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海市西區(qū)的仁濟三甲醫(yī)院急診部12樓,盡頭處的1201號病房是一個雙人間病房,其中一張床上的病人前不久被推進了手術室。
旁邊的一張病床上躺著一位面色蒼白的青年。除去白色上衣上的斑斑血跡,透過窗外的陽光,病床上的青年近乎要與陽光融為一體。
一位身穿白衣大褂,帶著金絲眼鏡的男子站在窗前,左手托著一個厚厚的筆記本,右手拿筆,目不斜視地盯著病床上的青年,在筆記本上走筆疾書地記錄著什么。
病房門打開,一位氣質華貴保養(yǎng)得當而看不出實際年齡的婦人走了進來,看著窗前的男子,用著與她周身氣質完全不相符合的聲線——細膩而又溫柔地問道:“他睡多久了?”
男人聽出了聲音主人的疲憊,糾正了一下鼻梁上戴著的眼鏡,合上手里的筆記本,幾個跨步來到婦人的身邊,攙扶著婦人來到床尾,說道:“中午過來后,一直沒醒!”
男子說完,看了看婦人,又繼續(xù)問道:“時叔的情況怎么樣了?”
“已經穩(wěn)定下來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這父子兩人只要一個出問題,另一個也就會跟著出事?”
男子聽了這話,笑道:“小遠這邊已經穩(wěn)定下來了,您在時叔那邊已經守了一下午,要是累了您就先回去。晚上我在這兒守著,要不然等宋玨放學了讓他過來也行?!?p> “又去麻煩小玨,他上學累,你今天晚上要是值班就順道照看下,他這毛病三天兩頭就鬧一回,我也習慣了,等他醒了自己知道回去,哪還要人專門來照看?”
聽到這話,男子為病床上的青年感到心酸,苦笑著勸解道:“小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正是需要關懷的時候,他半夜醒來要是看到身邊有人守著他,這對他的治療也有很大的幫助?!?p> “就是為了治療他,他爸爸才躺在床上的?!?p> 男子嘆了一口氣,道:“依我看,您現(xiàn)在就應該多呆在家里好好陪陪小遠,時叔人在醫(yī)院,醫(yī)院的設施和醫(yī)護人員一個不缺,況且還有我在,您不能讓時遠幾乎失去一個爸爸的同時,還同時失去了媽媽!”
“這話是時遠對你說的?”婦人的語氣驟然一變,皺眉問道。
“小遠從沒對我說過這些,真的!只是他最近做噩夢比較頻繁。宋玨那個小子從小就不黏我,就小遠黏我,我是心疼小遠這個弟弟?!?p> “你心疼他,就來教訓我???”
“我哪敢教訓您??!您交給我的任務是把小遠治好,但最近一段時間一直沒有進展,我是想要您從旁協(xié)助我?!?p> 女人沉默了一小會兒,轉身說道:“等他醒了再說.…..我先回去了,你下班了也早些回去?!?p> 當女人走到門口的時候,正好和從門外進來的時遠撞了一個正面。
“媽?”
可是從屋里走出來的女人像是壓根就沒有注意到站在門口的時遠,目不斜視地離開了病房。
時遠看向病房內,正好撞上宋祁的眼神。
“大祁?”
站在窗邊的宋祁直愣愣地看著病房門口,直到女人的身影消失之后,又才拿起放在床尾的筆記本跟著離開了病房。
時遠看著宋祁旁若無人的從他面前走過,猶豫是要去追宋祁還是繼續(xù)往前?頓了一下,時遠來到了床邊。
夕陽斜下,晚霞的紅光透過玻璃窗籠罩在病床上的時遠的身上,讓時遠的臉上終于恢復了健康的血色。
只見病床上的青年眉清目秀,鼻梁高挺,和平日里照鏡子的感覺完全不同,讓床邊的時遠只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原來我長得這么好看!時遠滿意地笑了出來。
接著就看到病床上躺著的他像是被床邊的他自己的笑聲吵醒了,眼瞼動了兩下,接著時遠便清醒了!
輕輕地嗅了嗅周邊環(huán)境的氣味,那份獨屬于醫(yī)院的,在時遠兒時的記憶里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環(huán)境,給了時遠實質的感覺。
緩緩地虛睜開眼睛,外面的光亮透過棕白相間的格子窗簾將整間病房照的透亮,又重新將眼睛閉上感受這份朦朧的感覺。
旁邊的病床上傳來了低聲的交談,雖然與時遠隔有一個床位的距離,可對于剛剛清醒過來的時遠而言,交談的內容也是一清二楚的。
站在床邊說話的人再不是像夢里的人,如一朵云般,若有若無,即使將他照顧得面面俱到,卻依舊讓時遠感到不夠踏實。
聽到身邊的人在談論自己,夸大其詞的描述自己七孔流血的渾話,真要是七竅流血,我早死了好不好?時遠腹誹道。
時遠記得他從學校離開后便來了這里,多半在宋祁給他治療的過程中又出了意外,所以才一睡不醒的。
從小到大的心理治療,要不是因為他和宋祁之間達成的共識,哪怕是宋祁,時遠也早不會來了。
下床、穿鞋,看到上衣沾染的斑駁血跡,時遠這才知道隔壁床說的話原來并沒有夸張。
得去買一份豬血吃才行,時遠想著便來到了大街上,想要去找一份賣血旺的小店。
穿過熙熙攘攘的大街,時遠徑直朝前走。走著走著,看著眼前熟悉的濱海路,時遠摸了摸腦袋,這不是學校附近嗎?
旁邊兩個身影一閃而過,只聽見焦急的聲音傳來。
“跑快些,不然就要遲到了,第一節(jié)就是地中海的課,我可不想被他逮到?!?p> 要上課了?今天星期幾?現(xiàn)在幾點了?一連串的疑問從時遠的腦海中冒了出來。
身為學生的直覺,讓時遠的腳不由自主地跟著朝學校那邊跑了起來。
不一會兒,時遠便來到了他所就讀的華崧中學的校門口。
看著校門口那些個灰蒙蒙的看不清面容長相,辨不明是男是女的身影后,時遠這才反應過來,他還在夢境里,只不過不是在他自己的夢境里,而是進了別人的夢境中。
時遠有些郁悶,做夢都還要回到學校,學校是不是該給頒發(fā)一個優(yōu)秀獎??!
就在時遠站在校門口打算轉身離開的時候,幾個人影急沖沖地朝他跑來,其中一人還看了時遠一眼。
時遠認出了對方,是他的同班同學楚蓁蓁,她旁邊的女生雖然只有一個背影,但時遠知道也是他們班的同學,叫鐘黎。
兩人從時遠的面前跑過直接進了校門,時遠的雙腳不由自主地跟在兩人的身后跑了起來。
看來他現(xiàn)在是進了她們某個人之間的夢了,時遠暗自想到。
可是為什么會是她們呢?
之前還空白一片的腦袋,此時什么都想起來了。只要不是在時遠自己的夢境里,他就能記得所有事。
時遠想起了體育課上他昏倒的事,想起了有個女生捧著他的腦袋要送他去醫(yī)務室的事。難道因為體育課上的事,她們私下?lián)奈?,所以夢到我了,這么說之前抱著他腦袋的人很可能就是這兩人中的一個?
原本想要離開的時遠,因為這個變故讓他不由得好奇起來,想要知道是誰在偷偷暗戀他?
想到班里美女的楚蓁蓁和鐘黎可能在暗戀自己,時遠腳下的步伐頓時就變得輕快起來,剛剛還討厭做夢都得進學校的想法被他拋到了腦后。
時遠來到教室門口,正打算跟在兩人的身后一起進入教室的時候,卻看到他本人的座位上已經有人了。那人雖然看著窗外,可時遠卻毫無猶疑的肯定那就是他本人,而且楚蓁蓁還坐到了那人的旁邊。
楚蓁蓁坐下后,像是在同看著窗外的“時遠”說話,可那個時遠卻完全沒有搭理她。
教室門口的時遠見狀,疑惑道難道是楚蓁蓁?時遠雖然高興,但卻又想起在他的印象中,他和楚蓁蓁之間似乎連話也沒有說過。
班里的同學時遠在分班后的第一天就全都記住了他們的名字和容貌,可同學了大半年的時光,真正和時遠交流過的除了郝靜和宋玨以外就只有學習小組里的人。
之前在校門口見到的那個背影的主人鐘黎就是上學期和時遠同一個學習小組的成員,時遠覺得被鐘黎夢見的可能性應該更大一些才對。
抱著想看看鐘黎坐在哪兒的想法,時遠開始四處張望,眼神掃視了好幾圈發(fā)現(xiàn)除了坐在楚蓁蓁的身邊同她說話的少許幾人外,班里的其他人大多都埋著頭,看不清臉,更看不見鐘黎在哪兒?
時遠這下才確定他是真的進到了楚蓁蓁的夢里。
弄清楚了夢境的主人,時遠便開始盤算怎樣才能將楚蓁蓁叫出來,問問楚蓁蓁的想法?
就在這時,時遠余光瞥見老師拿著一本化學書遠遠地走了過來,時遠下意識地咧嘴一笑轉身與老師招呼問好。
一張五官模糊像是被熨斗熨燙過的臉皮一下子出現(xiàn)在了時遠的眼前,嚇得時遠轉身就逃。
跑了幾步,剛剛跑過教室的后門,時遠腳下的步子就怎么邁也邁不出去一步。
回過頭一看,發(fā)現(xiàn)他此時正好站在教室里的楚蓁蓁的視野邊緣。再往前一步,他將看不見楚蓁蓁,而楚蓁蓁也將看不到他。
看著化學老師走進教室,時遠猶豫著要不要從室后門溜進去的時候,就聽到老師的聲音響起。
“時遠,上課了怎么還不進來?”
“時遠一直在教室?。 ?p> 正準備從教室后門溜進去的時遠,聽到班里的人哄堂大笑,抬起頭再看講臺,發(fā)現(xiàn)化學老師正看著座位上坐好了的那個他,之后就再沒多看教室外面一眼。
為了不影響這節(jié)課,不影響這個夢境,時遠便只是站在了教室的后門外??粗淌依飪H能看清面容的兩個人——楚蓁蓁和另一個他。
在同一個夢里出現(xiàn)兩個自己,這是時遠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不過卻不是他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
以前在進入別人的夢境里時,時遠就見到過做夢的人在夢境里見到了做夢者本人的情況。
這種情況下,似乎只要兩個靈體靠近就總會發(fā)生一個被另一個吸收的情況。而這種被吸收的結局又似乎是一個被共知的消息,所以但凡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時候,先發(fā)現(xiàn)的那一個就總是會避開另一個。就像是害怕什么似的。
時遠想要離開,可是卻沒有辦法離開,就這樣在門外站了整整一節(jié)課的時間。
下課鈴響,為了避免和教室里的那個他碰面,百無聊賴的時遠只好趴到陽臺上發(fā)呆,想著要怎么單獨去見楚蓁蓁?
一個眨眼的功夫,時遠又來到了小花園里。
小花園位于學校東南角,白日里因為偏僻少有人來,太陽落山之后,這里便成了校園里最受歡迎的一處景點。
此刻還是白天,時遠隔著花池假山,看著對面的兩人,楚蓁蓁和另一個他。
時遠接著假山的遮擋認真地看了看對面的那個他。一件黑色的襯衣扎在一條黑色的褲子里,顯得他很精干,卻也冷漠。手腕上還有一塊黑色表帶的手表。
時遠摸了摸他空無一物的手腕,想著他最討厭的黑色,原本還覺得有希望的感情瞬間變得渺茫起來。
楚蓁蓁喜歡的是這類型?
可我什么時候這樣穿過?時遠不禁暗想道。
再看楚蓁蓁仰起頭,一臉嬌羞、憧憬的模樣,時遠沒想到他的形象在楚蓁蓁這兒竟然會變得這么高大。前一刻還渺茫的內心又變得膨脹起來。
再看他自己那張自認為不錯的側臉、鼻梁、輪廓,發(fā)型都是那么無可挑剔,這和照鏡子不同,這要比照鏡子更立體一些。
楚蓁蓁要說話了,時遠連忙坐到身旁的花池邊上,豎起了耳朵想要聽聽兩人之間說了什么?
對話傳入了時遠的耳朵,興奮、羞澀的情緒中夾雜一絲鄙夷。
自從遇到石頭之后,他有多久沒有進到這些認識的人的夢境中了?時隔多年,一進來竟然又干起來偷聽的行當,時遠有些鄙夷他自己。
但無論時遠再怎么看不起他此時此刻近乎猥瑣的行為,這畢竟也是時遠十七年來,第一次被人當面表白。雖然并沒有站在他的面前對著他本人表白,可這卻并未動搖時遠興奮的狀態(tài)。
就在時遠一個人暗自興奮的時候,對面的兩人像是有所感應,楚蓁蓁看了看她眼前的人,隨后又向時遠這邊看了過來。突然一下,兩人都消失了。
時遠睜開眼睛的時候,還能感受到他自己如搗蒜般的點頭動作。
腦子里還在不斷地回響那句“~~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喜歡你了,畢業(yè)以后我嫁給你好不好?”
一陣涼風吹來,露在被子外的肩膀自發(fā)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想要提醒這位還沉浸在美夢里的主人。
興奮中的時遠,轉過身大大咧咧地仰躺在床上,看著頭頂上照亮的天花板,看著那個用成績單換來的大燈,看著墻上的油畫隨著被風吹動的窗簾忽明忽暗。
我這是醒了?反應過來的時遠立馬從床上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