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半山腰隘口處，護林站坐落在此。幾個警察，城管三三兩兩，坐在幾把遮陽傘下。正中間的平整山路上架設著道閘，旁邊錐桶上寫著醒目的“小心山洪”字樣。
幾個小凳上放著好些驅蚊噴霧，不斷有人拿起噴上一噴。王毅整理一下淡藍出勤半袖，發(fā)現(xiàn)后背濡濕，警褲下擺露出的腳踝被蚊蟲叮咬得發(fā)癢紅腫。他無奈得發(fā)笑，轉身走進護林站，拿起正在充電的手機，斜靠在沙發(fā)上劃閱著。
作為一個新人，王毅平時在派出所分到的盡是些苦差事。所以，當領導昨夜將他從床上叫醒，告訴他被安排去山上配合城管支隊守山時，他只能看眼天空彎月，嘆息一聲。
從所里來到山中護林站路途遙遠，經(jīng)過昨夜一路上顛簸，外加站外蚊蟲肆虐。此時，王毅已經(jīng)整夜未睡，滴水未進。只想著早點換班，回所里好好補一覺。站外鳴笛震天，他一個激靈，從沙發(fā)翻身而起，看到道閘逐漸拉起，幾個人將錐形桶挪在一邊。一排軍車正井然有序通過，王毅看著車中戰(zhàn)士們嚴峻的神情，自己的兩道濃眉不由得也逐漸皺了起來。
山中情況不簡單！王毅心道，是逃犯？怎么會來這么多兵哥。他想起昨夜領導在駕駛座上有意無意提起過，山洪危險讓他小心。他擺擺頭，莫不是山里困住了游客。
梁更秋腳步輕快，雙手擺動間步伐輕松。自從昨夜以來，梁父害怕夜場夢多，父子二人一直都在山中跋涉。雖然一夜未睡，二人依然精神抖擻，四肢有力。在踏上山間水泥道路時，更加腳步匆匆。畢竟兩包獸肉在背上，雖然這時還新鮮，但血腥味已經(jīng)招來了很多蟲子。
梁父照例在前引路，突然他耳朵微動，跳入路旁林中隱去身形，示意身后的梁更秋跟上。
躲在草叢后，第一次看到軍隊車隊進發(fā)。梁更秋靜靜地看著這支緘默進山的隊伍?？梢韵氲降哪壳暗那闆r是，山中的異常情況正在逐步為官方知曉。未來面對這種情況，官方的力量也會插手嗎？看著車隊已遠，梁更秋跟隨父親重新跳上道路，默默地思索著。
父子二人都埋頭前進，之前不時的交流透露出的喜悅興奮之情少了很多。離山口越來越近了，只要通過護林站，便是村道兩側的無盡麥田，蜿蜒曲折的道路盡頭是此行的起點，村子。
王毅端著碗泡面，站在路邊，一邊吸溜一口油湯，一邊匆匆忙忙看眼手機，快到換班時間，那輛熟悉的出勤車還沒有出現(xiàn)在站口。
他有點不耐煩，頭頂日頭熾熱得腦門冒汗，手中端著的空面桶也逐漸索然無味。
“到了換班時間還不來，這是欺負老實人啊?！蓖跻阈牡溃朐汆乱豢诿鏈?，看到桶壁上已然凝結的油花，無奈咧咧嘴角，“當初，放著城里不好好待，跑來這片區(qū)，唉連口熱飯都喝不上?！?p> “我靠北，這誰啊?！彼睦矬@呼，道路盡頭出現(xiàn)兩道人影，背對著陽光讓他看不清。對方走近了，王毅才發(fā)現(xiàn)二人背著兩只碩大背囊。登山靴，迷彩褲，一身專業(yè)驢友設備。
為首那人面上微微短須，輪廓硬朗，看著快三十許的青年。偏偏眼睛成熟得不像話，那雙招子在發(fā)覺王毅在觀察他時，端端正正看過來，微微頷首打了個招呼。沒有一絲老百姓面對公職人員的局促不安感，讓王毅直呼臥槽，猜測莫不是哪個老總來體驗生活。
靠后一點的學生崽，舉止書生氣，縮著頭走了過去，但是側面看這小哥高高的鼻梁，皮膚白凈，應該面相不錯。
二人背著沉重的背囊愈行愈遠，他這才回過神來。手機在手中震動。
“領導您說，噢噢，行，那我一定站好這一班崗，什么封山？”
“有不明身份的人上報？收到！”
王毅嘆口氣，看來護林站這班崗，沒有人換自己了。剛才那兩人是不是有點奇怪？那兩大包里裝著什么東西。他猛然醒悟過來，心虛地環(huán)顧四周，還好，人都在站里吹著空調，嘮著嗑，沒看著自己。
管他呢，兩個登山客而已，他挺直腰板向站里走去。確定了要在這里待幾天，那必須和城管兄弟們打好關系，至于剛剛兩個人，早已被王毅拋之腦后。
梁更秋方才有點怵，在路過護林站時，看到一個小警察目不轉睛地觀察自己這邊，聯(lián)想到背囊中的獸肉，在梁父背后躲成了一只縮頭鵪鶉。
梁父把這一切收在眼底，微微搖搖頭，卻并沒有說什么。只是加快了腳步，同時開始聯(lián)系接車。
回到這普普通通的小院，梁更秋竟然生出了恍若三秋的感覺。這次和父親兩天一夜的深山之旅，雖然所獲之物，不過一只黃皮子罷。但是一路上梁父用自己的一舉一動，切身實地地給梁更秋上了一堂理論實踐課。無論是面對挑戰(zhàn)時的冷靜，亦或是身處于自然環(huán)境與萬物競自由的勇氣，這都是長期處于文明世界的自己欠缺的地方。
一念變通，梁更秋心里恍然，看向父親的眼神不由得帶上了些熱切。
梁父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新戰(zhàn)友來接自己父子二人。一切事畢，轉頭看見兒子目光里的靈動，知道自己所做出的努力沒有白費，這小子也學得很快。微微一笑，粗糙大手舉起似要蓋住梁更秋頭頂，略略一頓，轉而緩緩拍了拍兒子寬厚肩膀。兒子這次長大了！
父子心有靈犀般地相視一笑。
半晌，一輛SUV停在村口，梁父上前熟絡地寒暄幾句。車后備箱緩緩打開，將一行人裝備摞牢靠了，父子二人才落座在后排。兩天神經(jīng)緊繃的山中生活，讓此時二人臉上都顯露出絲絲疲態(tài)。想要盡早回到家中。
原城正是黃昏，梁更秋搖下車窗，暖洋洋夜風拂過面上，攪起絲絲劉海。城市里滿是下班的人群，街邊嘮嗑散步的老頭老太太，圍在小吃攤前的學生們，讓他覺得身體真真切切地遠離了山中，遠離了那夜月下的殺戮血腥。
深深地吸一口暖風，梁更秋覺得終于又回到了滿是人間煙火的俗世懷抱中。天色剛剛擦黑，父子二人到達小區(qū)門口，駐足片刻梁父送別老戰(zhàn)友后，黑暗徹底籠罩了這片山城。道路兩側的路燈同一時間亮起，而小區(qū)中某個窗口也悄然亮起，引領著回家的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