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有眼無珠

　　自言子墨捎帶青煙入宮，至此不過幾個時辰。

　　他入宮匆匆同皇兄商定了將子茗同他二人身份大昭天下之日——五月五日。那日是端午，民慶喜樂，今上也會招請群臣宴飲，備禮贈之。在宴上將二人身份公之于臣，也昭于民。為防有人來犯，今上還傳召了金羽衛(wèi)首領來，三人一同商議了精細的布防策略，以防萬一。

　　一經(jīng)商定，言子墨便催促著轎夫，返身乘轎去接她回書院。

　　今日恰逢上巳節(jié)，歸時路途兩側定是熱鬧非凡。小丫頭沒見過這般新奇，帶她湊湊熱鬧也無妨。

　　突遇來人在路中，徑直攔轎拱手行禮。

　　言子墨自方自轎中探出身來，就聽來人開聲打斷他，“王爺，云美人容在下將人送回來，還捎了句話給您，說是...”

　　言子墨未細聽，挑眉不耐煩極了。云美人？

　　那人繼而將手置于嘴邊，上前了一步，輕聲續(xù)道：“...還您個人情。”

　　言子墨根本無暇回他話，他全然關注都在身后跟著攔轎這人的金羽衛(wèi)那兒。眼前所見，令他忽地收斂不住情緒，戾氣翻涌，倏然捏緊了拳，面上含笑咬著后牙槽，眼神狠戾直勾勾地盯著對面。

　　他捎她入宮時，她還是完好的。

　　小姑娘一聽要入宮去見云瑤，轉身就進屋去梳妝，再出來時收拾得利利索索的，一身清爽白衣裙，芊芊細腰配了個流蘇花邊寬帶，挽了發(fā)還巧思配了個白羽的頭飾，瞧著靈動活潑，蹦蹦跳跳地上了他的轎子。

　　下轎起身經(jīng)過他時，笑得那叫一個嬌俏，發(fā)間茸毛側傾拂過他面頰，撩得他鼻子直癢癢，不止面上，還有別處，他按捺住笑意，卻不惱這感覺。

　　現(xiàn)在...那小姑娘已失去意識半個身子都伏在那金羽衛(wèi)身上。

　　小小玉人蒼白著面，襯得那白羽飾物同衣領上的血殷紅。身上四處都是掙扎的傷同擦傷，那凈白羅裙如今破爛的絲絲縷縷還沾滿泥土，一條藕臂無力垂在身側，皮下深紫，長甲深陷的痕跡遍布。

　　言子墨喉頭一緊，面上仍是不動，袖中的拳攥得咔咔直響。他啞聲喚了句，想叫她快到自己身邊來：“青煙。”

　　那般生動活潑的小人兒，先前伶俐媞媞地去探云瑤，現(xiàn)下菀枯寥寥地歸。

　　言子墨仍是不死心，連又喚了幾聲，青煙還是無應。他便出了轎閣，仔細看回她面上，她垂著睫，雙目緊閉，面上血淚交流。

　　那眼瞼下，已是凹陷，空無一物了。

　　“呵，云目？”言子墨低聲道，眼底一片幽深。好生起的名叫云目，原來是云瑤那狐媚子給自己留著養(yǎng)眼珠的，就說她怎會那般好心。

　　青煙耳朵微動了幾下，分明是聽得了。

　　言子墨將手中所持陰灰色的香塊一直任由他緊攥著，一時間氣急將其捏得粉碎，料香散開來，雙眼竟感到有些迷了。

　　霎時間似百花之香四散爭輝，琥珀甜香、潤澤木香、清甜果香皆在其中。上次青煙贊此阿末香，他才向今上討了極品來，想丟給她去細究的。

　　他本欲遮眼待粉塵落定，瞇眼見那金羽衛(wèi)正欲松手將人卸下，方撒了一半手，那人又瞥見自己袖上金羽染了點血漬，一臉嫌棄的拿手背擦了擦。

　　言子墨見他此舉，手上青筋乍起，勾手摟過青煙，出手起扇便將那金羽衛(wèi)重重擊傷。他先前本是怕節(jié)外生枝，未在宮中刻意顯露過高武功，擔心一旦出手顯山露水便易招致懷疑。

　　他擔著書院首領這身份，自然是將功力藏得越深越好?？煞讲拍墙鹩鹦l(wèi)面目實為可憎，不知觸到他哪片逆鱗，他才一時失控貿(mào)然出手的。

　　那金羽衛(wèi)倒地不起，吃了一嘴灰，飛蹭到墻角，皮肉雖糙也破了幾分。一時眼珠亂轉，明顯是慌了神。

　　素傳金羽都是功力極好萬里挑一之眾，向來少遇難敵之手，未料今日這宮中還有此等功力深厚之人。只直身而立，氣還未動，喉結一突，藉由一扇，就能輕巧將己擊退在地且再無力反手之力，實為可怖。

　　“滾?！毖宰幽珨堉酂熝谧∷帲鹩鸬秃?。

　　那金羽衛(wèi)駐足不動，竭力在推測，面前究竟是何人。袖上金羽現(xiàn)下浸滿血污，便無需再拭了。他連滾帶爬起了身，磕絆著便退了出去。

　　言子墨隨手躬身撿起他遺下那金羽衛(wèi)的令牌，左右翻看，確定是真。

　　云瑤能容那皇帝分了身負守衛(wèi)要務的金羽衛(wèi)與她身側，還任由她差遣，看來先前書院自宮中傳回那“云美人”得勢之謠的消息，如今怕是坐實了。

　　“阿目的眼...眼睛...”懷中人含糊不清地呢喃著。

　　什么阿目，這下白白眼珠子都叫人挖了！

　　“青煙...”言子墨喚她，可她卻嘴開合著含糊不清說著什么，遲遲不睜眼。

　　青煙模糊聽得有人溫柔喚著自己，可卻什么都看不見，眼中竟是混沌，她知，全因那框內(nèi)無珠。

　　“原來不是虛境吶...”

　　她苦笑，道是自己當真有眼無珠，才不聽勸阻，自投羅網(wǎng)，落得今日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