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娶妻當(dāng)如白翎羽

　　慶陽城外，流民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小聲說著什么話。

　　一個高大，卻骨瘦如柴的大漢端著手里剩下的半碗米粥，眼神中滿是怒火。

　　在他的身前，一個同樣瘦小的身子躺在那里，滿是污漬的臉蛋凹陷下去兩個深深的坑，可以清晰的看到凸出的顴骨。

　　瘦小的胳膊仿佛只剩下了骨頭，又細(xì)又長。

　　“別生氣了巴查，我們用大晉的話就是流民，失去了牛羊和帳篷，我們就失去了說話的權(quán)利，老爺們從我們身上得不到皮毛和牲口，對他們來說，我們就是沒用的人?！?p>　　巴查的對面同樣是一個皮包骨頭的老人，他手里拿著一只木碗，碗里是半碗沙子。

　　“在我們富有的時候，他們拿走我們的皮毛，牽走我們的牛羊，我們把族中最美麗的女子獻(xiàn)給他們，為什么在我們遇到苦難后，他們就可以拋棄我們？”

　　巴查跪在老人面前，聲音顫抖，眼神痛苦的看著地上瀕臨死亡的兒子。

　　“這些都是天神的旨意，我們凡人是沒有選擇的孩子……”

　　老人伸出顫抖的手，想去撫摸巴查的頭。

　　“我不認(rèn)同天神的做法。”

　　這群人不止有巴查的族人，還有其他羌人部族，有人對老人的話提出了反對。

　　“天神只告訴我們要忍受苦難，卻沒有對讓貴族老爺們受苦，在我們眼睜睜看著自己親人死去的時候，那些貴族老爺對我們露出的不是同情，而是嘲諷。

　　還有這次的施舍，這是糧食嗎，那些貴族老爺也是吃這樣的糧食嗎？”

　　說話的是個壯碩的青年，身上穿著破爛的皮衣，臉上同樣滿是污漬，只有一雙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

　　他說完，把手里的木碗扔在了地上，里面灑出來的不是粥，而是沙子。

　　“如果他們肯施舍真正的糧食，巴查大哥的孩子就不會死。”

　　人群中有人語氣悲憤，為了地上即死去的孩子，也為了自己。

　　啪！

　　巴查雙手掰斷了自己的馬鞭，看著老人沙啞著聲音說道：“我的妻子和四個孩子曾經(jīng)都認(rèn)為天神會帶給我們富裕的生活，我們從沒有背叛過天神的旨意，他讓我把最后一頭牛給了貴族老爺，我照做，他讓我把最后一頭羊羔給貴族老爺，我也照做了。

　　可當(dāng)我祈求他不要帶走我的妻子和孩子的時候，他卻沒有聽到。

　　從今天開始，我不再相信天神，長老，請讓我放肆一次吧！”

　　說完，巴查以頭鋤地，在老人面前深深的彎下了腰。

　　“你……你要做什么巴查？”

　　老人已經(jīng)猜到他要做什么，可還是想確認(rèn)。

　　他不相信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會違背天神的旨意。

　　“沒有所謂天神的旨意，那都是貴族老爺用來騙我們的。”

　　巴查站了起來，仰天呼喊，發(fā)出狼一樣的聲音，聲音凄涼，在慶陽城外回蕩。

　　隨著站起來的還有他的同族和朋友。

　　悲涼的聲音在傳染，如同疾病在蔓延。

　　開始站起來的只有這一個小圈子里的人，隨著聲音擴(kuò)散，越來越多的人抬起頭，看著仰頭呼喊的巴查，也站了起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而現(xiàn)在的星星已經(jīng)變成了燎原大火。

　　一直站在城墻上的管家腿一軟，差點(diǎn)摔倒在地，臉色蒼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

　　在大晉，有一個非常適合的詞稱呼他們的舉動：民變！

　　……

　　安托帶著三千流民組成的兵馬已經(jīng)在慶陽城西北找了兩天了。

　　除了他自己的三百人衛(wèi)隊，其他都是羌人流民。

　　這些被強(qiáng)行征調(diào)的流民已經(jīng)又累又餓，除了在出城前安托讓他們吃了一頓飯，這兩天他們只喝了一些水，吃了一點(diǎn)分配到的肉干。

　　嬰兒拳頭大小的一塊肉干如何能填飽他們饑腸轆轆的胃。

　　已經(jīng)逃跑了上百人，連帶著給他們的馬，一起逃進(jìn)了荒山中。

　　盡管活下去的可能性不大，但總比累死要好。

　　起風(fēng)了！

　　黃沙卷地，遮天蔽日，天地間蒙上了一層面紗，朦朦朧朧，影響視線。

　　天氣更冷了，寒風(fēng)帶著沙子直往脖領(lǐng)子里鉆，不僅眼睛睜不開，身體都在寒風(fēng)中發(fā)抖。

　　三千人的隊伍在黃沙剛起來的時候就又跑了好幾百人。

　　安托氣的暴跳如雷，派人回慶陽城找王盛月要兵馬。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要獨(dú)占功勞的心思，只想趕快找到雷氏部族的藏身之處。

　　逃跑的人越來越多，衛(wèi)隊的人已經(jīng)管不住了，有的時候只能眼睜睜看著流民逃跑，還不能去追，只要追，逃跑的人會更多。

　　牧民膽小，要不然就不單單是逃跑這么簡單了。

　　第三天，安托的人只剩下了五百多人，這還要算上他的衛(wèi)隊，實(shí)際上的流民只有不到兩百人了。

　　兩千多人已經(jīng)騎著安托配給他們的馬跑了，可以想象他此刻的心情，怒火萬丈根本就不足以形容，最少還要再高幾百丈才行。

　　派去慶陽求援的人遲遲沒有回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狀況？

　　已經(jīng)在這片山嶺搜索了兩天，終于被他找到了一些痕跡，一些馬和人走過的羊腸小路被衛(wèi)隊發(fā)現(xiàn)了。

　　安托大喜，留下一些人守在路口，等待從慶陽過來的兵馬，一邊帶著不足五百人就踏上了尋找雷氏部族的小路。

　　在他們的身影拐過一座山坳，被灌木遮住的時候，守在路口的幾個兵卒突然脖子上出現(xiàn)一條血線，他們的眼神中還帶著茫然，就倒在了地上，到死他們都不知道是如何死的。

　　路口白影閃動，白翎羽的身影出現(xiàn)在路口，寒風(fēng)吹動裙角，隨風(fēng)飄揚(yáng)。

　　她低頭看了看地上的幾個死去的兵卒，眉頭微蹙，抬腳輕輕一帶，尸體飛起，落到了山坳里，寒風(fēng)吹過，時間不長，這里的血跡就會被黃沙掩蓋。

　　白翎羽低頭想了想，飛身而起，腳尖踩著樹梢向剛走進(jìn)小路的那群人身后追去。

　　如果李庭岳在這里一定會非常高興，丈夫在前面殺人放火，妻子在后面放哨把風(fēng)，多么般配的組合。

　　有妻當(dāng)如白翎羽。

　　……

　　雷氏部族的貧窮程度超出了李庭岳的預(yù)料之外。

　　牛羊幾乎被他們吃光了，連賴以生存的馬也沒有剩下幾匹，除了破爛的帳篷，根本沒有其他多余的東西。

　　當(dāng)他看著兩個婦人把破破爛爛的漁網(wǎng)往馬車上裝的時候，就知道，雷氏部族真的快撐不下去了。

　　想想也有些唏噓。

　　自從雷戈失蹤，他們一定經(jīng)歷了一段很艱難的日子。

　　今年又下了幾場大雪，再加上羌人的圍追堵截，能活下來已經(jīng)非常不容易了。

　　三天時間過去了，雷氏部族的人也已經(jīng)收拾好了。

　　其實(shí)也沒什么可收拾的，游牧民族最大的特色就是追逐肥美的水草，趕著牛羊，帶著帳篷就能遷移。

　　如今，牛羊已經(jīng)沒有剩下多少了，只有帳篷了。

　　李庭岳正在詢問卡姆漢老頭和赤木如何出去的問題。

　　因?yàn)檫M(jìn)來的那條路實(shí)在太狹窄了，根本不可能讓馬車行走，除非有另外的路，否則他們就只能順著河道走出這里。

　　讓他高興的是，果然還有另外一條路可以出去。

　　讓他擔(dān)心的是，這條路非常的危險。

　　至于李庭岳提議從結(jié)冰的河道離開的辦法，在卡姆漢老頭的解釋后，他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條河向前會經(jīng)過一個很陡峭的緩坡，那里不會結(jié)冰，而且水流又急，根本不可能從那里離開。

　　現(xiàn)在李庭岳身邊只剩下了卡姆漢和赤木兩個長老。

　　兩人是天生的死對頭，在聽卡姆漢侄子說出赤木曾經(jīng)搶過老頭的女人后，李庭岳就在察合術(shù)和赤木之間選擇了后者。

　　搶女人不是一個很大的仇怨，尤其是游牧民族的女人，根本不值錢。

　　豈不聞蒙古國的開國皇帝成吉思汗最早的妻子就曾經(jīng)被人搶過，不過后來他又搶回來了。

　　當(dāng)然，一個女人被搶了很長時間，劫匪不可能一直在和女人玩過家家。

　　游牧民族的男人對這種事情看得很開，畢竟，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妻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只是搶女人的話，李庭岳也不會選擇赤木，卡姆漢后來不僅把女人搶了過來，還把女人肚子里的孩子給打掉了。

　　赤木一直沒有孩子，這個女人懷的孩子是他唯一的骨肉。

　　就這樣，兩人結(jié)了很深的仇怨，到現(xiàn)在都沒有化解。

　　李庭岳深諳其道，給兩人安排了不同的事情，自己居中調(diào)和。

　　今天是出發(fā)的日子，長長的隊伍行走在山路上，蜿蜒曲折，一眼看不到頭。

　　三萬多人，牛車并不多，只有幾十輛，每一輛上面都堆著高高的東西。

　　看似很多，均攤到每個雷氏部族族人的身上其實(shí)很少，每一家只有不多的物品。

　　李庭岳招手把小七叫了過來。

　　“派幾個兄弟去找教練，告訴她，我們在慶陽城外匯合，讓她找找附近有沒有路能繞過慶陽。

　　還有……，嗯……讓她注意安全?！?p>　　小七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向不遠(yuǎn)處的幾個劍戈兵士吩咐了幾句，重點(diǎn)說了最后一句話。

　　幾個劍戈兵士答應(yīng)一聲，牽過自己的馬，沒入了山林中，順著來時的小路去找教練。

　　“虎子哥，你說七哥最后一句話是啥意思？”

　　走在前面虎頭虎腦的少年扭過頭，問身后的大個青年。

　　“小孩子屁話真他媽多，那是咱公子對教練說的情話，你一個小屁孩知道這些干什么！”

　　叫虎子的青年嘴里罵罵咧咧的，劈頭蓋臉的用鞭子在少年的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少年的馬受到驚嚇，向前疾馳。

　　身后的幾個人哈哈大笑，一起崔馬，跟在少年身后。

　　走了十幾里路，前面的少年突然停了下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直往他的鼻子里鉆。

　　少年的反應(yīng)極快，右手反手抽出了唐刀，同時把弓弩也拿了出來，用嘴上好了弓弦。

　　他身后的幾個劍戈兵士也做出了同樣的準(zhǔn)備。

　　拐過一個彎，面前出現(xiàn)了一片血腥的場景，一群戰(zhàn)馬在小路兩旁悠閑的低頭吃草，而在戰(zhàn)馬的后面，地上躺著一片尸體……

　　幾個劍戈兵士面面相覷，不知道為什么這里會出現(xiàn)這么多尸體。

　　又是誰殺的這些人？

　　“你們來了。”

　　一個清冷熟悉的聲音響起，白翎羽的身影突然出現(xiàn)。

　　她潔白的羅裙上沒有粘上半點(diǎn)血跡，只是如云的秀發(fā)上蒙上了一層黃沙。

　　“教練……”

　　虎子幾個人見到白翎羽立刻跳下馬，神態(tài)極為恭敬。

　　劍戈的兵士也只有在白翎羽面前才會表現(xiàn)出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敬，這種待遇連李庭岳也不曾享有。

　　虎子把李庭岳的話轉(zhuǎn)述了一遍，最后一句話說的尤其清楚。

　　白翎羽蒙著面紗，轉(zhuǎn)過身，淡淡的說了一句：“我知道了，你們是跟著我，還是……回去……？”

　　虎子幾個人對視一眼，一起說道：“我們想跟著教練。”

　　“嗯，你們把尸體處理一下，然后我們?nèi)c陽?！?p>　　幾個劍戈兵士答應(yīng)一聲，上前處理尸體。

　　等他們走近才知道，這里起碼有三百人被殺，看了看傷口，他們心中更是驚訝，每具尸體的傷口都一樣，脖子上的一道血痕。

　　虎子是個細(xì)心的人，用手指量了每一具尸體的傷口后，發(fā)現(xiàn)所有傷口的長度全都一樣，不差分毫。

　　當(dāng)他把這個發(fā)現(xiàn)告訴其他人后，幾個人全都激動了。

　　他們知道自家教練很厲害，劍戈兵士的本事都是教練教的，可從沒想過她會這么厲害，一個人可以戰(zhàn)勝幾百人。

　　“這里地形復(fù)雜，道路狹窄，他們沒辦法組織有效的沖鋒，如果是在開闊地帶，遇到幾百人我會離開?！?p>　　白翎羽仿佛知道他們在想什么，平時她不喜歡解釋，也許是眼前的幾個人都是劍戈兵士的原因，在猶豫了片刻后，她還是開口了。

　　用了一個時辰的時間才把所有的尸體扔進(jìn)山坑里，用土草草的掩埋就離開了這里。

　　……

　　慶陽城城墻上，王盛月指節(jié)發(fā)白，死死的抓著垛口。

　　他不是一個擅長守城的太守，面對瘋狂攻城的流民，他只能指望守城的兵馬。

　　可羌人最擅長的是馬戰(zhàn)，騎在馬背上打仗遠(yuǎn)比守城要更輕松。

　　也不知道是哪個將校腦子發(fā)熱，在沒有王盛月命令的情況下竟然打開城門帶著一隊羌人騎兵沖了出去。

　　王盛月氣的跳腳，卻沒有辦法。

　　他的政令可以在慶陽很快執(zhí)行，但對軍隊的掌控力卻很弱。

　　就因?yàn)樗菨h人，難以徹底被羌人貴族信任。

　　“老……老爺，城里有人放火。”

　　管家心急火燎的跑過來，看了看自家老爺?shù)纳裆懿幌牖鹕蠞灿?，可如今城里有人縱火，不能不解決。

　　“有人……縱火……”

　　王盛月身子一晃，幾乎暈倒。

　　他已經(jīng)可以肯定，流民作亂肯定有人在幕后引導(dǎo)，不然不會如此巧合。

　　外面流民剛開始作亂，城內(nèi)就有人放火。

　　“老爺，該怎么做，您倒是拿個主意？”

　　管家已經(jīng)六神無主，只想趕快逃命。

　　王盛月仰天長嘆，對羌人，他無所謂忠誠，只是貪圖富貴而已，這個太守之位好像也沒有多少不舍。

　　“讓家里的仆人收拾細(xì)軟，準(zhǔn)備離開?！?p>　　他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揮了揮手，把管家打發(fā)走。

　　王盛月已經(jīng)能看出來，慶陽將毀于流民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