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劍秋拖著疲憊的身軀立在了門口。
他剛從妻子的喪禮回到了家,經過幾天如夢般的操勞,他幾乎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處理好了所有事項。
幸好,這一切都結束了。
剩下的,只能依靠時間來將皺起的傷口撫平了。
他掏了掏褲兜,并沒有找到家門鑰匙,隨即他摸向了衣兜,最終卻在衣服的內側找到了鑰匙。
鑰匙插進孔洞,仿佛便榨干了他最后一絲力氣。
但或許又不是因為沒有力氣,而是不愿意去打開這扇房門。
因為即使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家,那個熟悉的身影也再也見不到了。
一想到這,他便痛苦地喘不上氣來。
他雙腿一軟,跪倒在地無聲痛哭了許久,才在某一個呼吸之間猛然緩了過來。
呼...
他重重地呼了口氣,然后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塵。
女兒還在家呢。
故去的人已經故去,尚在的人要好好生活。
他咧了咧已有些僵硬的臉頰,然后轉動了鑰匙。
門開了。
玄關處好好地擺著自己的拖鞋---
他每次回家都會看到這一幕,那是他的妻子為他每每擺好的。
再次看到這一幕,剛剛平息下的痛苦仿佛再次受到了催化,再次洶涌起來。
但他這次沒有痛哭,而是狠狠地將那痛苦忍住。
因為他看到了廚房燈亮著呢。
也許是嘉兒餓了,在給自己做飯吃吧。
這兩天她也沒怎么吃飯,也是辛苦了,所以徐劍秋才會讓女兒先他一步回家休息。
他便趕緊換了拖鞋,穿過走廊,來到了廚房。
而在這一段路上,他想起了一句話。
有人曾說過,失去一個人最痛苦的時刻,不是在失去的那一瞬間,而是在失去后每一次意識到失去的那一瞬間。
當初讀到這句話的時候,他還不是很懂其中滋味,本以為會在父母故去時會懂,卻無論如何都沒想過讓他理解這句話的人竟是他的妻子。
當面對熟悉的家,熟悉的布局,卻看不到熟悉的人和身影;當習慣被現實打破的那一瞬間,便會意識到---
啊...原來我已經失去她了呀...
想到這里,他早已是忍不住淚流滿面。
而在來到廚房的那一瞬間,他愣住了。
在廚房里忙碌的那個背影,是那般的熟悉。
因為是班主任的緣故,即使不是自己值班晚自習,徐劍秋也每天等待晚自習結束再回家。所以每天晚上回來的時候都已是深夜,而每每拖著疲憊身軀回家的他心中卻時常擁有力量。
因為在玄關處,早有一雙準備好的拖鞋;因為在廚房里,早有一個忙碌著的背影;因為在家里,有著家人。
徐劍秋張了張嘴,硬生生擠出一句沙啞的話,“嘉兒?”
徐嘉轉頭看了徐劍秋一眼,笑了笑,“回來了?快坐下吧,馬上就煮好了?!?p> 他竟在某一瞬間將自己的女兒看成了自己的妻子。
他訕訕地笑了笑,坐在了餐桌前。
這般想來,女兒和妻子的確很是相像,無論外貌、聲音還是習慣。
他苦中作樂地笑著,心中想著好歹還有這么一個女兒。
卻又猛地一愣---
剛剛嘉兒對自己說的那句話,好像和妻子每天晚上對自己說的話一模一樣。
隨即又搖了搖頭,伸出手揉了揉攢竹穴。
可能是這兩天太過于疲憊了吧。
他想著,徐嘉已經將煮好的掛面盛到碗里放到自己面前,然后坐在了自己對面,喜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徐劍秋眨了眨眼,因為徐嘉此時的動作神態(tài)表情都和記憶中的妻子一模一樣。
他又低頭看向碗里的掛面,如玉般的掛面浸泡在淡金色的湯汁中,幾根細小的蔥絲點綴,被小小的香油珠依靠著,還有一顆渾圓的荷包蛋。
這...也是每每妻子給自己做的那碗掛面!
徐劍秋的喉嚨緩緩滾動了一下,他的聲音略顯沙啞,“你什么時候和媽媽學的這掛面?”
徐嘉單手撐著下巴,仍看著徐劍秋,聽到這個問題挑了挑眉,“怎么了?我做的不如媽媽做的好嗎?”
聽到這個回答,徐劍秋心中的那塊巨石才消失了,他猛地笑了,在笑自己剛剛心中跳出來的那個荒誕的念頭。
“我覺得你做的比媽媽做的好吃。”
他說著,然后挑起一筷子面送到了口中。
“那是當然,”徐嘉的小表情略顯得意,又挑眉道,“不過話說回來,我媽就給你做了那么一次掛面,你記到現在。你媳婦我給你做了這么多次掛面,你都記不???”
此話飄到了耳中,徐劍秋是如遭雷亟。
熟悉的香味在口腔中迸發(fā),他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將這自己每每狼吞虎咽的掛面咽進喉嚨。
“怎么了?”徐嘉皺了皺眉,“今天做的不好吃嗎?不會啊,我剛剛嘗了嘗,和往常一樣啊?!?p> 那口面這才被徐劍秋狠狠地咽了下去,但看著那碗冒著熱氣和香氣的掛面,徐劍秋的手像是僵住了。
他抬眸看向徐嘉---和她一模一樣。
“我...我今天不太餓...我先去睡了?!?p> 徐嘉也看出了徐劍秋今天的狀態(tài)不大好,便也不強求,“那好吧,你先去洗洗睡吧,我把面吃了就來。”
徐劍秋逃也似地進了洗手間。
怎...怎么回事?
是我太累了,還是我太想念妻子了,所以才會導致出現幻覺?
徐劍秋狠狠地洗了把臉,又深呼吸了幾次,才推門而出。
看著廚房里女兒正一口一口吃著掛面---那動作和頻率也和妻子如出一轍,他的心里咯噔一聲,但還是進了臥室,躺了下來。
我一定是太累了。
他這樣安慰著自己,隨即疲憊如潮水般涌來,一瞬間將他覆蓋。
他沉沉地睡去了。
而在睡夢與夢魘之中,他模糊地感覺到有人躺在了他的一旁。
...
第二天一早。
徐劍秋習慣性地睜開了雙眼。
臥室外有些動靜,應該是徐嘉。
他揉了揉仍有些疼痛的頭,戴上了眼鏡,大聲問道,“嘉兒,昨晚你和我一起睡的?”
不一會兒,刷著牙的徐嘉走了過來,她的臉上略顯遲疑,但還是點了點頭。
看著正常的女兒,徐劍秋如釋重負地笑了笑。
果然昨天晚上的一切都是噩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