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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羆傳

第37章 常山

熊羆傳 熊羆君侯 4597 2021-05-29 20:30:00

  萬順十二年驚蟄,大辛皇宮頤來殿。殿宇宏壯,燈火輝煌,卻在這詭異難測的節(jié)氣里依舊顯得格外陰冷難捱。

  “朕若沒記錯的話,兵部的軍情呈帖報告,劉龍底早在一年前已將李天道那伙逆賊滅于十萬大山之中,朕還專門出了五千兩現(xiàn)銀犒賞將士,后來還擢升他做了楚州安撫使。那么,現(xiàn)在占據(jù)漢楚兩地的又是何人,天下到底有幾個李天道?”

  趙昱端坐在龍椅之上,面前案上放著兵部的加急申報。他橫起眼睛盯著跪在階下的兵部尚書吳光祖,想聽聽對方如何辯解這欺君大罪。

  “圣人,想是……想是當(dāng)初李天道金蟬脫殼、僥幸逃脫,后來死灰復(fù)燃罷……”

  吳光祖伏在地上瑟瑟發(fā)抖,頭都不敢抬一下。

  通曉信息的大監(jiān)在這日已傳信給他,圣人知道兩州之地已失,氣得一晚上沒有睡覺,此次傳他覲見,想必兇多吉少。

  他得信之后就想跑路,只是天道軍已向江北方向挺進,為提防京城混入間隙,京兆尹李海龍已于幾日之前封閉全城,沒有圣人的手諭誰都出不去,此時即便想逃也來不及了。

  “當(dāng)年的軍報呈帖是你簽押的吧?”趙昱嘴角帶著詭異的笑意,跟隨他久了的朝官都知道,他每次這樣笑起來,十有八九是想殺人了。

  此前為了修建陵園之事,當(dāng)朝斬殺戶部尚書之時,他就是一般表情。

  “啟稟圣人!劉龍底他……他謊報軍情,臣下當(dāng)年定是受了奸邪蒙蔽,絕不敢欺君!”吳光祖開始不住地磕頭。

  “死無對證,倒也不錯。那朕再問你,照軍籍上,不算地方團勇,只漢州府直轄的兵馬就有五萬,堂堂一州、千里之地,如何數(shù)日之間便奚落敵手?”趙昱擺出一副好奇的姿態(tài),臉上陰森的笑意卻更加明顯。

  “漢州太守孫文杰本來是個商人,從未經(jīng)歷戰(zhàn)事,靠捐建圣上的天陵才得以做官,想是……”

  吳光祖知道圣人在問虛報軍籍貪墨錢糧的事,顧左右而言他,可說到這的時候驀地發(fā)現(xiàn)正給自己下了一個套。

  一來言外之意已是指責(zé)圣人自己濫發(fā)民力、搜刮百姓,導(dǎo)致賣官鬻爵之事發(fā)生;二來當(dāng)年收了兵部侍郎的銀錢后,力薦孫文杰鎮(zhèn)守漢州的正是自己。

  “那朕還想再問,漢州失陷沒有軍報,時隔多日,楚州失陷也沒有軍報,為何等到叛軍快打到中都了,朕才知道此事?”

  趙昱不再笑了,怠倦地闔上了眼睛,似在自言自語,“若伏興此刻還在,耳目必然遍布九州,朕何至于今日如此慌張狼狽。能臣不在,庸才當(dāng)?shù)?,怕是一年半載之后這天下就要換了姓氏了……”

  趙昱剛剛閉上眼睛,一個熟悉的身影便健步走了過來。

  “圣人,您這些年來可還安好么?”

  “伏興,朕當(dāng)年心魔當(dāng)?shù)溃瑢δ阕隽隋e事。這些年來,每每想起便懺悔不已。”

  “圣人不必為此掛懷,我當(dāng)年雖然是奉旨辦事,到底荼毒了許多生靈,死得也不算冤枉?!?p>  “朕為了江山,做下許多不可原諒之事。你代朕受過,是朕虧欠你??尚Φ氖强v使朕機關(guān)算盡,最終還是保不住這江山。伏興,你說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你我當(dāng)初到底是為了什么?”

  “圣人,人若都是倒著來活,便少了許多不必要的煩惱。圣人如今懺悔不及的,正是當(dāng)年心心念念想求的。因果往復(fù),從來就沒人能夠說得清楚?!?p>  “伏興,朕以往只是在夢境之中偶爾見你一面,稍縱即逝,此次卻有這番推心置腹的對話,難道是朕大限將至?”

  “圣人,一切自有天數(shù)……”伏興話沒說完,身影逐漸淡去。趙昱疲倦地強睜開眼,吳光祖還跪在下面。

  “圣人切莫擔(dān)憂!臣雖不才,愿戴罪立功,即刻調(diào)動各州兵馬進京勤王……”吳光祖的話還沒說完,只見龍椅上的那位身子一歪,已跌倒在地。

  太醫(yī)長被急召進宮,此刻正沉著臉給趙昱把脈。他從醫(yī)數(shù)十載,從未遇到過如此奇怪的脈象。趙昱此時心肺脾腎皆很旺盛,只是肝膽之象被壓制在其他四象之下,時有時無,氣息紊亂。

  太醫(yī)自然清楚,趙昱已有七八年未曾召他進宮醫(yī)治,本來就疑惑圣人身體居然如此康健,此刻卻能看出這肝膽的損傷已有好些年頭,此前從未出現(xiàn)癥狀,又全然不知是何所致,只好硬著頭皮開了固體凝神的方子,好生叮囑內(nèi)官熬藥。

  藥服下后,趙昱于當(dāng)夜悠悠醒來,他自然知道自己為何昏厥——本來年年從雍州唐家堡進貢的丹藥今年未到,著人去尋訪時發(fā)現(xiàn)整個堡子已人去城空,不知所蹤。

  長生藥剛一斷絕,自己的身體就如篩糠一般垮了下來,時時腹痛難忍,恐已難痊愈如初。

  “召許德敬進宮。”趙昱向大監(jiān)說道。

  沒一刻,許德敬小跑著進殿,噗通一聲跪在下面。

  “臣聽說圣人龍體欠安,好生惦念,一直在值守房里等旨?!痹S德敬一臉憂郁神色。

  “你惦念著什么,朕心里清楚?!壁w昱心中暗暗冷笑,看來這個太子黨首是急著等自己咽氣,另立新君了。

  “臣聽說圣人是召見吳光祖時暈厥的,這都怪臣領(lǐng)導(dǎo)六部不力,讓圣人憂心了?!痹S德敬說罷俯首貼地。

  “如今天道賊軍已成氣候,楚漢兩州盡失,不日就會侵凌江北。德敬可有掛帥平反的人選?”趙昱語氣依舊平靜。

  “國難當(dāng)前,本該太子代圣人親征,可是圣人此刻須靜心休養(yǎng),太子還須代理國事。如此,可讓其他皇子掛帥,也可以代表皇家威信。醴王和樂王都曾在軍中,相比之下醴王多年征戰(zhàn),對軍中各部和行軍打仗更熟稔一些?!痹S德敬把話說得圓滑,自然不想讓樂王府再得立功機會。

  “就按你說的辦吧?!壁w昱本來想讓樂王趙信領(lǐng)兵,可見許德敬如此強勢,便沒做堅持。他自然知道此戰(zhàn)關(guān)鍵,不容有失,醴王趙仁確實是最佳人選。

  “臣領(lǐng)旨!還望圣人安養(yǎng)龍體……”許德敬起身退了下去。

  第二日一早,許德敬擬好詔令發(fā)往醴王府,沒一會兒就見值事慌里慌張跑了回來。

  “右相大人,醴王他不在府里……”

  “那就問府里的下人,循著去找便是了?!?p>  “問過了,說醴王天還沒亮就策馬出了都城?!?p>  “什么???”許德敬心中驟然一驚,皇子要出入都城都是要事先經(jīng)過圣人批準的。趙仁突然不告而走,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情況。

  “右相大人,之后該怎么辦?”

  “前線戰(zhàn)事吃緊,大軍發(fā)兵在即,你立刻到京兆府去調(diào)派人手,無論如何也要在一日之內(nèi)把醴王找回來!”

  樂王府里,趙信和趙智正在優(yōu)哉游哉地品茶。

  “皇兄,估計許德敬此時急得像一條老狗?!?p>  “趙仁雖然打仗勇猛,可心思還是單純一些。”

  “還是皇兄厲害,拿著當(dāng)年在漢國公府里抄沒的一枚簪子,就讓趙仁徹底慌了神。”

  “你不知道,趙仁自幼和伏穎兒待在一起,那枚簪子就是他送給伏穎兒的生辰禮物,或者說是定情信物。”

  “真不知這老兄此刻跑到哪里了,估計離臨徐還有一段路吧。”

  “管他去哪,別出現(xiàn)在都城里就好?!?p>  “也是,若是我知道自己的心上人被人綁架,也會奮不顧身飛去的。”

  “智弟,若是我這次掛帥,都城之內(nèi)的事情你還要多多留意?!?p>  “放心吧,皇兄上次領(lǐng)兵抵御北狄的時候,我一直都留意著東宮那邊。只是,皇兄這次平叛可不要太過著急啊,我昨晚聽宮里說父皇這次怕是……”

  “我心里有數(shù),你不必說了?!?p>  “明日一早就讓魏青去舉薦皇兄掛帥吧?”

  “智弟,此事我們這邊不用出頭,只等宮里的決斷便好?!?p>  “哈哈,皇兄說的對,還是我欠考慮了……”

  “聽禮兒說,仁兒前幾日染了邪寒。如今派信兒去如何?”趙昱在病榻前再次召見許德敬。

  “當(dāng)是可以?!痹S德敬黑著臉回答。

  整整兩日,京兆府上百個快騎好手都沒有找到醴王趙仁的下落。許德敬自然不敢將他私自出城的事告訴趙昱,只好冒著欺君的風(fēng)險如此退守。

  許德敬浸潤朝堂多年,自然察覺出此事蹊蹺,可對趙仁為何如此行事依舊沒有線索。

  “德敬,此次平叛,你要讓六部多多支持信兒啊。”趙昱話里有話,自然是提點對方不要為了太子給趙信使絆子。

  “圣人放心,臣定會竭盡全力輔助樂王?!痹S德敬拱手回道。

  “叛軍如今到哪了?”

  “自占楚州之后,原地過冬,休整了幾個月,過不了幾日該到常山關(guān)了?!?p>  “常山守將是清宗之子?”

  “不錯,是清宗的幺子許望。此前一直跟著醴王在外征戰(zhàn),萬順四年到禁衛(wèi)軍任馬軍指揮使,前年因江北叛亂不斷,調(diào)任常山府尹。”

  “此事朕依稀記得,從指揮使到府尹,這是降級了啊?!?p>  “不錯,許望倒是沒有什么過錯,反而是主動請纓到前線上的。圣人該是知道的,醴王的部下都是在沙場上才有精神的,怕是在都城反而會憋悶?!?p>  “嗯,既然是清宗的孩子,你還要加緊發(fā)兵援助,莫要讓許望有什么閃失。”

  “圣人放心,臣這就去安排?!?p>  萬順十二年清明夜,江北常山關(guān)分外肅殺。常山關(guān)東西兩面是山,只南北是寬闊的平地,南面已密密匝匝地扎下天道軍的十里連營。

  “《武經(jīng)要略·江北志》有言:得常山者得中都,得中都者王天下。”

  軍帳之中,南星喝下一杯酒,搖頭晃腦地背誦,臉上掩飾不住得意的神色。在她看來,常山關(guān)雖然險要,卻終究比不上漢州主城,只要拿下這里,進軍中都指日可待。

  南星臨下山前,已被堂主反復(fù)叮囑,無論如何也要打下中都,替堂主殺掉皇帝趙昱,以報殺父滅門之仇。自己的殺父之仇可以不報,但師父的仇一定要報。

  “你的師父教《武經(jīng)要略》時,你倒是真地用心聽了。”聞若虛笑著打趣,可情緒卻太過平淡,像是藏著心事。

  “師父傳授的本領(lǐng),我都已熟習(xí),尤其是這本《武經(jīng)要略》,文不過千,卻舉重若輕,把九州自古以來的征伐要事講得頭頭是道,真不知是哪朝的高人所著?!?p>  南星忍不住嘖嘖,女孩子家對兵書陣法本來不感興趣,可自讀了這本書,她便手不釋卷,神游其中,仿佛自己胸中也多了大丈夫的凌云氣概。

  她如是好奇,還曾著人到各處去打探這本書的出處,一無所獲,自下山經(jīng)漢楚又到江北,也未發(fā)掘出第二本來。

  在南星看來,《武經(jīng)要略》像是一部從天而降、自石而生的孤本,只存在于朱雀堂中,讓姐妹們偏得。

  她常偷偷懷想,這普天之下只有兩個人算得上是值得自己仰慕的英雄,一個是聞若虛,另一個則是此書的作者。身為女子,若能得如此一人為夫君,倒也不算枉活一世了。

  聞若虛聽了一笑,也不言語,只是低頭喝酒。

  《武經(jīng)要略》是他當(dāng)初在星圖宮營建朱雀堂時,憑借自己多年來的游歷經(jīng)驗,用了數(shù)日寫出,只傳與伏穎兒一人,讓她教授堂下弟子,此書要義不在排兵布陣,而是講在九州攻城略地的線路,只是希望以此讓這些朱雀堂的斥侯打探消息時能夠更有針對性一些而已。

  這天酉時,天道軍到了常山關(guān)外,營地還未修葺牢固,南星就帶著一大堆的軍情向聞若虛匯報。

  自進入江北,朝廷的抵御明顯強于以往,一個縣城往往都有數(shù)千守軍,遇到府城更是城防堅固,且常有騎兵襲擾,甚是難熬。

  平均算來,天道軍每日只能前行數(shù)里,也可算是舉步維艱。

  常山是中都南面的衛(wèi)城,營建已有數(shù)百年,城樓夯實,更有馬步精兵兩萬藏于城中,號稱九州第一關(guān)隘。此外,讓聞若虛意想不到的是,常山府尹在前年忽然換人,變成了許望。他未曾想到,這個自己最不愿意遇到的對手到底出現(xiàn)了。

  過此關(guān)再向北便是百里平原,可馳騁快馬直達中都城下,卻是再無關(guān)隘可守。

  “常山關(guān)近三日已經(jīng)戒嚴,往來人一概不得出入,弟子們只有混在運干草和柴火的山民車隊里,才能進得了城,進城之后……”南星絮絮煩煩地繼續(xù)匯報。

  聞若虛這夜只是坐在那里一直聽,幾乎沒有說過一句話。南星便也只好一直講下去,講到自己都困倦時,忽然發(fā)現(xiàn)聞若虛的眼睛中冒起了光,倏然起身問道,“你說此城戒嚴之后,都還有哪些人可以出入?”

  “販干草、柴火、菜油、木料……”

  南星一時間不明所以,這本是堂中弟子回來向她當(dāng)趣事念叨的,可自己還是留意記了下來。誰曾想自己講各城門布防、府庫位置時聞若虛并不在乎,反倒關(guān)心起這個可有可無的瑣碎事。

  “果不其然!”聞若虛說罷倏地起身掀開了帳簾,看了看外面的風(fēng)向,厲聲說道,“南星,給你一炷香的時間,速帶朱雀營的女子到山上隱蔽,不到天亮絕不可返營!”

  南星還在愣神的功夫,聞若虛已如鷂鷹一般翩然飛出了軍帳,幾個起伏消失于混沌的夜色之中。

  “傳令各營收聲!滅火!集結(jié)!營主速到中軍帳前議事!”三五個彈指的功夫,聞若虛的聲音已在十丈開外。

  外面?zhèn)鬟f開這個號令之后,只聽到營中忽然躁動起來,不斷發(fā)出火盆翻動、腳步交雜的嘈嘈聲響,過了一會兒又重新歸于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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