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贖身。報數。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懷里一只小兔身上,兔子踩在少年膝上勉強才夠桌子高度。
它見少年自斟自酌以為是好喝的,扒拉他的手仰著個兔頭表示自己也要喝。
少年淡笑,差雜役從外面買了干凈的竹筷子,沾了點放在兔子唇邊。
兔子嘗了口發(fā)現是酒又苦又澀,喝低度桂花釀就已經喝得它五迷三道,喝了小燒酒,把兔子能耐壞了,給它造只竄天猴它都能上天。
小兔踩著少年大腿爬上桌,借酒勁,揮著短爪爪就打了組醉拳。
它沖著少年,左勾拳,右勾拳,比比劃劃很是豪橫。
少年輕笑出聲,驀然伸出一根手指就將它絆倒,跌進了自己懷里,它又老實成乖乖兔。
兔子絆倒在酒桌時撲騰著短jiojio,碰翻了酒盞。
毗鄰于旁,有桌膽子大點的女子撿了酒盞,默不作聲歸還于桌沿。
那女子自知她們這行向來不被人看得起,于是歸還速度很快。
桌案上有一盞燭燈勾住了她的紗衣水袖,將她滿胳膊鞭痕也暴露在空氣里。
大家都看到,一時氣氛有點凝重。
她昨晚是奉陪國公府小少爺的,傷是被南子濯打的。南子濯明看著人模人樣,背地里懲罰女人的損招層出不窮,被他看上的姑娘即便出錢,都不情愿作陪。
紗衣女子亦不情愿,去之前聲聲哀求同鴇娘求情;
消息不知是從誰口中傳進南子濯耳朵里的,他骨子里自卑得很,聽聞勾欄賤女都敢看不起自己個,好一頓毒打打到她服,終于是覺得有了男子漢的尊嚴。
不僅毒打,南子濯還從精神上折磨她,聲聲母狗、浪逼、賤蹄子……不堪入耳。
如果不是身上有千斤擔,家人缺錢救命,誰又愿意做些個低賤職業(yè)呢?
被大家瞧見了,滿座皆鄙夷恥笑幸災樂禍,紗衣少女愈發(fā)感到被看不起,她卑微在心里祈禱大家都移開目光,能讓她心里能好受點。
紗衣女子原是好心,沒有多想,只幫著撿兔子碰翻的酒盞。
她自知低人一等,還,怕被對方苛責她臟;不還,怕被恥笑偷盜。
眾目睽睽之下,一時進退兩難。
“謝謝。”
紗衣女子不可置信自己的耳朵。
余光里,少年漠然自酌且逗弄著懷里小兔。
他同她道謝,眼波不驚,沒有絲毫鄙薄神色。
莫名一瞬,紗衣女子只覺得少年看似落魄,實則——
定出身不凡,而且勢必遠高于國公府。
世間唯命格不凡的男人——才有容人之雅量,體諒他人生存不易之氣魄。
這類人根本不需踩高捧低,從他人身上找尊嚴,他的尊嚴是靠他自己維系并實現的,不靠外物不依家世。
“謝謝!”紗衣女子衷心道。
一聲敬語不單是客套,實打實能讓人感到內心溫暖。
她開始沒那么畏手畏腳在意別人眼光,從容將酒盞擱置在桌角,去取自己被燭臺纏住的紗衣水袖。
同時。
南顏分辯出紗衣女子應是昨夜作陪南子濯的。
南子濯這個畜生都不如的狗東西!
瞥見女子滿胳膊傷,同為受害兔,流浪兩天里吃草吃餿飯,傷口潰膿險些沒命……
那些令南顏擔驚受怕的記憶涌現腦海,南子濯害她到現在魂不歸魄,將他生吞活剝尤不解她心頭恨意!
兔子抬著雙小兔眼,看向少年,紅璞璞的兔眼,眼底濕潤潤的。
少年安撫地摸摸兔頭,示意它沒事,兔子原本玩得好好的,此刻抱在懷里竟有些發(fā)抖。在遇見自己之前的日子,它好像受過天大委屈。
夜里稍有風吹草動也能嚇得它將兔頭扎進小被窩里,渾身發(fā)抖。
他突然有些懂這只兔子為什么要睡在心口聽著人的心跳才能入睡、它為什么要銜滿床零嘴吃吃睡睡。
它流浪的日子里應該是都沒有吃過飽飯,時時刻刻擔驚受怕才會時時刻刻充滿警惕。
人還可以選擇靠自己生存,小寵物,它的身家性命全都要依賴碰見一位怎樣的主人。
他從沒有養(yǎng)過寵物。
第一次養(yǎng)寵物的他,為只兔子,心里竟有一些動容。
“沒事了……”少年將小兔抱在懷里,同它輕聲耳語,“沒事了?!?p> 兔子好像聽懂了似的,搖搖短小尾巴,不再發(fā)抖。
九哥哥疼她寵她,恃寵而驕,它又回到嬌氣模樣,拿兔眼使勁瞧那紗衣女子。
明顯地,它想讓自己買下紗衣女子,雖然不知作何用處。
少年忽然道:
“買你。多少錢。”
擲地有聲,雨落珠盤似的,甚是好聽。
全場嘩然。
群聚在側,那伙賞金獵人與雇傭兵,等著看‘窮酸小白臉’好戲的目光。漸漸地,漸漸地,都變得復雜起來。
“買我……”
紗衣女子一樣錯愕,“那個,‘買’是指……”她感到難以啟齒,還是不得不說,“快餐,過夜還是……贖身?!?p> 如此談堂而皇之談樁皮肉生意,那群賞金獵人與雇傭兵發(fā)出不屑嗤笑。
“窮酸小白臉不愧是窮酸小白臉!連找樂子打典鴇娘的碎銀都拿不出,只好繞過鴇娘省幾兩碎銀,不嫌丟人現眼。”
“瞧這情形,他能拿出快餐的碎銀都夠嗆?!?p> “蝶衣,你好好看清楚,這種凡夫俗子能配得上你?”
蝶衣少女嗤之以鼻。
“嘖嘖,頭一次見空手套白狼來勾欄賺錢的,嘲笑出來花錢的矜貴公子哥。誰是小弟誰是爺,自個兒幾斤幾兩,都分不清嗎?他出不起幾兩碎銀,難道你們出得起?”
眾人敢怒不敢言。
想想也是——
他們畢竟找不到合適的話語辯駁。
就只好等著看白衣少年笑話,再繼續(xù)為蝶衣做思想工作。
少年眉眼不動。
“贖身?!?p> 十里八方出來消遣的男子數不勝數,頭一次來,就替人贖身的,聞所未聞!
紗衣女子聽得怔忡不已,喜悅太過突然,她一時沒有反應。
同樣的。
等著看樂子的那伙大塊頭簡直像是聽了天方夜譚,憨頭憨腦的神情一時竟有些滑稽,分不清誰是該看樂子的誰是被看樂子的。
約是他等的人就要到來,少年眼中閃過不耐,“贖身。報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