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住院藥房（）
第二天早晨，張林在公交車上不敢看報紙了。他提前來到了醫(yī)院的門診大廳，雖說八點還不到，可大廳的幾個掛號窗口前卻都站滿了人在那排隊，還有保安在那晃悠。
他去了趟洗手間，小便池的前面是一長排不銹鋼架子，架子上有一條條的空檔，他弄不清這架子是什么意思。站那正準備方便，一個黑瘦的大個子保潔斥責道：“站上面去?！焙莅 埩终旧先ピ诜奖慵磳⒔Y束的時候，才弄明白這架子是為了小便能滴在那空檔里。
大廳的墻邊有一排塑料椅，他找了個座位，坐那點了一根煙。他估計這兒不許抽煙，可只要沒人問先抽著再說唄。
八點到了以后，他便去了門診，那兒的處方有好幾捆，他整整裝了三塑料袋，然后拎著就去找那個唐會計。到了昨天長發(fā)女指給他看的大樓跟前，他傻眼了——一樓號是個大大的9字。昨天那長發(fā)女不是指的就是這棟樓嗎？可樓號卻不對。那長發(fā)女說的明明是7號樓，那就到7號樓吧。7號樓在9號樓的后面，可那里的地形和昨天查看的時候完全不一樣，這讓他驚詫不已。他又跑到前面的9號樓，地形是對了，可樓號又不對。時間長了，這三個塑料袋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張林的汗都下來了。他又去了7號樓二樓，問了幾個人說你們這是不是收處方的？對方也弄不清是咋回事。好在他還記得藥劑科，問了最后一個人才確定還是在9號樓。就這樣來來回回幾趟，才算找到了那唐會計。
唐會計是個男的，黑黑的臉，大約四十歲左右。張林免不了抱怨了幾句，說找了半天才找到這?！啊蟊！皇歉阏f了藥劑科在二樓，怎么會找不到呢？”
“可她說是在7號樓，所以才害的我東找西找。”
“不在7號樓，在9號樓?！?p> 這唐會計說話語氣平和，慢條斯理的。他交代了張林下午要做的事：到中心藥房和門診收紙盒，另外把那里的碎屑子收走。張林心里刻意記下了中心藥房和門診，心說不能到時候搞錯了。他還要了唐會計的辦公室電話。
“我手下管著七個工人?！甭牭某鲞@姓唐的說這話的時候頗為洋洋自得。最后唐會計讓一個女的帶張林去庫房看看。這女的有五十上下，穿著一身白大褂，張林邊走邊問：“老師，您貴姓？”
“免貴，姓蔡。我不是老師，別喊我老師?！?p> “大?！钡娜艘簿褪桥R時工和醫(yī)院職工在衣著上有個明顯的區(qū)別——“大?！比说囊路际敲咨纳弦潞退{大褂，而眼前這位卻穿著白大褂，對此張林感到有點意外，“你不是老師，你也是‘大保的’？”
“我也是‘大?！模彩桥R時工?！迸?，原來如此。
到了庫房后，蔡師傅先走了。庫房在門診大樓的地下室，不是很大，里面已經堆了一些紙盒，張林把里面的小推車拿了出來，便往回趕，進3號樓電梯時，小推車碰到了一個女的。她抱怨起來“師傅，你慢點?！彪m說輕輕碰了一下，沒什么事，卻在張林心中引起了高度警惕——這小推車可是個鐵家伙，底下還伸出了兩個鐵爪子，今后在電梯里還真得注意點。到了住院藥房門口，他一手抓車，一手正準備推開那扇大鐵門，不知為何，那車突然脫離了他的控制，咣當一聲就砸在了地上，幸好還沒把瓷磚砸壞。刺耳的響聲驚動了里面的老師，她出來看了一下，連說：“慢點，慢點?！?。唉，看來出師不利啊。
回到藥房，他先去找領導，這領導看上去五十上下，矮矮的個子，皮膚有點黑，臉上疙疙瘩瘩的不那么平整。“董老師，跟你說一下，我早上不能先到這了，要先去唐會計那送處方?！?p> “好的，好的。”這領導倒也十分爽快。
“你能不能留個電話給我，萬一有事好聯系?！?p> “好的，好的。”領導還是那么爽快，抓筆就在一張小紙條上寫了起來，張林接過一看，別看領導個子小，字卻寫的很大，從他的舉止和筆跡上看，顯得他很自信。
張林來到走廊，林老師笑嘻嘻的過來了，她給了張林一把小裁紙刀“這個是用來裁紙箱的，注意別劃到手?！边@空紙箱的箱底是膠帶封住的，的確要小刀劃開來才能拆好。董老師也在旁邊說：“干活要注意安全，安全第一。”
拆紙箱，發(fā)藥這是上午要干的事，閑下來的時候張林就和老周坐在藥箱上閑聊。這老周張口閉口“你媽，你媽?！钡?。換做以前，張林心里會很不高興。可眼下對于老周的“你媽，你媽。”的，他是完全麻木了，他連一絲一毫的不滿的都沒有。這不就是一個人的口頭語嗎？相反他覺得老周這人挺隨和的。老周說起了張林的前任老趙，他邊說邊指向了旁邊的藥箱，“他早上一來，就趴在這睡覺?！?p> “那怎么行，他不干活睡覺，那不是吭你嗎？”
“實際上我無所謂哦?！崩现苓@么一說，讓人覺得他受了委屈，確切的說，是張林覺得他有點可憐，值得同情?？衫现芩查g又豁達起來，他笑嘻嘻的接著說：“他天天晚上打麻將，一打就是半夜，白天哪有精神？一到下午就看不到人影了，林敏到處找不到他人?！边@老周似乎喜歡刨根問底，從張林以前是干什么的，到他的個人問題，他都想知道。當然張林也對老周了解了一番，老周六十多了，退休了，是醫(yī)院返聘的。雖說他六十多了，可手腳利索，拿藥的動作是特別的快。對張林不熟悉的藥，他就會說：“‘高能’在這，‘tp’在那”
有個特別漂亮的丫頭推車進來說：“發(fā)水?！碑斎弧l(fā)水’也就是發(fā)藥了，她個子不高，胖乎乎的，白白的皮膚，大大的眼睛。她轉身出去時，院院在她背后做了個曖昧的動作。張林問：“這人這么年輕，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吧?！薄澳贻p吧，可人家都有小孩了?！薄斑@個真看不出來?！薄澳鞘侨思冶ｐB(yǎng)的好，要是干一下該多爽。”他一邊說著，一邊奸邪的看著張林?！八惺裁?？”“叫潘琴?！?p> 下午張林在小車上堆好紙箱正準備捆綁時，董老師看了就上去動手，說：“我來捆?！睆埩忠豢矗泵r阻?！拔襾?，我來。”怎么能讓領導動手呢？一番推讓后，董老師見張林執(zhí)意要自己干，也就罷了。紙箱送到庫房后，張林又去了中心藥房，只見走廊盡頭的紙箱堆成了小山。張林便對里面的人說：“你們要先把紙箱拆好，我才好拖。”兩個看上去五十歲左右的女的說：“我們哪有時間拆，要拆你自己拆?！边@就怪了，昨天來的時候明明看見紙箱都是拆好放在墻邊的。這下好了，倒要自己來拆，沒辦法，拆就拆吧。一個年輕的男老師說：“紙箱拖走后，這里的垃圾也要清走?！边@些垃圾都是藥的包裝，都是些塑料殼、膠囊殼之類的。在地下室倉庫門口，張林遇見了老趙，他說：“倉庫的門不要鎖，下午還有人要擺紙盒進去?！卑鸭埡信M庫房后，張林又去中心藥房清那些塑料垃圾。這些塑料垃圾，有滿滿一大塑料桶，等運到了垃圾場，他看到了對他來說是極其震撼的一幕：這垃圾場實際上也就是個大的垃圾儲藏罐，前面有個和地面齊平的漏斗，旁邊則是成堆的垃圾袋。地面潮汲汲的，也是油膩膩的，漏斗前還散發(fā)著陣陣刺鼻的餿飯味。只見有個人在那彎腰扒拉著什么。這人是個駝背，四十來歲的樣子，有點齜牙。他個子本來就矮，再一駝背，就更矮了。他就在那打開的塑料袋里扒拉些快餐塑料盒，小紙盒，礦泉水瓶什么的，要的東西就撿出來分分類，不要的就扔在了那漏斗里。他扒拉這些東西是準備賣錢。
回到藥房后，就去靜配撕水，臨下班時，張林和里邊的人打招呼：“老師，我走了?！币粋€戴著眼鏡的胖乎乎年輕女老師說：“師傅辛苦了。你走吧?！?p> 第二天早晨提前到醫(yī)院，張林依然坐在門診大廳那先定定神，抽根煙。昨天因為排隊掛號的人多，沒被保安發(fā)現，可今天就沒那么幸運了。一個四十來歲的保安過來用手一指：“這里不能抽煙?！笨磥泶髲d是不能抽煙了。他又跑到了樓道里繼續(xù)抽。
八點一到，他拿了處方去唐會計那和他溝通：“唐老師，你這有記號筆嗎？我準備在紙箱上做個記號，以防弄少了?，F在庫房的門沒鎖?！睆埩钟X得庫房的門沒鎖是個大問題，這房門都沒鎖，怎么保證紙箱不會少？所以他提出要記號筆作記號。
唐會計慢吞吞的找了一支筆遞給張林，接著問道：“庫房的門沒鎖啊？”
“老趙說下午有人要送紙盒進去，讓我不要鎖?！?p> “除了中心藥房、門診，還有哪有紙盒??？”他若有所思的這么自言自語的說著，似乎很納悶。
“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不讓鎖門?！?p> “除了中心藥房、門診還有哪里的紙盒要送??？”唐會計又慢吞吞自言自語的說了一遍。張林似乎想起了什么。“門診還有紙盒要送？那我還沒去?！边@唐會計本來是側坐在辦公桌后面的，他一聽這話，便把身子往后一靠，仰著臉看著張林說：“那天不是跟你說要把門診的紙箱弄走的嗎？”對于這樣的問話，張林覺得不好回答。那天他提醒自己記著這事，可他又摸不清頭緒，就把這事給耽誤了下來，不過他答應下午去看看。
“這門不鎖不行，我看最好換一把新鎖?！睆埩终f。
“你去‘大保’那看看，問他們要一把?！?p> 你這里收紙箱賣錢，反倒向別人要鎖？你咋這么摳門呢？張林去‘大?！堰@情況說了，他忍不住叫了起來：“就一把鎖還向你們要，這庫房本來就是他的事，這也太小氣了吧?！?p> “算了，算了。不就一把鎖嗎？”‘大?！娜说挂菜?，門鎖的事算是順利解決。
下午去了門診的后門那，果然見那堆了不少紙箱，前兩天剛認識的那個“大保”聘用的老湯正好在那，這是個干瘦的老頭，他說他已經退休了，在家無聊，就上這干了。此刻他拉著臉看著張林說：“張師傅，你下午要來的話，必須要兩點鐘把推車送過來，你看前面拿藥的人那么多，你車子不送過來，我這邊不好送?！边@叫什么話？張林心說，我兩點上班，必須先把紙箱送進倉庫，再也不可能兩點準時先到你門診來。正這么想著，門診的美女負責人見張林來了，也在一旁說道：“我們這邊送紙箱，庫房的鑰匙是不拿的，我們不要庫房鑰匙。”聽得出來，她這是怕擔責任。張林說：“這樣吧，下次我來送好了，你們就不用送了?！?p> 次日，張林把情況向唐會計說了，說去“大保”那要了一把新鎖，把門鎖換了。唐會計說：“我的意思也是由一個人統(tǒng)一管理比較好?！睅滋煜聛硪院?，張林總算把頭緒理清了。
地下室倉庫的拐角堆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冰袋、抹布、書，等等，等等。不用說，這都是前任留下的，張林翻看了一番，不由的一陣感慨：人總是想占有許多東西，可到頭來什么也沒帶走。這里留下的東西就說明了一切。不過他看到了一個簡易的躺椅，這玩意倒是好東西。今后中午睡覺不用愁了。另外，他還帶走了一本書。
一開始去中心藥房收紙盒的時候，張林就看見一個小矮個子站在離這幢大樓的不遠處看著他，這人他八年前見過，是給病區(qū)送飯的。不過他現在也收起了紙盒，他收的是小藥盒，張林則收的是大紙箱。張林心中有數，他干這個必然會影響他的生意。想到會得罪人，張林心里有點緊張，不過他板著臉裝作不認識他。中心藥房那個五十左右的大個子女老師就曾說起過他，說他經常摸走廊的紙盒?！澳悄銈儾荒芸粗?，不讓他摸不就行了？”
“我們在房間里干活，哪能看的住他？所以說你下午要早點過來把紙箱收走?！蹦莻€五十歲左右的女外勤也口氣堅決的說道：“我們憑什么給他紙箱，就是不給他?！焙莅 埩忠猜犝f過他以前常和那老趙竄通起來搞紙盒，也就是那老趙常常把紙箱偷偷便宜賣給他，看來這姓李的在中心藥房的財路要斷了。幾天一過，這姓李的果然有點沉不住氣，他主動跟張林說：“中心藥房的紙箱不是太多，你用不著天天去?！睆埩致犃藳]吭聲。
這天姓李的在住院藥房走廊一看紙箱又被張林收光了，他便跟張林說：“你每天留幾個紙箱，我要裝小紙盒。”
“你收小紙盒應該自己帶東西來裝。”
“我?guī)|西來裝？你干脆說讓我?guī)Т矄蝸硌b呢?！睆埩忠宦?，往旁邊一站，沒吭聲。心說，你愛咋地咋地。他一看這光景，突然發(fā)火叫了起來：“不干了，不干了?！睆埩致犃送瑯記]吭聲。這時姓李的看見林敏在靜配門口，就放軟了口氣跟林敏說：“林老師，給幾個箱子裝紙盒?！绷置艟剐ξ恼f：“給他幾個箱子?！睆埩忠宦?，就不好再說什么了。后來因為那大號紙箱靜配要用，就收了回去，張林也就每次留幾個大點的紙箱專門用來放小紙盒，這姓李的每天下午也就大小紙盒一秤了事。
接下來的日子，一旦靜配把小紙盒倒進那幾個空箱子里，張林就把那紙箱里的小紙盒踩了又踩，然后再把其它箱子里的小盒子倒進去，這樣裝小盒子的大紙箱就能騰出來了。六個箱子就能并成三四個。箱子里的膽也都掏了出來。“院院”在一旁看了笑嘻嘻的說：“狠那，連湯都不給人家喝?！闭f歸說，他看張林這樣，又親自來了一招，他弄了小半盆水往紙箱里倒了點，說：“過一會再踩。又能下去不少。”過會張林一試，還真下去了不少。姓李的很快發(fā)現了這招。這天他拉著臉說：“再往箱子里倒水，我就不收了?！?p> 那個戴著眼鏡的叫小蓮子的年輕女老師則笑嘻嘻的說了好幾次：“腦康復院的紙箱子是黃金。”而“院院”也經常一邊用那手術室的小手術刀劃著紙箱一邊笑嘻嘻的說：“天天為了幾個毛盒子鬧死了?！薄岸际切┙蟠蟊I?！?p> 這天張林又和中心藥房的大個子老師聊到了小李，她拿著記賬本看了看：“小李最近拿了幾次都沒記?！惫烙嬤@姓李的因為來氣，干脆秤小紙盒時也不記賬了。張林問：“他秤的時候你們不看？”
“我們才不看?！?p> 那女外勤也說道：“隨他怎么秤，怎么報，我們不問，但大紙箱他一個別想拿走?！?p> 張林說：“實際上控制不了他，你看我們那，我本來是不給他箱子的，可那天林敏說給他幾個箱子，我還好講什么？”
“林敏不是蠻狠的嗎？”言下之意，林敏怎么在這事上軟了？
每次在住院藥房秤小紙盒，張林看到的情形幾乎和中心藥房一樣，只不過中心藥房是小李自己記，而住院藥房則是他收拾完后對靜配喊：“老師，你們來秤一下?！庇谑庆o配的年輕女老師就來到走廊看他抬著秤桿報秤：“三十五斤?！比缓罄蠋熅驮诒咀由嫌浬弦还P。至于那秤準不準她們是從來不看的，估計她們可能也看不懂。不過，這才是君子風范，也可以說是和諧社會誠信的典范。
這里的女老師都稱老周為“院院?！薄霸涸骸惫烙嬕簿褪窃洪L的意思，后來張林有一次問老師這老周為什么叫“院院”？“‘院院’不就是院長嗎。”看來張林猜的沒錯，不過這里的女老師也挺搞笑的。
剛來沒幾天的時候，這天早上張林和院院正好在老董的辦公室，一個美女走了進來，這美女皮膚略有點黑。就聽院院說：“這是梁老師，這是張師傅。剛來的，他以前是干水電的。你家里要是水電有問題，就找他?！边@美女梁老師看著張林說：“好的，好的。水壺里沒水，去燒壺水。”這做派和當年的那個護士長一見張林說的那句：“把手從褲子口袋里拿出來?！睅缀跏侨绯鲆晦H。張林聽了，就拎了電水壺去病區(qū)開水間打水。開水間有個大電水箱，可藥房的老師們是不喝這水的。她們要喝那自己水壺燒開的。這梁老師后來和張林熟悉后，曾對張林說了一句正能量的話：“這么大的人還要人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