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人的那些事（7）

　　　　這晚李艷發(fā)藥，病人們都吃完藥了，她推著藥車往回走，藥盤里還有一盒藥，這盒藥的主人是葛遠心，此時他正安然坐在餐廳面對北墻的長椅上，背對著李艷，他神態(tài)優(yōu)雅，一副怡然自得的架勢，李艷喊他吃藥，他頭都沒抬，裝起了糊涂，“吃什么藥？”這是在公然挑釁。病人們一看全都圍了上來，張林也跟著勸，就差求他了，他依然紋絲不動，就當沒事似的。擺出一副大爺味，“吃什么藥？我不是吃過藥了嗎？”這小子看來是覺得來硬的不行，開始了曲線抵抗：你們不是整我嗎?撬我的牙關(guān)，灌我的藥嗎？今天我也刁難刁難你們，讓你們不好過。

　　事情僵在了那，李艷不走，其它病人也都沒法走，因為餐廳的門沒人開。李艷冷冷地道：“別給你臉你不要臉?！?p>　　旁邊的病人也紛紛開了口：“你把藥吃了不就算了嘛？”

　　“這么多人就等你一個人了?！?p>　　“、、、、、”

　　見眾人都對他不滿，他也覺得耍的差不多了，才從張林手里接過了藥，他吃完藥，又把他那像棉布做的黑西服優(yōu)雅的撣了撣，那意思是我算是照顧了你們，給你們個面子。

　　病人們睡覺后，張林在病區(qū)走廊和病人及病人家屬聊天，秦洋媽提起那天綁姚正旭的事，一邊說一邊笑，說：“那天你真是沒屌用，被人用腳踹成那樣。”張林想想也是，那天可真是夠狼狽的。和尚說少的衣服也是姚正旭給偷偷扔掉的。說有次講了姓姚的幾句，他因此就懷恨在心，“我那天靈光一現(xiàn)，法眼一開，就像親眼看見他偷衣服一樣，我找他一問，他就承認了，他一個勁的說對不起，我也就算了。我那套僧衣六百多塊呢?！睆埩肿聊ミ@和尚莫非有什么法術(shù)不成？

　　和尚睡覺去了，病區(qū)更顯得寂靜，連光線似乎也暗了起來，蘇睛他媽低聲的說起了蘇睛的過去，這是張林感興趣的：她說我們家是做食品的，半夜就起來做，忙的不得了。他爸有時嫌蘇睛做的慢，說過他好幾次。有天蘇睛做著做著突然說：“我要洗手，我要洗手?！比缓缶褪遣煌５南词帧?、、、他的病原來是這樣得的。

　　張林問秦洋媽秦洋以前是干什么的，她說他在一個窯廠干，是燒磚窯的，磚窯里很熱，有一天他干著干著就突然犯了病、、、、、有這樣的事？這是耐人尋味的，張林仿佛看到了在一片荒涼的小山坡上的那個磚窯，那是個什么樣的磚窯？黑磚窯？、、、、

　　2009.4.8 兩頭班，晚上是小鄧發(fā)藥，發(fā)完藥后她推著藥車來到餐廳門口，門口直挺挺的站著身穿醫(yī)院紫紅色睡衣的鄭林生，小鄧對他說：“吃藥了。”

　　“我不吃藥?！彼裉煊辛梭@人舉動，

　　張林趕緊勸他，他不緊不慢彬彬有禮的說：“我不需要吃藥?！?p>　　病人們?nèi)级略诹碎T口，有病人也勸他把藥吃了，說我們就等你一個了?？伤蝿e人怎么說，他的解釋就是我沒病，不需要吃什么藥，所有的病人都被堵在了那，總不能為了他大家都不回病房睡覺吧?僵持了一會，小鄧只好把走廊門打開，讓病人們先回病房，張林和老黃只好把他帶回病房約束起來，他仍是牙關(guān)緊咬，堅持不吃，為了護士的工作順利進行，張林也只好對這位清華的高材生不恭了，雖然他并不希望這樣。他捏著他的鼻子，他仍是不張口，他又用手用力捏他的兩頰，他終于被弄的張開了口，藥被硬灌下去了。

　　病人們剛?cè)胨痪?，小鄧突然對老黃說：“你們?nèi)ナ畼?，有個女病人要約束一下。”

　　張林知道這是去幫忙，到了那病區(qū)最里面的一間病房，里邊是亂作一團，幾個女病人在那大喊大叫，其中一個指著坐在地上的一個女的叫到：“她砸了我的臉盆，還把我的眼鏡搞壞了。”張林看了一眼地上的這個女的，這個人他見過，一次在樓下辦事，他看見一個女的在小車里是又喊又叫，顯然是剛被家屬送來的，她三十來歲，身材豐滿，長的十分俊俏。車上的一個男的緊緊的拉著她，另一人則匆匆下車去辦手續(xù)。沒想到這次又遇見了她。旁邊一個長的又矮又瘦的年輕小護士也在那指著坐在地上的她是又喊又叫，看得出是被氣的不輕。一旁的女護工還算鎮(zhèn)定，她微笑著說，：“我們弄不了她?！庇谑菑埩趾屠宵S一個拎腿，一個抱胳膊把她往床上抬，起初她還掙扎了一會，可一被抬上床，她就不怎么動了。她閉著眼睛說：“你們不尊重我是吧？”可能意識到旁邊站著男的，她下意識的撩她的上衣，又用手把褲子往下推，連肚皮都漏出來了。這是什么意思？這是耐人尋味的?？蓻]等她進一步的動作，她就被約束起來了。在綁她的腿時，年輕漂亮的小護士脹紅著臉大叫：“把她的兩腿并起來綁?！?p>　　那意思是你太膽大包天了，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竟敢在這神圣的場所搗亂，尤其是破壞我管轄下的良好秩序，你可真是反了，你竟敢藐視于我，冒犯于我，今天要是不給你大大的吃點苦頭，你是不知道厲害。

　　兩腿并攏的綁法令人眼界大開，真可謂綁法新奇，其痛苦可想而知。等待這個‘搗亂分子’的是多么嚴厲的懲罰。

　　回到病區(qū)，和任洋他爸聊天，張林知道了他是淮南一家大型煤礦的職工，他說任洋曾在當?shù)鼐癫≡褐委熯^，說那里的藥都是由專人送到各病區(qū)的，說要是每個病區(qū)的藥都由護工去拿，那得雇多少護工啊?而且那邊的病人會定時去病區(qū)外的廣場活動，不像這邊的病人整天都被關(guān)在病區(qū)里，他說任洋其實患的是腦炎后遺癥，當?shù)氐尼t(yī)生把他誤診為了精神分裂，‘氯氮平’藥應一次吃兩片，卻讓任洋超劑量一次服了三十九片，才弄成現(xiàn)在這樣。不幸啊，這是個不幸的家庭。

　　何護士突然來喊，說：“老張，你早晨醫(yī)生走廊的地沒拖?！焙堪?，太糊涂了。這要是把護工每個班的工作都整理打印出來一發(fā)不就省事了？光靠口頭傳授那容易記那么多？唉，還是多用筆記記吧。

　　夜晚的病區(qū)靜悄悄的。但總有幾個病人睡不著，在走廊東邊聊天，有個小伙子今晚也沒睡，他沒坐下，只是在張林旁邊轉(zhuǎn)著，他個子不是太高，留著短短的頭發(fā)。張林不知道他的姓名，可對他的印象非常好，每次病人吃完飯，他都幫著抹桌子，掃地，有好幾次張林打掃餐廳，他都這樣，搞的張林非常不好意思，張林說：“我來吧?！彼蓟卮稹皼]事的?！蹦憧催@個人，天天都不計得失地做著義務勞動，從他的外表舉止上看，他是個有文化有修養(yǎng)的人，同時張林還記得他晚上睡覺的姿式----他是趴在床上睡的。

　　但他也是個沉默的人，沒見他說過什么話，正好晚上沒什么事，張林說：“聽你的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是江西JDZ的?！?p>　　“你在南亭工作？”

　　“我在工業(yè)大學讀的本科，然后進了南浦車輛廠?！蹦掀周囕v廠那可是江東赫赫有名的企業(yè)?！拔壹揖驮诮瓥|。弄了半天你是南浦廠的?！睆埩钟悬c興奮，因為在這又遇到了一個同區(qū)的老鄉(xiāng)，同時他也對他感到由衷的敬佩。他有一個聰明的頭腦，在現(xiàn)在這個畢業(yè)生不包分配，競爭如此激烈的社會里，能躋身于這樣一家大型國有企業(yè)并不是能輕而易舉能做到的。因此不能不說他是幸運的，可他為什么住到了這里？這就不是張林所能開口的了。

　　可能是出于對張林的信任，這個沒見他說過什么話的人說：“那時候我坐辦公室，整天沒什么事，于是就東想西想，整天想的就是房子啊，車子啊，票子啊、、、、”他的話雖然沒說完，但意思很明了----那就是想到最后把頭腦想壞了。

　　看看這個人，他完全是想錢想瘋了。

　　過了一會和尚又來聊，他不到十點多，是不會睡覺的。張林對和尚來這住院，曽相當疑惑：“他出家前是干什么的、、、、、、”

　　“我以前開了家財務公司，出家后把一切財產(chǎn)都給了老婆?！睘檫@事張林還問過老黃，老黃說：“他以前開了家財務公司，他以前開了家財務公司?！贝丝趟麊枺骸袄蠌垼阒烙^世音為什么叫觀世音嗎？”

　　“不知道。”誰都知道觀世音菩薩，難道這里面還有什么說法？

　　“觀世音，觀世音，就是聽世上人的一切聲音?！焙蜕械闹v解大為新奇，也確實有理?！靶欧鸬娜耍綍r自會有人來幫你，比如說當你有難時，觀世音菩薩不是真的現(xiàn)身在你面前，她會借另外一個人的身份來適時的幫助你。”張林一聽連稱有理。他琢磨：可不是這么回事？近來下崗又順利上崗，可能真是緣于平時做了些善事。

　　張林有次對和尚說：“實際上我對寺廟蠻感興趣的，當初也動過出家的念頭?！?p>　　“出家人講究的是四大皆空，首先一般人財色兩關(guān)就過不了，你出家能不考慮財？”

　　張林自忖難以做到，搖了搖頭。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出了真實想法：“我想出家是想在廟里看能不能掙到更多的錢?！笔堑模F(xiàn)在的寺廟是太有錢了。

　　和尚又問：“看到漂亮的女人能不想？”

　　張林這方面的念頭雖然淡了，但絕無把握今后就不近女色。因此也只好如實回答：“不能?！薄澳憧?，這最起碼的兩點你都做不到，還談什么出家呢？”

　　總之，對和尚張林是敬佩的，覺得他是個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