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愿付此生

　　日暮西沉，淡淡的晚風(fēng)吹拂著夜色而來，渲染了京城燈火間的幾多浮華。

　　而裴南秧此時卻合衣躺在房中的木榻上，雙眼呆呆地看向頭頂?shù)姆苛?，不知在想些什么?p>　　就在這時，窗戶上突然傳來“咚”地一聲輕響，裴南秧猛地回神，扭頭看去，就見兩個圓圓的暗影又砸在了窗牗之上。她不禁蹙了蹙眉頭，起身推開了房門。

　　只見汩汩月光之下，廂房對面的花廳屋檐之上，姜昀正拿著兩壺酒，咧著嘴，笑嘻嘻地朝她招手。

　　今日的他高高束著冠發(fā)，穿著和一個月前極為相似的白色錦衣，眉長入鬢，眼角揚起，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的風(fēng)姿端秀。

　　裴南秧怔愣了須臾，點地旋身，輕輕躍上了花廳的屋頂。

　　“小秧去了一趟戰(zhàn)場，功夫果然又長進了不少，”姜昀將酒壺遞了過去，笑瞇瞇地道：“這樣下去，恐怕很快就要超過我們裴小將軍了?！?p>　　裴南秧冷冷斜了他一眼，打開酒壺抿了一口，狀似無意地問道：“聽說你主動交出了兵部的協(xié)管之權(quán)？”

　　“嗯?！?p>　　“聽說你明日就要去南疆了？”

　　“嗯?！?p>　　“那你這次去是因為迫不得已？”

　　“不是?！?p>　　“那又是為了名垂千古，不負史官的千秋史筆？”

　　姜昀自嘲地一笑，搖搖頭道：“這一次去，只是為了我自己?！?p>　　裴南秧沉默了須臾，仰頭喝了一口壺中甘醇的陳釀，淡淡說道：“那日你去國子監(jiān)的時候，我正巧在太學(xué)門外?！?p>　　姜昀聞言眉梢一揚，轉(zhuǎn)頭定定看向裴南秧的眼睛，似乎在等著她的下一句說辭。

　　“姜昀，”裴南秧鳳眸微抬，猶豫了片刻，開口問道：“那首詩是你讓人在國子監(jiān)散播的嗎？”

　　“是我做的如何？不是我做的又如何？”姜昀輕輕一笑，微微仰頭，目光落在了極遠的地方：“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又豈是一首詩可以左右的。”

　　裴南秧眉頭微皺，但很快她便恢復(fù)了清淡悠遠的模樣，垂眸坐在屋檐之上，不發(fā)一言。

　　不知過了多久，姜昀終于將壺中的酒一飲而盡，率先打破了眼前的靜寂。

　　“小秧，我有句話想問你。”

　　“好，你問?！?p>　　“這次我若是得勝回來，”姜昀頓了頓，極為專注地凝望著裴南秧的雙眼，聲音中含著一絲微不可聞的慌亂：“我便向父皇請旨，求娶你好不好？”

　　裴南秧聽罷驀地一愣，心口蔓延上一種奇異的喜悅，然而很快理智回籠，她不由嗤笑一聲，抬頭望向姜昀好看的眉眼，“等你回來的時候，恐怕你要叫我一聲二皇嫂了?！?p>　　“如果那時候我二哥和你的婚約已然作罷，”姜昀的目光緊緊攫住她的雙眼，不依不饒地問道：“我便向父皇請旨，求娶你好不好？”

　　裴南秧靜靜看向眼前的男人，想從他的眸子中找出平日里那抹嬉笑玩樂的痕跡，可最終竟是無功而返。

　　“小秧，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韓家小姐，之前種種，不過都是逢場作戲罷了，”見少女沒有回答，姜昀面色微微發(fā)白，急聲說道：“其實，從很早以前開始，我的眼底心間便只有你一人。但你們裴家手握兵權(quán)，我若讓別人看出心意，只會給你我招來麻煩，所以我……”

　　聽著男人絮絮的解釋，千百種情緒不期然涌上了裴南秧的心頭。前世今生的愛恨愁思在眼前往來交錯，到最后似乎只剩下了年少時的悄然心動。

　　思及此處，她第一次沒有去想韓家那位大小姐，第一次沒有去想橫亙在他們之間諸多的不可能，第一次放縱了自己的心，抬眸朝著姜昀粲然一笑，輕聲說道：“好，等你從南疆回來，我就嫁給你?！?p>　　聞言，笑意在一瞬間盡染了姜昀的眉眼，他的眸光也在月色的映照下顯得無比澄澈明亮。

　　他的神色清朗柔和，褪去了平日里喜怒難辨的圓滑，平添了幾分少年郎的喜悅歡欣。隨后，他微一遲疑，伸出手，緩緩覆上了少女的柔荑。

　　裴南秧的手無法抑制地一顫，卻沒有甩開手背上這突如其來的溫?zé)帷?p>　　姜昀唇角一揚，修長的手指慢慢合攏，將少女的手深深嵌入了自己的掌心。隨后，他輕輕一拉，將少女緊緊摟入了自己的懷中。

　　這一刻，星子漫天，他的眼中滿滿都是她的影子。

　　這一刻，荷香渺渺，他的眉間全是為她綻放的笑意。

　　可這一刻，年輕的姜昀并不知道——

　　世事無常，山河飄零，

　　這會是他此生最后一次，笑得這般毫無保留，明媚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