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祁斯遇心中困惑，問題也就順嘴溜了出來。
“因為你身上真的有那股子勁兒?！被实凼掌鹆俗约好媲暗漠?，緩緩走到了祁斯遇桌旁，又接著說：“這種勁兒你表哥們身上都沒有。不過他們沒有也好，做皇帝，就不能有這種莽氣了?！?p> 祁斯遇不是完全不認可藺辰崢的話，但她又忍不住在這種時刻想到先太子，她的嶸舅舅。她想說“從來如此”不是對的，想說藺辰崢做不到的總有旁人做得到，但她最終什么也沒有說。
沒必要。本就是不合時宜的話，說出來也是讓兩個人都難堪。
皇帝見她沉默，就說起了另一件事：“今年生辰，想要什么禮物？”
祁斯遇有些意外：“還有一個月呢?！?p> “朕知道，所以打算讓你好好想想?！?p> 祁斯遇笑得帶了點俏皮：“那等臣想到了再說?！?p> “常來宮里坐坐?！被实塾侄诹艘痪洌骸熬司瞬粫阌惺裁锤粢沟脑梗愠?，舅舅倒是會開心些?！?p> 皇帝難得這般，祁斯遇也軟了下來。“斯遇明白?！?p> “回去吧?！被实鄢龘]了揮手，“多陪陪你娘。”
祁斯遇的生辰還是在家里過的。皇帝賞了她好些稀奇的小玩意兒，都是從那些少數(shù)民族手里來的。她難得在家過個生辰，長公主很是開心，親自下廚做了一大桌子菜給她。
“娘都有六年沒給你過生辰了?！碧A辰蕓摸著祁斯遇的頭，眼睛里水霧朦朧，幾乎是要哭了，“你都二十一了，真是個大孩子了。”
祁斯遇當時還不明白藺辰蕓心里的痛，只當母親是想到了嶸舅舅的事，還勸藺辰蕓說：“很快了，我們很快就能為嶸舅舅昭反了?！?p> “今日你生辰，咱們不說這些。”藺辰蕓拍了拍祁斯遇的手，開始招呼她夾菜吃飯：“嘗嘗娘親的手藝，都是你愛吃的。”
“謝謝娘。”祁斯遇笑得很幸福，畢竟這樣母慈子孝的場面她先前從未想過。
“這些日子娘給你做了身衣裳，一會兒吃完飯你來取一下?！?p> 祁斯遇很是意外：“沈醫(yī)不是叫娘多休息嗎？您怎么還給我做了衣裳？”
“從前也沒給做過，你都二十一了，也該穿穿娘親做的衣裳。”藺辰蕓笑著又說：“旁人都有的，我們阿遇也得有?！?p> 祁斯遇還是有些愧疚：“讓您費心了?！?p> “為娘的為孩子做什么也都是應(yīng)該?！碧A辰蕓說完這句又換了話頭，“你老師也托人給你帶了些東西來?！?p> “帶了什么？”
祁哲先替藺辰蕓回答了她：“軟玉甲?！?p> 祁斯遇這下真的愣了，但隨即又有些釋然?！安焕⑹抢蠋?，這樣稀有的玩意兒也找得到?！?p> “他是要送你個好兆頭?！逼钫芙o祁斯遇倒了杯酒，然后才說：“平安?！?p> “給我也倒一杯吧。”說話的是藺辰蕓，下意識伸手按住酒壺的是祁斯遇。祁哲卻沒隨著祁斯遇反對她，而是順著她的意思倒了半杯酒。
“娘也想咱們一家人一起喝一杯?！碧A辰蕓笑著碰了碰祁斯遇的杯子，又同陳橋陳厭一一碰了杯，最后才和祁哲碰杯喝下了酒。
“很多年沒喝過酒了。”藺辰蕓這下笑得有些苦，“估計等過些日子沈醫(yī)到了就更沒機會了。”
祁斯遇對沈醫(yī)和藺辰蕓全都充滿信心，還說：“那就等您好全了再說。”
藺辰蕓還是應(yīng)下了：“好?！?p> 才吃過飯祁斯遇就和陳橋一道去了藺辰蕓的院子，祁斯遇拿到衣裳便走了，陳橋卻留了下來。
藺辰蕓看著杵在門口的陳橋，問：“你怎么就站在那兒？有話要說嗎？”
陳橋點了點頭，糾結(jié)著將他和陳厭的疑惑問出了口：“姑姑的身子最近是不是不大好？”話被他說得很是擰巴，藺辰蕓聽著也是一陣別扭，但她明白陳橋的意思。
“是。”藺辰蕓利落地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案，“可能撐不到年后了?！?p> 陳橋一驚，看向藺辰蕓的眼睛都發(fā)紅了，問題是他問的，得到了答案他卻不肯信了，他顫著聲問：“真的已經(jīng)到這一步了嗎？”
藺辰蕓反倒笑了，還打趣他：“明明是你自己要問，怎么得了答案又受不了了？你呀，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賴皮，一點兒也沒長大?！?p> 陳橋笑不出一分一毫，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沈醫(yī)不是要來嗎？他什么都做不了嗎？”
“或許也有用吧?！碧A辰蕓這才嘆了口氣：“我倒希望他真能研究明白，畢竟阿遇日后……”她說到這兒頓了一下，又嘆了口氣，“你知道的，我怕阿遇有事。”
“侄兒明白姑姑的顧慮?！标悩虻难蹨I已經(jīng)從眼眶落了下來，“我會盡力保護好阿遇的。”
“陳橋?！碧A辰蕓突然叫了他一聲，陳橋以為藺辰蕓是有事要吩咐，應(yīng)了一句：“在?！笨商A辰蕓卻問了一個問題：“阿遇在臨鄴受的傷不輕，可你和陳厭回來之后從沒同我細說過。那傷對日后有影響，對吧？”
陳橋沉默了一會兒，最后不得不承認：“是，沈醫(yī)說她可能二十七歲就會發(fā)病了?！?p> 藺辰蕓全然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么早，她有些無力地問陳橋：“為什么不告訴我？”
“我告訴姑父了?！?p> 藺辰蕓不動腦也知道祁哲為什么會這樣做，但她現(xiàn)在更關(guān)心另一件事：“阿遇自己知道嗎？”
陳橋搖頭：“不知道，我們沒告訴她。”
“罷了。”藺辰蕓像是突然被卸了力氣，同陳橋說：“你回去吧?！?p> 他出門前還不忘寬慰藺辰蕓：“您也別太擔心了，沈醫(yī)說他會找到辦法的。祁年沒做過什么壞事，會有好福報的。”
祁斯遇回了房間才打開那布包。原先她還好奇長公主為什么要給衣裳外頭再包塊布，這一打開她倒是明白了。
藺辰蕓做的是件女孩子衣裳。
祁斯遇將衣服拿起來比量了一番，做男人做了這么多年，看到這身女裝她反倒有些愣。倒也不是不會穿，左右不過是衣服，沒什么難穿的。她是意外。從前她一直以為自己的性別是原罪，以為母親是恨慘了她的女子身份，她想不到有一日藺辰蕓也會把她當女孩子對待。
她細細摸了摸衣角袖口的云紋，藺辰蕓將這些手工活做得相當精細，一看便知是廢了不少力氣的。但她并沒打算穿，她有些不舍地又看了看這件衣裳，最后還是把它放在了柜子壓箱底的地方。
沒什么可急的，她相信自己會有堂堂正正穿它的一天。
她生辰才過沒幾日沈醫(yī)就來了中都，這次他不是一個人來的，沈予酒也被他帶來了。祁斯遇收到他的信就準備去迎接他了，他連藥廬都沒回成就被祁斯遇拽到了都國公府吃飯。
“我這回是要在中都過年的，拿著一大堆東西呢，你也不讓我先回去安置一下?！鄙蜥t(yī)掀開簾子很嫌棄地說了這么一句，但還是跳下了馬車，準備抱車里面的沈予酒下來。
直到沈予酒甜甜地叫了一句“祁年哥哥”祁斯遇才意識到沈醫(yī)真是拖家?guī)Э趤淼模粗L高了一點的沈予酒，笑著對她說：“小阿酒又長大了。”
“我馬上都要九歲啦。”沈予酒似乎正在換牙，笑的時候隱隱露出了個缺，卻也為她添了幾分可愛。
祁斯遇也注意到了這件事，抱起沈予酒的同時回頭問沈醫(yī)：“那她換牙還能吃糖糕嗎？”
“當然能啦。”沈予酒搶先答了一句：“我的新牙馬上就要長出來了?！?p> “好?！逼钏褂隹粗器锏臉幼尤滩蛔「胶退?，全然不顧一旁擠眉弄眼的沈醫(yī)，“咱們就背著爹爹偷吃兩塊好不好？”
“嗯嗯。”沈予酒連連點頭，又朝著沈醫(yī)喊：“阿酒都餓了，爹爹能不能快點！”
“來了來了?！鄙蜥t(yī)背著自己的藥匣，快步走了幾步才趕上她們。
祁斯遇瞄了他一眼，然后好奇地問：“怎么換藥匣了？先前不是說金玉不好嗎？”
“顯得闊嘛?！鄙蜥t(yī)玩笑似的答了一句，然后問她：“你最近怎么樣？還有不舒服的地方嗎？”
祁斯遇搖頭：“沒有，吃得很好，睡得也好?！?p> “那便好?！鄙蜥t(yī)聽著她的話就放下了一半兒心，快進門的時候他又和祁斯遇說：“你也別太寵著她了，她自己能走路?！?p> 祁斯遇笑了，卻沒打算放沈予酒下來?！耙膊怀?，一會兒到屋里就讓她自己坐著了?！?p> 沈予酒大概是趕路累了，在祁斯遇懷里就睡著了。祁斯遇也沒叫醒她，把她送到客房才出來和沈醫(yī)敘舊。
“你倒是喜歡小孩子?！?p> “阿酒多可愛啊，誰不喜歡。”
“也對。”沈醫(yī)也跟著自賣自夸了一句，然后他看著祁斯遇的眼睛，突然說了另一句話：“我看你和先前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怎么說？黑了？還是瘦了？”
“沒瘦，也沒黑?！鄙蜥t(yī)很是誠實，“不過好像精氣神變了。”
祁斯遇這才意識到他在說什么，很自在地倒了杯茶給他，說話間還帶了些驕傲：“我悟了?！?p> “武道精進了？”
“問青劍，我有自己的第八式了?！?p> 沈醫(yī)不通武學，對此很是意外：“不是一共就七式嗎？你們還能自創(chuàng)？”
“前些日子鎬京的陳驕陽先生來了，和他說了一些話，之后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悟了，算是上了一個新臺階。”她也喝了口茶，然后接著感嘆：“果然人還是得進，這進一步啊，就不一樣了?！?p> 沈醫(yī)也不由得感嘆：“你確實是武道天才啊。”
“天才不敢當，但求不辱沒家學吧?！?p> 沈醫(yī)注意到了祁斯遇臉上的那點遺憾，問她：“你還對當年都國公沒讓你學祁家刀的事兒耿耿于懷嗎？”
“不?！逼钏褂鰮u頭：“祁家人丁凋零，我原先耿耿于懷，是怕家學無人傳承，就此成絕響。既然陳橋?qū)W了祁家刀，那我便也沒什么遺憾了?！?p> “也好，反正都是一家人?！?p> “對?！逼钏褂龈胶?，但還接著說了一句：“日后你要是不想待在金陵了，就帶阿酒來中都吧。住藥廬，或是住都國公府也成。你要是出遠門，我就幫你照顧阿酒。家就在這兒，我不走了?！?p> 沈醫(yī)笑了，嘴上卻說：“可我就是一個大夫?！?p> “你照顧我那么些年，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半個兄長。”
沈醫(yī)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臉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但他還是說：“再說吧，我還得給阿酒找個娘呢。”
小孩子覺多，晚飯的時候沈予酒也沒睡醒。用完膳沈醫(yī)便去給長公主診脈了，祁斯遇怕沈予酒起來餓，一直讓廚房備著飯。
陳厭在等著沈予酒醒，陳橋閑得沒事做，又偷偷找祁斯遇去屋頂上喝酒。
祁斯遇生辰那日長公主說的話陳橋一直未曾忘，他不知沈醫(yī)今日能診出什么結(jié)果來，總是忍不住要擔心。祁斯遇也瞧得出他心里有事，還問他：“我看你這幾日總悶悶不樂的，怎么？后悔沒跟你爹回去？”
“沒想走?！标悩蛘f著又同她碰杯，但還是沒說實話：“只是最近總心慌，怕有什么事要發(fā)生。”
“既然事情還未發(fā)生，那怕也沒用啊?！逼钏褂稣f得隨意，還反問他：“誰也沒法兒未卜先知不是嗎？”
“是。”陳橋無奈應(yīng)著，祁斯遇卻又猛灌了一口酒，說：“陳書哥哥，其實我很擔心娘親?！?p> 祁斯遇很少叫這個稱呼。陳書先前是死人，有些話祁斯遇無法說給活人聽，只能告訴他這個死人。許是從前傾訴慣了，祁斯遇現(xiàn)在也改不了遇事喊陳書的毛病。
陳橋糾結(jié)著抬手拍了拍祁斯遇的肩，安慰道：“沈醫(yī)來了，總歸會有辦法的?！?p> 祁斯遇沉默，喝光了手里這壇酒才又開口：“其實我自己沒那么怕死。我看得清楚，這仇，本來也不是只有一個人能報。換句話說，我在這局里就沒太大用處?！?p> “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