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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或者不歸

歸或者不歸 雀翎que 2139 2020-09-02 09:48:05

  那年冷父托小嬢嬢去了石庫小弄請母親,幾次三番請不動,只好親自拎著大包小包來拜會冷外婆,言語之中全是痛改前非的意思,而殷英卻不回,又嗔怪道:“我不回,他豈不是有機會把在外面那只狐貍精討回來了么?”

  所有人都勸不動,冷母殷英卻偏偏在一個清晨自己回了家。

  那天冷白還在床上躺著,聽見客廳里傳來窸窸窣窣進門的聲音,隨后母親房里的留聲機也響了,她驚起,披衣出去,見母親正在房里整理衣物。

  “姆媽,你回來了???”冷白詫異地問。

  母親抿著嘴,自顧整理,頭也不抬地答:“再不回來,要出事情了?”

  冷白驚問:“什么事?”

  “你跟那個山西小鬼要搞出事情來了!”

  冷白跺腳,尖叫了聲:“姆媽!”

  冷母停了手中的活,白了她一眼,道:“別以為我不曉得,他對你動了心思,我老早看出來了!”

  冷白再跺腳,說:“沒有!”冷母便質(zhì)問:“沒有,你臉紅什么?”冷白隨即雙手捂住滾燙的臉奔出房去。

  ……

  那一晚,喬子農(nóng)約冷白看電影,看的是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和凱特·溫斯萊特主演《泰坦尼克號》。當看到影片高潮,主人翁羅絲和杰克相愛,在船艙的臥室中,羅絲戴上了“海洋之心”,由杰克繪出了那張令她永生難忘的畫像時,冷白的手被喬子農(nóng)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掌粗大而溫暖,冷白的心頓時涌起一股暖流。

  冷白被喬子農(nóng)緊緊地摟住,并且在影院的包廂里深深地親吻了她。直到影片結(jié)束,觀影廳里亮起燈光,他們才如夢初醒。

  夜里冷白回到家,聽見母親在房里跟父親訴苦。

  母親哭訴道:“你女兒從小到大,從來不敢頂撞我,今天為了一個男人倒要跟我頂嘴了?!闭f著停頓下來,片刻又道:“你曉得么,那男的,丑是丑得來,額骨頭上暴著青春痘,臟兮兮的;鼻頭塌得賽過沒長,單看見兩只鼻孔;嘴唇皮厚得可以切作一盤菜;眼睛小成一條線,看你女兒時倒是一付色相?!?p>  冷白氣惱了,腳步聲重重地落在父母房門外的地板上。房里,父親母親頃刻間不響了。冷白推開門,大聲地道:“丑怎么啦?姆媽,別忘了你上次跌傷,人家還背過你哩!”

  那年深冬,潛園一片蕭條。銀杏和無患樹的葉子鋪滿了彎彎曲曲的碎石小路,樹枝是光禿禿地站在湖邊,樹丫上偶爾墜著幾片風干的枯葉在風中輕舞。殘荷在湖中靜靜地躺著,輕輕地在微風里蕩著。冷白記得她在一棵粗大的香樟樹下的長椅上默默地等了他許久,隨后走進了路邊的一個電話亭。

  沒想到,喬子農(nóng)在電話里居然這么說:“我想了想,我們暫時不要見面了吧?!?p>  冷白聽罷,竟然發(fā)了癡。她放下電話,拋下所有的矜持跑到喬子農(nóng)的出租房,當面質(zhì)問他:是誰每天閑暇時在潛園散步故意地想要遇見她?是誰在影院的包廂里沖動地牽她的手甚至還讓她獻出了初吻?是誰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冷白嘶孔道:“你這個大騙子!”

  她把自己說哭了,在他狹小的陋室里她哭得哽咽。喬子農(nóng)就這么站在她身后,不知所措。

  陋室的門是關著的,她的哭聲回蕩在一室的凌亂之中,在方便面和煙草渾濁的氣味里,在電腦桌上橫七豎八的堆放著的設計圖紙和書籍以及一地的碎紙屑和煙頭中。喬子農(nóng)漸漸動了容,在她背后情不自禁地抱住她……

  二十歲的冷白把靈肉都獻給了喬子農(nóng),那個在母親眼里奇丑無比的山西男人。那年,收音機里傳唱出一首辛曉琪的《味道》,她就是這樣一遍遍地聽著情歌又一次次地陶醉在男人的味道里的。

  冷父找過喬子農(nóng),這是冷白后來才知道的。冷父拐彎抹角地打聽到他所在的單位,然后約他在單位附近的茶社見面。據(jù)說兩個男人面對面地坐著,在灑滿陽光的窗口喝茶,長談了足有兩個多小時,冷父不知說了些什么話,而喬子農(nóng)卻始終少言寡語,他默默地聽著,最后起身離開準備去柜臺付茶資時被告知冷總免單,才曉得這家茶社原是冷家開的。

  “在菰城,我待不下去了?!眴套愚r(nóng)最終還是對冷白這么說,他沮喪的眼神中躲閃著對她的不舍。然而盡管如此,他還是要走。

  在喬子農(nóng)離開最初的一段日子里,冷白天天捧著他為她畫的鋼筆畫細看。她想象并猜測著他在別處的生活,想念著跟他在一起那段短暫的時光。他在電話里對她喃喃私語,深情地喊她“親愛的”簡直把她的魂喊了去。

  喬子農(nóng)的信是寄到她學校,冷白貪婪地讀著他落在字里行間,詩一般的愛情。“請你給我時間?!彼谛派险f,她回信道:“我等你!”

  冷白每天都在等他的電話,電話鈴聲或早或晚地在她學校的女生宿舍里響起,她就迎著同學的高喊聲從教室飛奔過去接。后來,喬子農(nóng)的電話不再打來了,她再也聽不到他在電話里喊“親愛的”了。再后來,冷白連他的信也接不到了,而她的魂仍依然在他那里——他的人不知所蹤了,她的魂也跟著不知所蹤了。于是,她發(fā)瘋似的奔跑在大街上,發(fā)瘋似地沖進一間間公用電話亭,再發(fā)瘋似打他的手機,同時發(fā)瘋似地在漫漫長夜里往他所在的地址寫信,竟得不到他的任何回復。

  那年仲夏,冷白懷著兩個月的身孕徘徊在潛園的水榭亭邊,對這場愛情做無望的追憶。偶然一次,她從石庫小弄冷外婆家的信箱里收到了喬子農(nóng)最后的一點消息。那是周夢蝶的一首詩《十月》,詩歌本身不長,他又只取這一小節(jié),之后這個男人便從她的生活中消失,匆匆太匆匆:

  ……

  風塵和抑郁折磨我的眉發(fā)

  我猛叩著額角。想著

  這是十月。所有美好的都已美好過了

  甚至夜夜來吊唁的蝶夢也冷了

  ……

  轉(zhuǎn)眼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對冷白而言二十年的光陰好比是前世今生。這么多年來,那個叫喬子農(nóng)的男人杳無音訊,也不知是生是死。也許他還活著,在冷白的世界之外開啟了另一段人生,也許他已經(jīng)死了,因此記憶也就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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