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周
王威在李光明身后跟了一路,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當李光明轉(zhuǎn)身看向他時。
他隨意得甩了甩手,仰頭看天,一副自己沒做什么的樣子。
“別再跟我了?!钡统恋穆曇魪乃谥邪l(fā)出。
王威不明所以的往左右看了看,心里默念,又不是在說我,我緊張干什么。
無意間瞟到李光明淡漠的眼光,他心頭一緊,知道自己不能再跟下去了。
要不然,自己可能會出事,雖然他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但是那種面對危險的感覺讓他停住了腳步。
李光明出了校門,一時不知去處,無意識又帶有目的的走動,街邊發(fā)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無論是叫罵聲,吆喝聲,呻吟聲,還是不知從哪飛來的啤酒瓶砸到他腳邊,他都沒有理會,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煙味的混合氣體,李光明停下腳步,抬頭看了看寫著私人診所的門牌,肩膀穿插過幾個正抽著煙,叫爹罵娘的混混。
“傷哪了?”凳子上坐著一個跟他同齡的人,低著頭,玩著手機,也不看他。
“身上?!蓖伦趾唵蚊髁恕?p> “老周,又來一個?!蹦侨诉€在看手機,連頭也不抬的喊道。
“你這臭小子,就知道玩,還不把他引進了。”內(nèi)屋里頭傳來一聲呵斥。
“哎,人家會走路,不需要我?!彪m然嘴上這么說,但是他還是放下手機,站起身來。
無意間看了李光明一眼,渾身上下散發(fā)著讓人不可靠近的氣質(zhì),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tài)度。
“走,走吧?!彼?jīng)常接待這種受傷的人,那次不是看到患者臉上痛苦的表情,像是要死了一樣,一副求安慰的樣子。
稍微堅強一點的都會皺眉,繃緊個臉。
還沒有哪一個像今天這人一樣,臉上看不出任何痛苦的表情,或者說是他不知道痛是什么,像是缺少了反應(yīng)神經(jīng)一樣。
屋內(nèi)有五張病床,病床對著的有十來把椅子,一半以上都坐了人,吊著藥瓶。
其中三張病床上都有人躺著。
他們形態(tài)各異,有人咬牙切齒,有人后悔莫及,有人頭纏繃帶,罵聲不斷,有人抱腿呻呤死去活來,更甚者哭爹叫媽。
老周是這家診所里唯一的醫(yī)生,剛坐在外面玩手機的年輕人是他兒子,這不,剛放學就回來幫他爸招呼患者。
老周起身晃了一下老腰,用手錘了捶背,他剛給人上完藥,纏上繃帶。
“你們這幫小子能不能安分點,隔三岔五的就要來我這一趟,真當我這是菜市場呀,還回頭客?!崩现馨櫭悸裨?。
“喲,老周,給你送錢還不好呀,有生意不做,你還開這破診所干嘛,不如早點關(guān)門?!庇腥舜蛉さ馈?p> “說得也是,任誰也不能跟錢過不去呀。”他轉(zhuǎn)頭看向他兒子。
“你這臭小子給我老實點,我可不想哪天醫(yī)治的是你?!闭Z言中帶著教訓還有關(guān)心之意。
“知道了,你還是趕緊看你的病吧,啰嗦?!闭f完后看了他一眼就出去了。
“你這傷我就給你上點藥,在吃點消炎藥,沒幾天就好了?!崩现芸吹秸驹谝慌缘睦罟饷?,隨口一說。
說著,拿起身邊的藥水就往他臉上涂。
清涼濕潤的藥水在他臉上流淌,鼻子里滿是這種藥水的味道。
“閉眼?!?p> 李光明閉上眼睛,感覺眼球都是那么的清爽。
“先閉一會兒,等藥水干了就睜開。你們這幫小子,下手也不知輕重,哪都敢打?!崩现苷f的不知道是他還是其他人。
感受到老周要離開,李光明開口道,“還有。”
“哪呀?”老周轉(zhuǎn)身。
看見李光明打開單薄的外套,再脫下里面的短袖。
身上的淤青和紅印如惡魔的微笑,凝視著周圍的一切。
緊接著,李光明撈起寬松的長褲,在他的腿上也是如此。
老周皺著眉頭給他上藥,按理說這種程度的傷不致命,但是疼痛是難免的,而且還遍布全身上下。
“沒人陪你來。”
李光明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老周吸了口氣,看著臉色蒼白,閉著雙眼的李光明,這得有多大得忍耐力才能做到這一步,不關(guān)傷口,不在疼痛。
“好了,回去以后多注意休息,按時吃藥,不要劇烈運動,不要沾水。”老周意味深長的囑咐道。
李光明睜開眼,感覺不到那種濕潤感了,“多少錢?!彼椭澏怠?p> 老周生了同情之心,準備不收他錢,反正也沒幾個錢。
但是看到李光明的表情,他還是按住了自己的同情心。
付過錢,拿上藥,李光明一步步走出診所,看著他正常而又不正常的步伐。
老周搖了搖頭,沒再觀望,轉(zhuǎn)身進屋,屋內(nèi)又有人開始催他了。
肚子里傳來的抗議聲讓他不知所措,沒錯,要吃飯了,好像他中午就沒吃。
路過一家面莊,店家出來熱情的招呼他進來,他莫名的跟著進去。
人家問他吃什么,他盯著桌子上的菜單,沒有說話。
“要不來碗我們店里的特色面吧,保證好吃?!钡曛魍扑]道。
李光明點了點頭,算是同意。
很快,撲鼻的香氣傳來,一碗熱騰騰的面條擺在他面前。他沒有著急動手,像是在觀察。
“不合口味?”店主見他沒動,以為是不喜歡。
李光明拿起筷子,嘗試著吃了一口,面香入口,順滑,勁道。
接著他大口吃起來,吸溜吸溜。
店主見狀,一臉笑容,開店十幾年了,什么樣的人都見過,像他這樣大口吃面的不少,但是沒有他那么存粹,只是吃面,只想吃面。
李光明的心微微顫了一下,這對于他來說是第一次嘗到吃飯的滋味,第一次他的胃是暖暖的滿足感。
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情感,因為他不曾親自感受過。
回到學校時,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校門口的保安沒有阻攔他,像是沒看見一樣,都習慣了。
他記得,宿舍是在306,自己要去那休息,睡覺,還有就是吃藥。
李光明推開宿舍的門,這次輕輕一推就開了。迎接他的是幾道表現(xiàn)不一的目光。
大家都沒有說話,王威見李光明回來了,心里松了口氣。還沒等他開口,一道不和諧的聲音突然出現(xiàn)在宿舍里。
“你就是新來的轉(zhuǎn)校生?”說話這人叫馮彪,今天他沒去上課,跟其他兩個在宿舍待了一整天,所以不知道今天發(fā)生的事。
而王威也沒有提前告知他們,因為馮彪這伙人跟張強他們是一路人。
李光明沒說話,心里想著要多休息,還要吃藥,這樣就會好得快一點。
“彪,彪哥,他叫李光明,不怎么愛說話。別跟他一般見識?!蓖跬荒樞θ荩Z氣卑微。
“我他媽問你了嗎?”平時他就經(jīng)常欺負王威。
打飯,洗衣服,做衛(wèi)生,都是王威一個人干,所以說起話來毫不客氣。
王威趕緊閉上嘴,用眼神示意李光明。但是他也并不怎么愛搭理他。
沉默,還是沉默,房間里的氣氛越來越壓抑。
這時門被推開了,門口站著的人讓宿舍里的人大吃一驚,除了李光明。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鄒天宇。
鄒天宇一般情況下是不會來宿舍的,記得上次他來宿舍還是因為這里發(fā)生了嚴重的打架斗毆事件,幾乎波及大半個宿舍樓。
這次又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馮彪,你出來一下。”他對著躺在床上的馮彪喊道。
馮彪一個激靈,難道是自己沒去上課被發(fā)現(xiàn)了?
還是昨晚沒回宿舍被發(fā)現(xiàn)了?
關(guān)鍵是這些事不是很正常嗎?
大家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是太明目張膽,太過囂張,是沒有人管你的。
而且自己最近也沒犯太大的事。
“宇哥,什么事?”馮彪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心正不怕影子斜。
“那個新來的,別去招惹他?!庇罡缃o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帶著警惕之意。
“他?”馮彪回頭一想,怪不得不正眼看自己,一副拽上天的樣子,原來有靠山呀?
“聽到?jīng)]有?!?p> “知道了宇哥,你放心?!瘪T彪笑了笑。
“昨天沒少喝酒吧?!编u天宇看著他。
“你知道了?!?p> “我又不瞎?!编u天宇接著道,“他倆沒再起沖突吧。”
“沒有,哪有的事?;⒏绾头哺绾鹊猛﹂_心的。”馮彪笑著低下了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進去吧?!编u天宇拍了拍他的肩膀。
“再見呀宇哥,有空來......”他及時制止住了。
宿舍里,李光明已經(jīng)吃完藥,開始洗漱了。
馮彪走過去,擰開水龍頭,洗了把臉,用只有李光明一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
“別以為有宇哥在我就奈何不了你,我們走著瞧?!?p> 說完,關(guān)上水龍頭,一副沒事人一樣離開了。
李光明沒有管他,更不會在意對方剛才說的話,間接性的威脅并沒有對他造成實質(zhì)性的傷害。
他根本就不知道這種來自語言的威脅,往往是最讓人害怕的。
一直等待災(zāi)難降臨的感覺,一直提心吊膽的生活,不知什么時候會給自己當頭一棒的惶恐。
李光明是不會明白的,他就像滿身是尖刺的刺猬,只有觸碰到他本身的時候,才會扎你,才會反抗。
所以說他根本就不用去理會剛才馮彪所說的話。
洗漱完畢后,他漆黑的瞳孔望著同樣是漆黑的夜空。
沒有漫天繁星,沒有明亮如月,有的只是一層又一層的陰云,撥不開,吹不散。
他很清楚,今天過后自己又不知何時才會出來,況且,他也不想要出來。
明天又會是新的一天,忘掉吧,都忘掉吧。
他融入黑暗,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