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從沒想過,我能這么有用?!彪m然早對自己不定什么時候就要被大佬們來換汀露的命運有了很清晰的認識與心理建設(shè),但如此突然地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僅扮演著汀露的生死符而且還得充當將離的復(fù)活藥,陸嘉彌還是沒忍住心頭激蕩,將毫不客氣的諷刺掙了出來,“我是不是還應(yīng)該驕傲一下,我區(qū)區(qū)一個凡人,卻能一口氣換回來兩個神仙?”
“世事本就難料?!痹吕匣氐靡廊缓艿?,“何況你本就只是汀露的宿體之一?!?p> 難得,已經(jīng)被先前的對話沖到咬牙切齒的陸嘉彌竟沒有第一時間為自己猝然又降級的身份惱怒,而是神奇且詭異且冷靜地把握到了另外一個重點:“之一?”
“不然你覺得我為什么要在還有后路的情況下直接答應(yīng)少辛?”顯然也對陸嘉彌的成長十分滿意,月老接下來的解釋都施舍般溫柔了許多,“自然因為汀露的另外一個宿體就是將離?!?p> 陸嘉彌被月老的解釋問得一時迷茫了,連迫在眉睫的憤怒都忘了繼續(xù)——汀露將離本就是姐妹,魂魄氣息相近,互相做宿體也可以理解,自己這宿體身份又是個什么情況?如果她關(guān)于魂魄的常識沒錯,對于這種本就七零八落的殘魂,最好的方法應(yīng)該就是盡可能聚在一起投入輪回或法器養(yǎng)魂嗎?拆得更碎又是個什么操作,到底是想她復(fù)活還是不想啊?
“少辛自然不可能令汀露散魂更深,是我下的手。”月老十分善解人意地第一時間回復(fù)了她,雖然回復(fù)的內(nèi)容并不打算和態(tài)度一樣善解人意,“當時少辛已知她們姐妹的原身,所以鐵了心要以將離的魂魄飼養(yǎng)汀露的殘魂,以養(yǎng)到汀露魂魄歸位?!?p> “飼養(yǎng)?汀露回來了,將離前輩會怎么樣?”陸嘉彌下意識發(fā)問,然而一問出口,她就在月老的面色里看出了答案——是的,魂魄相飼,回來的自然只是吞噬得更干凈那位……
“是我沒看住她,讓少辛得了機會將汀露殘魂種在了她身上……他篤定將離不可能狠心毀去寄宿于她的汀露,但我可以。”月老聲音更加溫和,那平靜間的凜冽卻反而讓陸嘉彌不寒而栗,“他不知道風(fēng)月苑還有那么一條通道,也不知道我是唯一一個能無視任何限制出入那通道的人,所以他也料不到我可以悄無聲息來到他的地方,將他苦心安置的汀露殘魂剝離大半投入人間輪回……他不會找到她,因為我早為那抹殘魂下了禁制,無論它如何輪回如何轉(zhuǎn)世,乾坤六合,也只有我一人能夠找到……”
“畢竟……他需要我?guī)退谘诹绲母Q探,我需要他保持對將離的冷淡,我們誰都不能奈何誰……”
陸嘉彌沒有再繼續(xù)問下去,不僅因為此時月老的神色已經(jīng)如癲如狂、似魔似魅,也是因為這些已經(jīng)足夠她拼出整個真正的故事了——汀露被分魂后少辛才發(fā)現(xiàn),可是此時木已成舟,他既打不過霖均將離聯(lián)手,又不能眼看著霖均斷絕汀露的消息,所以才冒險邀月老入伙;而月老要保將離本就需要一道牽制,加上他本身也認同少辛,所以才將計就計,成就了這對天下最危險的同盟……
可是……
“是這一次是我,還是一直都是我?”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出口一瞬,連陸嘉彌都開始欽佩自己如此境地還能保持如此的平靜了。
“一直都是你,只是之前汀露的魂魄太弱,無法顯現(xiàn)出令人察覺的異像?!痹吕洗鸬煤芡纯欤踔镣纯斓褂行┢乒拮悠扑さ目旎?,“本來還要再過幾千年,可是少辛等不住了,我也只好留他點希望?!?p> 陸嘉彌想起瓊漣卻琊們的窮追不舍與窮追不得,沒有再對這一點繼續(xù)質(zhì)疑,頓了頓,卻是想起了另外一個被她忽略已久的問題:“她們的原身到底是什么?為什么就連殘魂也還能有如此強的塑夢之術(shù)?”
“我還好奇過你什么時候會問到這,倒是比我預(yù)想的快……你聽說過混沌鏡吧?!痹吕祥_題閉題的速度都很快,快得陸嘉彌反應(yīng)了好一會兒才接上新的主旨,“聽過,怎么了?”
“混沌鏡本是上古時期的神器,生自混沌,所以能力也偏向混沌一脈,因其塑夢之術(shù)太強,折了許多妄圖收服它的神魔,古神唯恐再有人不自量力,便將它帶入忘川,一方面是借歸墟神力鎮(zhèn)壓,一方面也是借其力量令所有入歸墟的生靈得見畢生惦念人、物的最后一面。”前面大段都還風(fēng)平浪靜,說到歸墟,月老神色才微妙一變,可惜不過幾秒便在陸嘉彌倏忽而至的眼神里收了回去,“轉(zhuǎn)眼數(shù)萬年過去,古神們漸漸隕落,混沌鏡卻因為吸收太多挾裹在記憶中的靈力而生出一對靈體,正巧當時古神隕落太多,六界人心惶惶,為平衡六界安慰人心,天界古神便將靈體帶入天界,將已失靈性的混沌鏡打碎,分了其間靈力給六界——那對來自混沌鏡的靈體,便是汀露將離。”
千年前的姐妹line,千年后的伙伴line,不得不說,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了……
可是陸嘉彌卻并不敢就此放心——尤其是在想起隨之而來的另外一問題之后……
“混沌鏡是不是真的徹底消失了?”陸嘉彌定定看回月老,神色難得的冰冷。
“你想問什么?”月老依然八風(fēng)不動,卻好歹給出了愿意合作的態(tài)度。
“逆行六界。”陸嘉彌的神色越發(fā)凜冽,語氣也不覺越來越厲,“我是親眼見識了逆行六界形成的,用的法子一模一樣,單是汀露的殘魂不可能撐得住那么大規(guī)模的世界異變吧。”
“你的感覺沒錯?!痹吕暇拐娴狞c頭了,“就算撐得住,少辛也不可能令汀露如此耗費?!?p> “所以這次是將離?”陸嘉彌繼續(xù)針鋒相對,憤怒之下也懶得再計較什么尊稱了。
好在月老并不在意:“沒有這點舍,她連活都不能活?!?p> “什么法子?”知道月老不可能再在這個方向說更多,陸嘉彌果斷換了問法。
“如你所想,歸墟通道?!痹吕弦矎纳迫缌鞯剞D(zhuǎn)了話題,可能是覺得這個問題怎么答也不會太危險,難得還補充了很多細節(jié),“我用歸墟通道逼她自封千年,一方面阻止少辛直接對她下手,一方面借助她們原身的混沌鏡慢慢抽離她的力量——是的,混沌鏡還在,但現(xiàn)在也只是一枚普通的鏡子,最大也不過令我直接觸及她的靈力循環(huán)。你也不用瞪我那么狠,我雖抽了她的靈力,卻也保了她一條命,還給了她我的一半靈力。”
難怪將離作為仙界唯一能與月老匹敵的戰(zhàn)力,卻會有那么匪夷所思的能使用大型法術(shù)卻動用不了任何小法術(shù)的禁制……原本根本就是因為現(xiàn)在她的靈力只是月老的贈予,放在大型術(shù)法里蒙混過關(guān)還好,一旦動用在精細的小術(shù)法就馬上得露餡……
“不怕她知道真相嗎?”陸嘉彌知道自己問的是廢話,可是不知為何,她就是很想知道。
好在月老還是回答了她的廢話——雖然他連答這一句的反應(yīng)也還是可恨的平靜:“除此之外,我沒有別的法子保住她?!?p> 那般清冷的平靜,一時間,竟讓陸嘉彌也分不清這到底算是求仁得仁后的風(fēng)平浪靜,還是心知肚明后的心灰意冷了。
然而,她又什么時候需要分清了呢……
所以,陸嘉彌還是開了口。
“可你還是說只有我能救她?!?p> 月老沉默了——這一次,應(yīng)該并不是出自于逃避。
所以,陸嘉彌也說了下去。
“我能在什么方面救她呢?”
“只有汀露的復(fù)活吧?!?p> “所以……”
陸嘉彌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她知道這個答案其實早就被放在自己眼前了——逆行六界已成大半,千年之約勝利在望,這種差一步便能圓滿一切的危急時刻,本不該給自己——馬上就要被獻祭入這勝利的自己。
除非他馬上要走向的不是勝利。
她看著對面的月老,第一次沒有維持所謂仙人的波瀾不驚,而是近乎自暴自棄地將蒼白面色露給了陸嘉彌,仿佛就此便能將他曾經(jīng)歷過的一切暗夜一模一樣地也報復(fù)給非要戳穿一切的自己,也看著身后本來無聲無息卻在此情此景下連做背景也太嫌熱烈的山水,一刻不肯停息的云,輕易被割得零落的天,一點水色便于眼底驚鴻而逝。
“所以……連你也已經(jīng)無力掌控少辛了吧……”
按理說,此時此刻的月老就算不馬上反駁她大膽到越線的言論,也應(yīng)該立刻駁斥下她無理由的懷疑——可是他沒有。很長很長的一段沉默里,他都沒有。
那樣的沉默,簡直就是在證明她說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