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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或者不歸

歸或者不歸 雀翎que 2902 2020-09-03 09:24:03

  冷白跟著蕭然再次進了蕭家的門時,婆婆已經(jīng)換了一張面孔,她在微涼的夜里端來一碗雞湯給冷白取暖。冷白沒有喊她“姆媽”,她端過來的雞湯也不過喝了幾口便被擱在餐桌上了便自顧回了房。蕭然在兩個女人面前強顏歡笑,他一口一個“姆媽”又一口一個“老婆”,聽起來好像是向她們賠罪的。

  從此,婆婆任勞任怨地調(diào)理她的飲食,將一些孕婦所需的營養(yǎng)菜譜一樣樣做給她吃。婆婆沉默了下來,她在兩居室的房子里忙忙碌碌,仿佛越來越不敢驚動她。驚動了冷白就等于驚動了她正在娘胎里生長的孫子,這老女人的心思不用講,冷白也猜得出來。

  “你對我媽好一點?!蹦橙?,蕭然冷不丁地說了這么一句。

  冷白挺著六個月的肚子,質(zhì)疑道:“你媽又在背后怎么說我了?”

  “她沒有說你!”蕭然回答。

  ……

  到底是兒子向著娘,冷白想。有段時間,當腹中的胎兒漸漸壯大時,冷白撫摸著高高隆起的肚子盼望著自己能生個大胖兒子,能跟她親親昵昵地始終站在一起,日后諒蕭然也不敢欺負她,而她卻偏偏生了個女兒。

  女兒仿佛生來就是要跟她作對的,絲毫不念及她的生育之恩。曉曉在月子里就吵,吵得她不得安寧,無論她怎么抱怎么哄也無濟于事。然而只要蕭然進門來伸手一抱,這小人兒就立刻止了哭,乖乖地躺在他的懷里。

  因為要教書,產(chǎn)假后婆婆便把曉曉抱了過去甚至連夜里睡覺都是跟她睡的。夜里,冷白幾次想把女兒抱回來,剛走到門口蕭然就把她拉了回來。

  “姆媽高興,就讓曉曉跟她睡吧。”蕭然說,昏黃的燈光下他每次看她的樣子總是色瞇瞇的。男人的話里有弦外之音冷白是聽得出來的,畢竟他們還年輕。

  然而年輕誤事,他們就這樣因年輕而眼睜睜地錯過了女兒曉曉的成長最懵懂可愛的階段。仿佛只是一轉(zhuǎn)身,十多年過去了,冷白已是人到中年,女兒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而蕭然也早已不在她枕邊了。

  不管女兒承不承認,她的小模樣是像冷白的,而且越來越像,到如今十六歲的女孩兒簡直就是和冷白一模子里刻出來的。曉曉是文藝少女,文藝而又有點感傷,這一點同樣遺傳了冷白的基因。

  某天夜里,冷白偶爾聽見曉曉在彈《默默的情懷》時還輕聲念起了聶魯達的詩《我喜歡你是寂靜的》。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樣。

  ……

  這些年,蕭然的事業(yè)可謂是蒸蒸日上,從過去的一家小公司發(fā)展成了一個蕭氏集團,旗下已有了好幾家公司,就連冷白父親早年的絲綢企業(yè)也被收購到了他的名下。記得收購冷家絲綢企業(yè)時,冷父表現(xiàn)得有些舉棋不定,他明知憑自己的能力已保不住這份產(chǎn)業(yè)了卻遲遲不肯在女婿遞來的文件上簽字,蕭然向他保證:“爸您放心,我保證這雖然被蕭氏收購但歸根到底還是冷家的產(chǎn)業(yè)?!比欢涓高€是猶豫不決,直到蕭然承諾:“爸,我向您保證會一輩子對冷白好的!”冷父才提起筆簽了字。

  歸根到底,女兒的幸福才是父親最想要的。蕭然總算是讀懂了冷父的心情,冷父珍愛的不是他的產(chǎn)業(yè),而是他的女兒。那顆冷父的掌上明珠,曾經(jīng)任喬子農(nóng)怎么求也求不得,最終被蕭然輕易地得了去,當父親的多少心疼?但蕭然的承諾許得太重,兌現(xiàn)起來又似乎太難。

  婆婆的去世和三十年前公公的失蹤一樣毫無預兆。那天蕭然出差去了外地,冷白和曉曉出門時老太太還好好的,誰知這一別竟成了永訣。

  那年他們已經(jīng)搬進了毗鄰東郊的這棟排屋,左鄰右舍是陌生的,老太太一個也不認識。婆婆每天在家人離開后獨自在陽臺上看樓下早已熟悉了的景致,這個習慣冷白是知道的,陽臺上的一套桌椅還是冷白特意在網(wǎng)上為她訂的,然而她沒想到老太太看景致看出了個問題,一時血壓上升了起來。

  出事時,老太太還強撐著給冷白打過電話,不料冷白當時正在上課,手機擱在辦公室了??僧斔抡n后再打回去時,已無人接聽。

  冷白趕回家,在樓下喊了幾聲姆媽,樓上無人應(yīng)答。當腳步慌亂地踩上樓梯時才隱約聽見從陽臺上傳出的呻吟,那呻吟微弱到快要斷了,而老太太似乎不甘心。冷白將奄奄一息的婆婆抱在懷里一遍遍地喊她姆媽,只見老太太臉色煞白,渾沌的目光從冷白的雙臂間望過去,無神而絕望地落在陽臺護欄外,最后斷了氣。

  沒想到,冷白竟是為婆婆最后送終的那個人。婆婆臨終時的那一幕時常不經(jīng)意地出現(xiàn)在她眼前,好比是一出揮之不去的無聲電影。

  靈堂設(shè)在寓所樓下,蕭然和曉曉的悲慟在冷白面前竟也成了一出無聲電影,冷白聽不見他們的聲音,只見從他們的婆娑淚眼中的那一束絕望的追光。她獨自上樓,獨自站在陽臺的護欄旁想象著婆婆最后的目光落在哪里。落在樓下的花圃中!冷白驚覺,所有的聲音都回來了,哭聲真真切切地回蕩在靈堂之上。冷白只見一位約模六十開外的老人站在花圃邊,他衣衫破舊,眼神呆滯地盯在蕭家門里,從門里認真諦聽那一片哭聲,滄桑的老臉上讀不出任何情緒。

  老人是園丁,他是庭院花圃的養(yǎng)護工作者,冷白曾經(jīng)猜想他定是附近的農(nóng)民,以為花苗是他種植的,沒想到他僅僅是這片區(qū)的雇工。他緩步怯懦地走向蕭家大門,將一張老臉探了進去,甚至冷白還聽見他喊了聲蕭然。

  冷白站在陽臺上看見樓下戴孝的蕭然從屋子里走出來,像趕一條狗一樣將那位衣衫襤褸的老人趕了出去。他說:“我不認識你,我父親在三十年前就死了!”老人雙手合十舉過頭頂又將頭深深地垂下,央求道:“你讓我見她最后一面吧!”蕭然咬牙切齒地喊出一個“不”字,隨后將蕭家的大門重重地關(guān)上。

  不知怎么地,冷白始終忘不了老人在她家門口徘徊的情形,他抬腳上前又退了回來,再上前再退回,而臉上的表情是木然的,仿佛活著不過是行尸走肉。老人最后一個動作就是他用干枯的眼睛盯著那扇冰冷的鐵門,隨后扭頭蹣跚著走開,又恍如是一個醉漢。

  老人是她的公公,這一點蕭然不講冷白也曉得,她只是不曉得關(guān)于公公當年的故事是蕭然在撒謊還是婆婆在撒謊。然而既然從這個家出走了三十年,又何必要回來?既然這個躺在靈堂上的女人是他早已拋棄了的,又何必要來見她最后一面?婆婆的死跟這個老男人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她極有可能在陽臺上看到了他。他是園丁,當時他正在為這棟排屋的花草做養(yǎng)護,婆婆見到了他,并且一眼就認出了她,于是就心臟病復發(fā)了——婆婆是癡的,她生是為了這個男人,死也是為了這個男人。

  婆婆的離世給蕭然的打擊很大,他痛悔自己不該在這個時候出差,甚至痛悔自己不該委托園林公司請工人來給自家的花草做養(yǎng)護。而恰恰正是從婆婆離世后不久,夫妻之間仿佛被蒙上一層白紗,怎么也走不近,看不真切。

  可能是到了七年之癢,冷白看著冷漠的男人早出晚歸,有時甚至連出差的消息也是從電話或短信中得知的,她懷疑他們的愛是不是淡了,淡到只是一杯生活的白開水?或許他們從來沒有深愛過對方,不過是為了配合對方而演一出婚姻的大戲罷了。

  也正是在婚后七年的某個時間段,冷白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喬子農(nóng)。之前她從來沒有如此認真地想念過那個山西男人,偶然想起時也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但時隔七年之后,她卻想到了他并且時常獨坐在陽臺上端起一杯咖啡認認真真地追憶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來——往事再不堪回首,也終歸相愛了一場。

  這一場七年之癢注定是冷白躲不過去的,當嬢嬢跑到學校告訴她:“蕭然在外面有姘頭了”時,她所有的預感仿佛都靈驗了——他已經(jīng)不再愛她了。

  “我小嬢嬢說你在外面有人了?”那天深夜冷白問蕭然,見他不響便咬牙切齒地低喊:“她今天看到你了!”

  蕭然默默地靜坐在燈下抽煙,直到女人的追問一聲高過一聲時才忿然起身,甩出一句:“你能不能先告訴我喬子農(nóng)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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