖頭,閉眼間,兩行清淚流下臉頰,她沒有資格上前,因?yàn)樗裁炊疾恢馈?p> 他不知道馬三為何來此,不知道馬三為何長跪不起,不知道他心中一直放不起的是何事。
一旁,遇上亂石翻滾的湍流急速向前,微涼的陰雨刺透了骨,馬三冰涼的身體終于再無一絲溫度,憔悴的精神終于像是斷了線的風(fēng)箏,飄向天際,忽的倒在了墳前。
云舞眼眸顫抖,哭著淚花,撐著傘,一把沖向了馬三,吼道:“夠了,小三,你清醒一點(diǎn)”
:“云舞,我沒事,我只是有些累”馬三兒擦了擦眼角的雨水,艱難的從地上坐起。
?。骸霸龠@樣下去,又有什么意義”云舞啜泣一聲,一臉心疼的模樣。
馬三兒輕嘆一聲,沉默許久,才再次開口道:“云舞,我從沒提過我的身世,可今天,我要告訴你,完完整整的告訴你”
撐著傘,云舞低頭默默無聲,似乎已猜到了什么。
:“在我十七歲那年,父親為我做媒娶了鄰家的小妹阿離,可就在新婚那天,落陽山的強(qiáng)盜強(qiáng)搶了她,雙親氣得當(dāng)場昏厥過去,我奔向鎮(zhèn)里請(qǐng)郎中,卻沒來得及。萬般無奈之下,我抱著必死的決心,變賣了家宅,安葬雙親后便投了落陽山,想要與那伙山盜同歸于盡,后來偶遇曉天路過落陽山,剿滅了那人,可...最終阿離仍舊自盡了”馬三眼神迷離,嘴里輕聲說著。
云舞懷抱著馬三,默默聽完了這個(gè)如同故事一般的悲劇,心中已明悟一分,眼眸緊閉,心中仿佛被什么觸動(dòng)一般。
:“她以為你死了,自己茍活于世,可最后卻再見到你,而她已不完整,覺得對(duì)不起你”云舞微皺著眉,說出這段話,心中泛起無限悲涼感慨。
苦笑一聲,馬三兒自嘲似的道:“就像這樣,最后就像現(xiàn)在這樣,她死在了我的懷中,鮮血浸透了紅妝,就是出嫁那天穿的那身”
馬三心中一直以來放不下的事,此刻說出來,仿佛輕松了許多,心中那無時(shí)無刻不再絞痛的感覺似乎淡了少許。
?。骸叭缓髸蕴煲话汛蠡馃寺潢柹侥腔锷奖I的寨子,我本想著陪著阿離一起死在那兒,可曉天最終還是把我背了出來。安葬她那天,我發(fā)過死誓,今生必當(dāng)平定亂世危局,只為一個(gè)太平盛世”馬三接著道,眼神沉毅無比。
原來如此,云舞從見到馬三那一刻,就看出了他心中隱藏著什么,不過,此刻她卻說不出一句話,心中只剩無限悲涼。
?。骸八?,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等到那一刻,更不知道我是否能重還世間一個(gè)太平盛世,曉天說得很對(duì),我怕自己負(fù)了你,明白嗎?”馬三長嘆一聲,一字一句的道出了心中所想。
聽見這番話,云舞心中泛起一陣苦楚,輕搖了搖頭,淡淡道:“兩情若是長久時(shí),又豈在朝朝暮暮”
?。骸皶蕴炀任視r(shí),我就承諾過,必將以死追隨,他和我有一樣的夢想,雖然他視我如親兄弟,但我時(shí)刻記得那份恩情,真有報(bào)答那一天,我不會(huì)猶豫的”馬三抿了抿嘴唇,面色平淡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