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月娘
傅瀲瀲在這臨溪鎮(zhèn)逗留不長，對于芮家的事情知之甚少，唯一的印象還是六歲那年被個小胖子搶去了珠子。
“尸首乃是我母親的一位貼身丫鬟，前兩天被發(fā)現(xiàn)死在了丫鬟們的院中，死狀與東水州慘案如出一轍。父親向來怕死，生怕是東水州那妖怪前來作亂，當(dāng)日夜里便托人快馬加鞭稍信于我。我得知此事后立馬趕回查看，用師父賜寒符凍住了她的尸身，防止腐敗?！避擒╉斨活^珠釵，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卦谇懊嬉?。她的聲音十分平淡，即使提到了自己的父母臉上依舊滿是漠然，仿佛說的是別人家的事。
芮家不愧是龍背山地帶的首富，入目盡是奢華精致的家具物什，金銀玉器數(shù)不勝數(shù)。傅瀲瀲一行人跟在她身后，穿過層層亭臺樓閣，府中仆役無數(shù)，見到芮茗雪都會恭敬又畏懼地彎腰行禮。其間遠遠地路過芮家主廳，修道之人目力極好，抬眼便能看到大廳內(nèi)有個肥胖少年與一位中年女子正在說話，那中年女子穿著風(fēng)格與芮茗雪如出一轍，堪稱是另一架人形珠寶展示臺。見她與芮家小少爺舉止親密，傅瀲瀲猜想這大概就是芮家的大夫人了。
她突然就明白了芮茗雪的泥石流審美基因從何而來。
傅瀲瀲本以為她們要進到大廳里去，與這兩位不大討人喜歡的母女打個照面，沒想到芮茗雪這時卻帶她們拐過一個彎，完美避開了正廳的方向，也絲毫沒有將母親與弟弟喊出來待客的意思。傅瀲瀲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心里隱約猜測她與芮家兩母子感情并不和睦，看來之前坊間流言說芮家偏心小公子，不看重大小姐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深宅大院，勾心斗角，人人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讓外人捉摸不透。
可能產(chǎn)生心理原因，明明是座坐北朝南采光極好的府宅，傅瀲瀲走在其中再也感覺不到任何陽光的溫暖。一陣陰風(fēng)吹來，她揉了揉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總覺得這芮府有些濕冷，不由得想起了更多關(guān)于芮家的傳聞——據(jù)說芮家老爺風(fēng)流成癮，曾經(jīng)與數(shù)不清的女子有過一夜春宵。然而大部分都是露水姻緣，被他正式納為姬妾的僅有五位。
芮大夫人打壓側(cè)室的手段十分了得，這么些年來五位妾室均無所出。
上輩子傅瀲瀲也看了不少宅斗劇，敏銳的嗅到了這芮府里的一些不尋常的味道。
這時，幾人恰好經(jīng)過一條墜著秋花的長廊，長廊的盡頭坐著一位身著青衣，眉目溫婉柔和的女子，她手里拿著一卷書籍正低頭安靜的閱讀?；ㄈ~在她身上投下靜謐的光影，與之前那番窮奢極侈的景象格格不入。
女子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素凈的臉上先是驚訝，而后猛然醒悟過來什么，慌忙起身行禮：“想必諸位是茗雪請來的仙長吧，小女子周月娘這廂有禮了?！?p> 周月娘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jì)，起來弱柳扶風(fēng)，是位少見的美人，只是她臉上帶著掩飾不掉的病色。
這芮府難道還能連個病都看不了起么？傅瀲瀲心下有些憐惜，猜想這位楚楚可憐的美人可能不太受大夫人待見。
先前芮茗雪明明面對親生母親還一臉漠然，此時卻一反常態(tài)，滿臉焦急地一邊將那女子攙起，一邊責(zé)怪道：“月姨娘怎么一個人待在院中，我安排在你身邊的丫鬟去哪里了？外頭的風(fēng)已經(jīng)有了些涼意，姨娘吹不得?！?p> 周月娘有些拘謹(jǐn)?shù)目戳吮娙艘谎?，笑著解釋道：“丫鬟方才去沏茶了，我又哪有這么虛弱，外頭光線好，只是出來讀個書而已?！?p> 這一番母慈子孝的畫面讓傅瀲瀲宛遭雷擊。
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問號？這，這還是上個章節(jié)那嬌縱跋扈的芮茗雪嗎？？
這邊傅瀲瀲在心里瘋狂吐槽，那邊芮茗雪已經(jīng)將周月娘扶進了屋內(nèi)。她出來以后將屋門關(guān)好，才說道：“方才這位是我的五姨娘，她與這件事沒什么干系，我就讓她歇息去了。真是抱歉，耽誤了大家一會兒。”
這人嘴上說著抱歉，臉上卻沒有一丁點抱歉的樣子。
一個小插曲而已，眾人也沒有必要在意。何況周月娘的院子緊挨著便是下人的院落，向前走了大約二三十步便到了。還沒靠近院門，空氣中就飄來了陣陣涼意。
走到小院門口寒意更盛，傅瀲瀲探頭一瞧，發(fā)現(xiàn)這座院子從門檻處開始，就有一層厚厚的冰霜一直往里蔓延直到覆蓋滿整個院落。院里的兩間小屋都籠罩在霜色里，只能隱約看見地面上有個人形的隆起，再多細節(jié)就看不清楚了。
這時，聽得洛之秋道：“請諸位道友稍等，這寒符效力過猛，用急火強行融化怕是會損傷尸體，只能用對應(yīng)的火符慢慢將其融化。”她說完從隨身攜帶的乾坤袋中取出一道火靈符，將之祭起小院上空以靈力灌入，緩慢的激發(fā)空中的靈符。
四周的溫度隨著火符的閃爍而顯著上升，地上原本凍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冰霜肉眼可見的開始緩慢融化。
“離這冰霜完全化解還需要一段時間，諸位不妨四處看看，若是能查探到些蛛絲馬跡也是好的?！?p> 聞言，傅瀲瀲立馬快樂的轉(zhuǎn)身就走，留在院子里看解凍死人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經(jīng)歷。
芮府的裝修雖然庸俗，好在外頭花園里還算有幾分不錯的景致，不如進去轉(zhuǎn)轉(zhuǎn)。于是她轉(zhuǎn)頭與傅云樓商量道：“你留在這里可好？有什么事情也方便喊我回來。”
傅云樓沒做聲，應(yīng)當(dāng)是默認了。
芮家院子很大，傅瀲瀲足足逛了有半個時辰的時間。等她一圈逛完回來，沒走近幾步就聽得有人在身后出聲道：“小仙師，還請留步?！?p> 她一回頭，發(fā)現(xiàn)正是周月娘倚在門框處喚她。她對周月娘有個還算不錯的印象，左右無事，她就走進了周月娘的院子，想聽聽對方找她到底有什么話要說。
周月娘將她讓進自己屋內(nèi)，轉(zhuǎn)身去沏茶，“小仙師請坐，希望仙師原諒妾身貿(mào)然前來搭話。”
“無妨無妨?！备禐嚍囎拢瑩嫌信d致地打量著周月娘這間屋子。屋內(nèi)用具皆是木制，墻上掛滿了書畫，畫的是些花鳥魚蟲。桌邊還有個架子，上面也堆了許多卷好的畫軸。仔細一瞧這些畫上的落款，竟都是月娘自己的閨名。
“周夫人似乎頗為喜愛丹青?！边@么個雅致的人兒，怎么就嫁到了芮府做妾呢。
周月娘聞言不好意思道：“……娘家是個世代的書香門第，家中小輩都會些筆墨功夫。妾身的姐姐喜好詩詞，而妾身喜好丹青?！?p> “會寫詩詞的女子屬實罕見，令姊想必是個難得的才女?！备禐嚍囐潎@道，書香門第的小姐就是不一般，在這重男輕女的時代也能爭取到一些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的福利。
周月娘淡淡一笑，不知為何傅瀲瀲覺得那笑容有些凄然，配上她那張白慘慘的臉，即使是美人也顯得有些說不出的陰森哀怨。
傅瀲瀲心中一凜，再去仔細看她的臉，卻又尋不見剛才的蹤跡，那宛如女鬼的可怕表情消失無蹤，仿佛只是傅瀲瀲一時的錯覺。
周月娘為她沏好茶，坐到了她的對面：“小仙師，茗雪她為了不讓我擔(dān)心，什么事情都沒有告訴我。妾身雖然病弱，心里卻擔(dān)憂的很?！币苍S是說的急了，她說完這句話后掩著唇角咳嗽了幾聲，“仙師能否透露一下，這府上是不是真的鬧了妖怪？”
“洛仙子她們還在隔壁院子融化尸體的寒冰，待融化完了之后，才能進一步觀察尸體的情況?！?p> “噢，是如此……”周月娘垂下眼簾，看著手里的茶盞發(fā)呆。
見她沒什么想問了，傅瀲瀲起身觀賞著屋里的畫，發(fā)現(xiàn)她的桌上還擺著一副未完的作品，畫上占據(jù)大部分的是棵枯死的老樹，光看這棵樹就能感覺到濃烈的凄涼蕭瑟之意。而這棵老樹下卻是一對兔子，頭耳相貼甚是親密。
傅瀲瀲看了半晌，只覺得這畫給人感覺矛盾的很，然而別人愛畫什么就畫什么，與她何干
倒是那枚壓畫的鎮(zhèn)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鎮(zhèn)紙少有地被雕刻成了獸形，是只臥在地上惟妙惟肖的狐貍，這狐貍有著九條尾巴，一看就不是凡獸。雕刻這狐貍的是一整塊的白玉，白玉瑩潤剔透，沒有瑕疵，只在狐貍的尾巴尖處隱隱透出一些紅色。
她對這精巧的狐貍鎮(zhèn)紙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忍不住回頭說道：“周夫人，你這枚鎮(zhèn)紙讓我看看可好？”
周月娘連忙點頭：“盡管看罷，仙師好眼力，這枚鎮(zhèn)紙乃是妾身出嫁時從家中帶來的，據(jù)說已從祖上流傳下來許多代了?！?p> 傅瀲瀲伸手摸了摸那狐貍的尾巴，果真是瑩潤的玉制，這枚鎮(zhèn)紙想必十分貴重，不過想到芮家那些好像不要錢一樣的金銀玉器，也就顯得一般了。
她對周月娘說道：“我從師門中聽聞世有青丘國，青丘國又以九尾狐聞名。但青丘國已許久未曾出世，凡間竟還有知曉這些事情的，讓我有些驚訝。”
周月娘回答：“家中曾有傳言，有位先祖曾與一只九尾狐貍交好，對方贈與先祖信物一件。妾身在閨閣中時天真無邪，也曾信了這故事，對這狐貍鎮(zhèn)紙愛不釋手……滿心以為長大以后能有個俊俏的九尾郎君來接我去青丘國?！彼f著說著不由自主地笑了，帶著病容的臉上流露出幾分小女孩姿態(tài)。
“但傳言終究是傳言，只不過是一枚鎮(zhèn)紙罷了，小仙師若是喜歡，贈與你又何妨。”
傅瀲瀲倒沒有奪人所好的意思，趕忙解釋道：“我只是隨便看看而已，夫人不必割愛的?！?p> “小仙師就拿著吧，它跟了你才不算浪費，妾身以后……是不會再畫畫了?！敝茉履锸Я嘶昶且话汔粗鴫ι系漠?，又好像透過這些畫在看著別的什么。
對方似乎十分堅持，傅瀲瀲一時間也不好強硬拒絕。這位夫人看起來似乎有很多心事，傅瀲瀲拿人手短，有心安慰，卻不知如何開口。
就在這氣氛沉重之時，門外傳來了一聲丫鬟的尖叫。
“……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