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恩義難忘
裴南秧順著侯府中的步道一路前行,步履不停地穿過一片片瓊花碧樹,來到了先前與蕭哲交談的涼亭。
果不其然,一身大紅喜服的元祥正坐在亭子前的臺階上,耷拉著頭,右手不停地拔著地上的小草,拔起、擲出、又拔起、又?jǐn)S出,就算隔著數(shù)里的距離,也能感受到他不郁的氣息。
裴南秧走上前,低頭看向元祥,斟酌著字句開口道:“元祥,你……”
“為什么?”元祥抬起頭,徑直打斷了裴南秧的話:“為何偏偏是今日?為何偏偏要在這婚宴之上?”
“因?yàn)椋瑢τ趨巧袝鴣碚f,這是最好的時機(jī),”裴南秧神色沉靜,徐徐說道:“這么多年陛下對宣懷太子的舊案諱莫如深,先前國子監(jiān)的那場風(fēng)波,陛下的態(tài)度是什么?不是去追查太子舊案,而是不惜一切代價要抓出那個散播詩句的逆賊,最后鬧得眾學(xué)子伏闕上書才勉強(qiáng)收場?!?p> “是以,吳尚書所奏所稟,換作其他任何一個場合,陛下都不愿聽、也不會聽。而今日,廳堂之上有陛下敬重的長姐和恩師,又是你大婚的日子,無論如何陛下也不能把你的岳父當(dāng)場拖出喜堂,所以吳尚書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p> “可他有想過錦汐的感受嗎?”元祥瞪著眼睛,怒聲說道:“還有我爹,顯是早已知道吳尚書要在我大婚之時上奏,可他事先卻半句都沒跟我商量過,難道在他心中,我這個兒子還沒有一樁十一年前的舊案重要嗎?!”
“我們小侯爺自然是最重要的,”一個清越的聲音突然從兩人身后響起,裴南秧轉(zhuǎn)過頭,就看見蕭哲緩步走上前,撩起錦袍的下擺,頗為隨意地坐在了元祥身旁的臺階上,溫聲說道:“只不過,那樁舊案對于武定侯爺和吳尚書來說,早已是橫亙心口多年的一道傷疤。”
“傷疤?”元祥長眉挑起,不明所以地看向蕭哲。
蕭哲輕嘆了口氣,垂眸說道:“你們不知道,吳尚書年幼時爹娘早逝,家道中落,常在街頭靠販賣詩文為生,是那個畏罪自殺的前戶部尚書紀(jì)子銘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他的才華,供他吃穿用度,一路扶持提攜,才有了他的今天?!?p> “而你的父親武定侯爺,曾經(jīng)是衛(wèi)家的家臣,衛(wèi)家的老侯爺見他聰明伶俐,便從小將他當(dāng)親兒子一樣撫養(yǎng),是以你的父親與現(xiàn)在的衛(wèi)侯、早逝的衛(wèi)皇后更是情若兄妹,據(jù)說衛(wèi)皇后臨死前,還曾托武定侯爺多多照拂年幼的太子。”
“然而十一年前的那場舊案,紀(jì)子銘伏罪自盡后,一家老小在流放途中盡數(shù)被屠;另一邊三司會審尚未定罪,就傳出了宣懷太子在天牢中自縊而亡的消息。那時候,你的父親眼睜睜看著太子枉死獄中卻束手無策,而吳尚書明知有冤,卻沒有半分開口辯駁的機(jī)會,甚至連恩人的家眷也沒有保住。一個有負(fù)故人之托,一個有背恩人之義,元祥,你倒是說說,若換作是你,又當(dāng)如何?”
元祥沉默了片刻,低下頭,一臉垂眉喪氣的樣子:“我只是……答應(yīng)過錦汐,要給她一個盛大的婚禮,可如今卻鬧成了這般模樣,我……”
“元祥,你若是真的心疼吳小姐,就應(yīng)該好好辦完今日的婚宴,然后告訴她禮堂上所發(fā)生的一切,陪她度過眼前這個難關(guān),為她遮風(fēng)擋雨,而不是在這里耍小侯爺?shù)男宰??!笔捳苊C了面容,凝眸看向元祥,沉聲說道。
元祥眼睫微微一顫,別扭地擺弄著自己的手指,翁聲翁氣地說道:“知道了,蕭哲哥哥?!?p> 聞言,蕭哲輕勾嘴角,像小時候一樣拍了拍元祥的肩,笑嘻嘻地說道:“剛剛我從喜堂出來的時候,長公主和武定侯爺正一桌桌地向賓客們敬酒,你這個俊朗非凡的新郎官打算什么時候去喜堂上露露臉?”
元祥幾乎是立刻起了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瞟了瞟裴南秧,狀似無意地說道:“我這就去?!?p> 說罷,他大步流星地走下臺階,一個勁兒往前走,生怕誰追上他一樣。
看見臉皮厚若城墻的元小侯爺難得害羞的模樣,裴南秧輕笑出聲,對蕭哲說道:“還是你有辦法,全陳掖最難搞的兩個刺頭,一個刀槍不入的裴小將軍,一個油鹽不浸的元小侯爺,都被你制得服服帖帖?!?p> 蕭哲忍俊不禁,呵呵笑道:“你竟敢這般說你大哥,看來若承平日里對你還是太過寬厚了。”
裴南秧翻了個白眼,撇撇嘴道:“也只有你能忍我哥那個冷臉暴脾氣,誒,不說他了,我們還是趕緊回喜堂那邊去吧?!?p> “嗯?!笔捳苊寄亢?,點(diǎn)頭應(yīng)聲,和裴南秧一齊往侯府花園外走去。
待得兩人行至喜堂外時,突然一個清冽的聲音從不遠(yuǎn)處傳來:“小秧、阿哲!”
兩人雙雙回頭看去,就見裴若承穿著一身淺灰色銀絲曲裾深衣,正順著喜堂前的臺階疾步而來。
“大哥,你今日這般早便散值了?”裴南秧長眉一揚(yáng),瞪大眼睛問道。
“今日元祥大婚,我處理完營內(nèi)的事務(wù)就立刻趕了過來,”裴若承眉心緊鎖,出言問道:“可我剛剛經(jīng)過通濟(jì)街的時候,看見洛衍、韓硯清帶著沈尚書和吳尚書往大理寺的方向去了,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還有這堂上的賓客,怎會只有這寥寥數(shù)人?”
“此事說來話長,”蕭哲朝喜堂內(nèi)望了一眼,斂眉說道:“若承,你先去敬酒拜賀,其他的事情我一會與你慢慢說來。”
裴若承眸色微肅,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舉步往廳堂內(nèi)走去。
“蕭哲哥哥,你不進(jìn)去了?”裴南秧見蕭哲立在原地,沒有半分要進(jìn)喜堂的意思,忍不住抬頭問道。
“里面說話不太方便,我在這邊等若承出來,將方才的事情說與他聽?!?p> “那我陪你一起等吧,”裴南秧站在蕭哲身側(cè),目光看向遙遠(yuǎn)未知的天際,片刻之后,終是有些惴惴地問道:“蕭哲哥哥,你說,眼下我和睿王的這紙婚約會當(dāng)如何?”
“我看是成不了了,”蕭哲俊眉一挑,隨后眨巴眨巴眼睛,笑瞇瞇地問道:“不過小秧這樣問,多半是有意中人了,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裴南秧嘴角一抽,翻了個白眼,板著臉說道:“沒有的事。”
“嘖嘖嘖,看你這個故作鎮(zhèn)定的表情,”蕭哲眼眸一亮,促狹的笑容頓時堆了滿臉:“嗯,讓我猜猜,是韓家那小子?我之前聽若承說,你們在懸泉寺的時候,眉來眼去的……”
“呸,我大哥說的話,也就你信。”
“那就是馮越?我之前聽元祥說你在皇后的壽宴上與他交杯換盞,頗有好感……”
裴南秧眼角直跳,冷笑道:“元祥這廝之前還說我對陳司業(yè)暗送秋波呢,你也信?”
“為何不信?”蕭哲裝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頗為驚異地道:“沒想到小秧竟然喜歡奮藻翰墨的讀書人,那你表哥霍彥也算一個,要不要考慮考慮?”
裴南秧面色一黑,忍不住伸手成拳,朝蕭哲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