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長公主從來都不是美的唯一范本啊?!闭f話的是唐一驚,她看著祁斯遇,說得相當認真:“長公主是美的不假,但美可不僅僅是長公主。世上的人千千萬萬,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美,您也一樣。”
“我也一樣?!逼钏褂鲋貜椭@句話,突然意識到了自己忽略的到底是什么。
是她本身。
裴幼妍適時插了一句:“我說您美,是因為您不像男人。”
祁斯遇被她這話弄得相當緊張,裴幼妍接著卻又說了一句:“也不像女人?!?p> “是雌雄莫辯的美?!碧埔惑@替裴幼妍補全了她沒說出來的話,“所以才會更特別,更吸引人。”
祁斯遇被夸得有些害羞,但還沒想好要說些什么就被門外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公子,姜太守求見?!?p> “知道了,請?zhí)卮笕巳堪?。”祁斯遇才應下就開門走了出去,她看著門外的姜天朝和陳橋,毫不吝嗇地解釋了一下:“屋內(nèi)多有不便,還請?zhí)負?,與我一同移步去書房?!?p> “應當?shù)??!苯斐⒉辉谝猓刖湟矝]多說就跟在祁斯遇后面走,到了書房門前他才玩笑了一句:“殿下這頭發(fā)編得很有意思。”
“嗐,談不上精細,只是裴姑娘弄著玩的?!逼钏褂稣f著還摸了一把自己的發(fā)尾,全然不在意似的。
姜天朝半點彎子也沒繞,一進門就開口問:“我與都國公有舊,不知他可向您提過?”
祁斯遇想了一下,搖頭說:“從未。”
姜天朝卻也沒有太驚訝,反倒親自講起了這段往事?!拔耶斈暝邙櫯F寺做過主簿,都國公出使梁國時我有幸陪同,算是共過一段事。”
他說著笑了一下,“國公爺待人很好,很照顧我,回中都之后也幫了我很多忙。我對他一直心懷感激,卻不知要如何報答。不得不說,您的到來為我撥開了這層迷霧。
我今天來就是想和您說一聲,您若是有什么需求,盡管同我提便是,我都會盡力辦的?!?p> 祁斯遇完全沒想到自己在這兒還能背靠到她爹早些年種下的樹,她愣了一下,然后說:“太守大人言重了,我來這兒就是為了過逍遙日子,現(xiàn)在這樣我已經(jīng)很滿意了,沒什么旁的需求了。
不過您要是愿意的話,沒事可以多來這兒坐坐,咱們一起吃吃飯、下下棋,熱鬧熱鬧。”
姜天朝也沒想到她會多說這樣一句話,看著她好半天才說出來一個“好”字。
祁斯遇又朝他一笑,“我屋里還有些事,就少陪了。”
姜天朝看著祁斯遇的背影,神色有些復雜。他也沒在郡王府多留,同祁斯遇說完話就回了太守府。
祁斯遇跟陳橋并沒急著回去,反倒在院子里逛了起來。
“裴姑娘手藝很好?!边^了半晌陳橋才說出這么句話來,祁斯遇忍不住發(fā)笑,還故意偏過頭去問他:“要不讓她也幫你打扮一番?”
陳橋連忙搖了搖頭,貧嘴說:“我哪敢搶您的風頭啊。”
祁斯遇輕笑一聲,然后問他:“阿厭呢?”
“陪小阿酒買藥材去了,應該也快回來了?!?p> “我打算和唐一驚談談?!?p> 祁斯遇才說完陳橋就停下了腳步,“這是不是太冒險了?”
“你覺得她真的不知道嗎?”祁斯遇反問他,又說:“唐姑娘不僅是沈醫(yī)的妹妹,也是我的朋友,我愿意相信她。”
“你信她,我就信她。”陳橋輕聲說,“不過有件事我一直沒想好要不要告訴你,是唐一驚把阿酒送到沈醫(yī)家門口的?!?p> 祁斯遇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很有可能,不過還不能完全確定。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去查。”
“算了?!逼钏褂鰮u頭:“我知道阿酒是沈醫(yī)的女兒,而唐姑娘是個很好的姑姑,這就夠了?!?p> 陳橋半句也沒多說,應道:“好。”
祁斯遇回去的時候裴幼妍已經(jīng)不在房間了,唐一驚卻沒走。
“還以為你已經(jīng)回去了?!逼钏褂龀埔惑@笑了一下,然后坐在了她對面。
唐一驚比她還直接,“我在等您?!?p> “你說?!?p> “還是您先說吧,我猜您應該有話要說?!?p> 祁斯遇笑著給她倒了杯茶,又慢吞吞給自己也添了一杯,然后才輕聲說:“我不說,你不是也知道嗎。
一次兩次摸不出來是尋常,可你是唐一驚,還日日都來請脈?!逼钏褂稣f到這兒就沒再說,只是看著唐一驚,等她回話。
“的確沒有僥幸?!碧埔惑@也很坦誠,“第一次見面,我就知道了。”
“可是這么久過去,你從來沒說過?!?p> “我也要活著啊?!碧埔惑@是笑著說出這句話的,“實話同您說吧,這件事,如果您不想說的話,我真能帶到土里去。”
說完她話鋒一轉(zhuǎn),“可我沒想到的是,您想說?!?p> 祁斯遇還在慢慢品茶,她拿著茶杯,臉上似乎還有些糾結。
“我說不準?!边^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但我總覺得自己應該告訴你。畢竟你和其他人不一樣,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醫(yī)者。
很多年前沈醫(yī)和我說過,病人不該對她的醫(yī)者說謊?!?p> “阿酒是我的女兒?!碧埔惑@突然說了這么一句。
見祁斯遇臉上并沒有太多驚訝,唐一驚反倒低頭笑了,“看來我還是低估您了,本來還想和您交換秘密呢?!?p> “已經(jīng)是交換了?!逼钏褂鲂χf:“我只是有個猜測,并不知道?!?p> “謝謝您?!?p> “嗯?”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還能和她一起生活,甚至陪著她長大,教她醫(yī)術,謝謝您給我這個機會?!?p> 唐一驚說完就起身要走,祁斯遇卻叫住了她,“是我該謝謝你。”
祁斯遇說話時沒來由地帶了點哽咽,但她還是輕聲說了下去:“謝謝你愿意陪阿酒長大,讓她體會到更完整的母愛?!?p> 唐一驚看著祁斯遇泛紅的眼角,到底是什么都沒有問,只是輕輕幫她帶上了門。
裴幼妍輕輕敲了敲祁斯遇的屋門,然后說:“小郡王,韓靈回來了?!?p> 宴會已經(jīng)結束了幾日,院子的歌舞卻始終沒停。祁斯遇原本還有些不習慣這喧鬧,但時間長了也像聽不見了一般,全當做尋常了。
祁斯遇擱下了手中的筆,起身開門迎了裴幼妍進來,然后才問:“她現(xiàn)在方便嗎?若是方便的話我想同她見見?!?p> “自然?!迸嵊族c頭說,“她梳妝打扮過后便會來的?!?p> “倒是麻煩韓靈姑娘了?!逼钏褂鲂Φ糜悬c抱歉,“刀會零散,我太想幫姑姑找到一位故人了?!?p> 敲門聲又響了起來,祁斯遇并沒關門,抬眼便瞧見了門口的韓靈。她笑著對韓靈說:“韓姑娘,請進?!?p> 韓靈雖然早聽聞小郡王來金陵后性情大變,愛上了著女裝,但她見到女子打扮的祁斯遇還是愣了一下。
“韓靈拜見小郡王?!彼€是很守規(guī)矩地向祁斯遇行了禮,然后便開始說:“聽姑娘說您對我的身世很好奇。我原姓向,曾祖父是長安刀會的會長。只是刀會逐年沒落,到我父親這一代已是難以為繼,我們不得已才離開了長安?!?p> 祁斯遇想了一下,才把話問出口:“你姓向,所以你曾祖父是向司拙?”
“正是?!表n靈點頭說:“曾祖父宏圖壯志,一心想要重振刀會,暮年執(zhí)意回到長安,又重新扛起了長安刀會的大旗?!?p> “我姑姑是長安俏后人?!逼钏褂鲋惠p聲說了這么一句。
“長安俏是曾祖父大師姐的絕學,聽說是結合了斬月刀及喬刀的大成之作。”韓靈說得有些遺憾,“可惜我并沒見過?!?p> “我姑姑就住在都國公府,你若是再去中都,可以到府上拜訪,我姑姑應該會很開心?!?p> 韓靈卻有些遲疑:“當年曾祖姑母比曾祖父還早回長安,但他們一直未曾相見,甚至至死不問彼此。那位曾祖姑母的后人真的會想見我嗎?”
祁斯遇輕笑,“我姑姑不知道這些,她是天生的武學奇才,眼里只有刀,沒有旁的東西?!?p> 韓靈也是聰明人,立刻明白了祁斯遇的意思,還說:“若是有機會,我定會去拜訪她?!?p> “對了。”祁斯遇在韓靈告退之前叫住了她,“如果你有什么困難,盡管來找我便是,哪怕你想重振刀會,我也可以幫忙想辦法的?!?p> 韓靈卻搖頭拒絕了她,“韓靈多謝小郡王好意,但韓靈自認沒有這般才能,只想做一閑散刀客,所以刀會之事不必再提了。”
“好?!逼钏褂鲆膊粡娗?,揮揮手讓韓靈退了下去。她又轉(zhuǎn)頭看向裴幼妍,說:“聽說行公子今個兒又來了?”
“是。”裴幼妍點了點頭,“說是聽說我們沈姑娘在學醫(yī),送了不少名貴藥材來。”
祁斯遇有些費解,把玩著茶杯說:“他這是什么意思啊,難不成他還想打阿酒的主意?”
“這倒不至于吧?!迸嵊族f得也不確定,“他應當只是想同您結交,所以變著法兒的另辟蹊徑呢?!?p> “最好是這樣吧。他是個聰明人,多這么個朋友不算壞事?!逼钏褂鲞€是不大放心,躊躇著起了身,她輕嘆一口氣說:“算了,我還是去會會他吧。”
裴幼妍也跟著起了身,說:“那我便先回去了?!?p> 祁斯遇朝她點了點頭。
“行公子最近生意不好嗎?怎的日日往我這郡王府跑?”祁斯遇甫一在小花廳遇見行沅就把這話問出了口。
行沅卻依舊是先朝她笑了一下,又行了個禮才開口回答?!巴心母?,行氏最近沒少賺。您是我們的大主顧,當然要好生維護?!?p> “行公子說得不無道理,這么看倒是我小人之心了?!?p> “不敢。”行沅趕緊說,“在下今日前來,的確是還有另一樁事?!?p> 祁斯遇只是說:“別是和阿酒有關吧?!?p> “也不能說是無關?!毙秀溥€在賠笑臉,“這件事其實是小陳公子前幾日說的,說是讓在下幫忙物色幾個好的先生,教小小姐詩詞文學?!?p> 陳厭和陳橋這對同姓兄弟給其他人造成了不少麻煩,一句陳公子叫出來,大多時候也不知道說的是誰。后來還是陳橋想了個辦法,讓旁人叫陳厭大陳公子,叫他小陳公子,以此做了個區(qū)分。
祁斯遇對這件事顯然不大知情,但她還是說:“既然找到了,那就挑個時間帶到府上看看吧?!?p> 行沅也是行動派,當即便提議說:“若是您方便,明日我就讓他們上門來?!?p> “也可?!逼钏褂稣f完就想到了另一茬,“你們家有和阿酒差不多大的女孩兒嗎?或者別人家有嗎?”
行沅想了想問:“您要給小小姐找伴讀嗎?”
“算是吧,她總是一個人玩兒,我怕她會孤獨。”
“我有個侄女,比小小姐大一歲,明日我可以帶她一并來。”
行沅帶來的卻不只是他的侄女,還有一個和他侄女長相、年齡都很相似的男孩。行沅向眾人解釋說:“我這侄子侄女是雙生子,從小就總在同一處,我今日帶連青出來,他非要跟著?!?p> 祁斯遇對這雙生子卻很感興趣,還問:“他倆是姐弟還是兄妹?”
“姐弟?!?p> “兄妹?!?p> 兩句截然不同的話一齊從他們兩個嘴里冒了出來,每個人都堅定說自己是更大些的那個。
祁斯遇被他們這幅模樣逗笑了,又問行沅:“一個叫連青,另一個叫什么?”
“連平?!毙秀浠卮鹫f。
“行連青,行連平,蠻好的名字?!逼钏褂鲂χ粗@兩個孩子,又說,“若是他們愿意的話,就都留下吧。三個小孩子在一起,還更熱鬧些?!?p> 祁斯遇是孤身一人回的安南,她并不想讓旁人知曉此事,一路都低調(diào)極了。
安南都護府又換了新的人住,祁斯遇與這位守將不相熟,到了安南就直奔息府,片刻也沒耽擱。
息府是難得熱鬧,小廝們忙里忙外在布置,對此祁斯遇心下也十分期待。她一路都沒瞧見什么熟人,徑直走進了堂屋。
息武看見她的時候是有點意外的,他眼里先是劃過了一抹欣喜,隨后很快又回到了曾經(jīng)的狀態(tài),帶著些不耐煩問:“你怎么來了?”
“你的大日子,我怎么可能錯過呢。”祁斯遇故意要氣息武,“長兄如父,如今老師不在家,我可就是你半個爹啊?!?p> 息武咬著牙對她說:“祁斯遇,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敢打你。”
“你打不過我。”祁斯遇又說了一句氣人的實話,“況且你都把消息遞到我府上了,我不來,不合適吧?!?p> “只是想知會你一聲。”息武還是嘴硬,“我還以為你不會離開金陵呢。畢竟你在金陵這一年才是真風云啊,對吧,東黎郡主?!?p> “東黎郡主?!逼钏褂鲋貜土艘槐?,她半點也沒惱,只是笑著和息武說:“想不到這事真能傳千里?!?p> 息武帶著別扭問:“你今日怎么沒那樣穿?”
“出門在外,還是男裝方便些。”祁斯遇說了句實話,“我還等著在你大婚時穿呢?!?p> “你總是這么歹毒,就連這種時候都要搶我的風頭?!毕⑽溥@話卻是無奈比氣憤多些。
祁斯遇沒再說這事,而是問起了自己最關心的事,“為什么突然回來了?”
“我爹不在家,我擔心她被欺負。最重要的是,我也很想她。”
“那你還會留在安南嗎?”
“你擔心的事我想過?!毕⑽漭p聲說,“但我和蓁蓁一致認為,勇于面對才是最好的應對方法。反正我們都沒有做錯,其它的就不歸我們管了?!?p> “你能這么想我挺欣慰的?!逼钏褂稣f得認真,“息武,我始終是你半個兄長。日后你若是有什么難處,盡管同我說便是?!?p> 息武聞言卻笑了,他的話中含義始終不大純粹,又是諷刺和擔憂參半,“真當自己是菩薩啊,你都被人趕出中都了,還說要幫我呢?!?p> 祁斯遇也沒介意,反倒說:“別瞧不上金陵啊,我真覺得那兒不錯?!?p> “所以你到底是為什么來的?”
“你爹是我的老師,子書是我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不來呢?”
息武還是搖頭說:“我不信。”
祁斯遇也不和他爭辯,“我要走了,你愛信不信?!?p> “就住這兒吧?!毕⑽溟_口想要留她,“看你這樣也不像光明正大回來的,回長公主府不方便吧?!?p> 祁斯遇卻拒絕了,“也沒什么不方便的,我回來這件事,該知道的人肯定都知道了?!?p> “看來你過得也沒那么如意?!?p> “這樣也挺好的,至少不容易悄無聲息地死了。”
“你啊,總是嘴這么硬?!?p> “彼此彼此嘛。”祁斯遇說完就起身準備離開,息武也跟著站了起來,一直把她送到了門門外,末了他又說:“明天來我這兒吃個飯吧,蓁蓁見你應該也會開心的。”
“好,走了。”
祁斯遇走得一點都不拖泥帶水,頭也沒回,只是朝息武揮了揮手。反倒是息武磨磨蹭蹭不愿意回去,站在她身后看了好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