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風清,兩個頭戴斗笠,身披斗篷的男人正乘馬行于官道之上。
其中一個人擺弄著手中的機關(guān)鳥,問身邊的男人:“郎左,你說,結(jié)果會如何?!?p> 郎左側(cè)身躺在馬上,保持著奇妙的平衡。他鼻子上的泡泡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嚇破了:“???徐琛你說什么結(jié)果?哦,你說你做的機關(guān)鳥啊,應(yīng)該飛不起來吧。”
徐琛有點慍怒:“你是個哈寶兒?。课艺f的是盜命師?!?p> “哦……那個盜命師啊,你有沒有告訴你那個老徒弟趕緊離開慶府?”郎左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嗯,說了。但是為什么要那么做?”
郎左的神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眉頭微皺,道:“你們機關(guān)派有機關(guān)派的規(guī)矩,我們丹毒派也有丹毒派的規(guī)矩。各行各業(yè),不論是八大門派,還是販夫走卒,都有自己的規(guī)矩。盜命師這一族當然也是如此。雖然我還沒跟盜命師打過交道,但是我曾在書中讀過,比方說,現(xiàn)在有個人要殺盜命師?!?p> “嗯,就像那個里長一樣?!?p> “如果他殺成功,也就罷了?!?p> “如果沒有呢?”
“盜命師會立刻把周圍所有人,不管是想要殺他那人的幫兇,助手,手下;還是沒有參與殺人的親眷,仆役,看差,包括老人和孩童,全部殺了?!?p> 徐琛心頭一緊:“什么?那你留下的那個丹毒……”
“誠如我所說,那是能毒倒一頭大象的劑量?!?p> 徐琛長舒一口氣:“那就好了,還有什么可擔心的呢?”
郎左又道:“這也是我們?yōu)槭裁匆x開那里,如果我的毒沒法毒倒那個盜命師,說明他的實力在三品以上?!?p> 徐琛捏緊了機關(guān)鳥:“三品?你說三品?”
“沒錯,萬一沒有毒倒,咱們兩個留在那兒,都得死?!?p> “可是,不可能吧?之前不是確認盜命師所有的青壯年全部消滅了嗎?”
郎左正了正神色,將身體翻過來望向天空,漫天星斗,何其壯闊:
“話雖如此,我的心中總有種不好的預(yù)感。我的預(yù)感,從來也沒出過錯?!?p> 徐琛勉強笑道:“誰說沒出過錯,你不是說我的機關(guān)鳥不能飛嗎?我迄今為止做過將近一千個,就沒有一個不能飛的!”
他甩手將機關(guān)鳥扔出去,那鳥在空中撲騰兩下翅膀,栩栩如生。
“哈哈,如何?。俊毙扈〔嬷靡獾匦Φ?。
忽然,一陣涼風刮過,那機關(guān)鳥立刻失去了動力,在空中盤旋幾圈,便像死了似的落到地上,摔個粉碎。
郎左道:“剛才你因為緊張,使勁捏了一下機關(guān)鳥,所以關(guān)節(jié)被你弄壞了。你懂了吧,即使是千里挑一的概率,也依然存在于這個世上……”
……
六里縣。
此時已過了一更四點,馬上便是二更。
一輪圓月孤寂的掛在天空中,用安云那個時代的話來說,此時大概是晚上八點五十分。
對于六里的百姓來說,大部分人此時早已進入了夢鄉(xiāng),街道上空無一人。萬籟俱寂,偶爾能聽見犬吠的聲音。
除此之外,還有零星的腳步聲。
四個頭戴小帽,身披黑袍的人正走在街上。
忽然,一個人忽然沖上前去摟住為首那人的肩膀:“嚴兵,我看你面有慍色,不會是記我仇了吧?”
李武用手輕輕撥開身邊這個嬉皮笑臉的瞇瞇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沒,起碼你防止了兄長開頑血?!?p> 他們身后,一個個子較小的不良人微微笑道:“令飛出手可真夠狠的,血花四濺啊,我都擔心給嚴兵活活打死。”
“他下手雖狠,卻專門避開了要害,”李武側(cè)目看了一眼令飛,“如果他不動手,兄長就會開頑血,那種情況我才真的會被活活打死。”
李武嘆了口氣:“兄長武功不弱,就是性子太過魯莽。如果他能夠平心靜氣,估計早就已經(jīng)步入七品大關(guān)?!?p> 看見李武,令飛,還有小個子伯仲三人聊得火熱,走在最后的不良人頓覺自己遭了冷遇,三步并作兩步跟上前去。
沒過幾秒,李武頓覺自己耳邊一陣香風,刺得他整個后脊背直癢癢。
“光夸令飛了,那我呢?”
李武內(nèi)心里一陣郁悶:雖說不良人這個團體里基本都是些怪胎,不過最難纏的還要屬這個婆娘了。
他扭過頭,剛要說什么。忽然一雙玉臂纏上脖子,嬌艷欲滴的嘴唇也跟上來,那皮膚冷冽,白里透紅的清秀面孔已經(jīng)橫在自己眼前:
“難道因為害羞,所以一直沒敢看我嗎?”
李武老臉一熱,右手抵住她的腰,一個背摔直接把她摔出兩米遠。
另外兩個湊熱鬧的見此情景,都夸張地“哇哦”了一聲。
煙塵散去,那個女人雖然趴在原地,臉上卻仍是欣喜的表情,她沖李武挑挑眉毛:“喲,臭小子。明面上摔我,其實并沒有使多大的力氣嘛?!?p> “韓睇你別得寸進尺啊!”李武也有點語無倫次,“因為鄰居們都睡覺了,我是害怕摔出聲音把街坊們吵醒?!?p> 韓睇仍然盤腿坐在原地,臉上掛著輕蔑的笑意。僵持了一陣,李武實在拗不過她,只好伸手把她拉起來。
于是韓睇終于得勝似的,拍了拍李武的肩膀。
李武扭過頭去,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不過……今天也多謝你了。你用手掌撫我大哥的前胸時,悄悄地理順了他的氣對吧?”
韓睇一怔,然后微微點了點頭:“臭小子……這都能看出來。”
“嗯……”李武把頭轉(zhuǎn)向一邊,撇著嘴道,“稍微多看了一眼。”
瞇瞇眼和小個子在一旁可站不住了,連聲道:“還值不值宵禁啦你們倆?再磨嘰,就是有殺人案都讓人家給跑了!”
李武連忙回過神來,重新來到隊伍前頭:“老規(guī)矩,至慶大人府咱們就分頭,然后巡差到三更天就結(jié)束?!?p> 彼時,值守宵禁的人和不良人其實并不是同一批。
但是由于六里縣人丁稀少,上九品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而一般百姓又沒法應(yīng)付夜里偷盜殺人的事件,所以值守宵禁的任務(wù)最終也落到了不良頭上。由于忙兩份工作,而不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所以值守宵禁的時間被縮短到一個時辰。
誠然,這樣的值守方式有很大漏洞,不過長期以來六里縣沒有出過什么大婁子,所以這種巡查模式就一直被延續(xù)下去。
李武李嚴兵,關(guān)翼關(guān)令飛,錢三郎錢伯仲,韓睇無字,此四人便是巡夜的不良人。
按照往常的約定,他們先巡到慶府,然后再分頭開始巡視。
慶府距離縣衙并不遠,而且其宅子在黑夜里也很好辨認,一來這是全縣唯一一處兩進附園林的宅邸,二來慶府周圍清出一片空地,沒有其他住戶。
剪斷截兒說,四人很快步行到慶府。撇去插科打諢,以及步行所耗的時間,此時不偏不倚正是二更天。
也就是安云那個時代的九點。
遠遠地,李武看見似乎有什么東西立在光禿禿的街道上,尤為明顯。
“此時已是宵禁,怎么還有人沒回家?”他領(lǐng)著另外三人走上前去。
稍走兩步,便見慶府門口的東西,原來是一輛馬車。
車夫是個胡子長而板結(jié)的老人。四人看見他時,他剛把慶府的大門鎖上,正往馬上跨。
一看見幾個不良走來,他立刻下馬前迎,搖搖晃晃地走過來,笑道:“喲,幾位巡夜呢。”
一般認為,不良并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職位,但是六里縣有些例外。因為這是全縣僅有的幾個步入九品的人,加之兢兢業(yè)業(yè),還是頗受人尊敬。
瞇瞇眼關(guān)翼嚇唬他:“老先生,都二更天了,您還在外頭轉(zhuǎn)悠,而且這里還是慶府的大門口。您這可要拖回去打四十板子!”
車夫連忙辯解道:“諸位,我是奉慶大人之命,來接他的友人。嗯……好像姓馮,不知幾位認不認得?!?p> 李武一看這馬車分明空空如也:“那人呢?”
“我剛進去問過,慶大人扶著門欄出來,說因為宴請一位高手,慶祝擊殺二賊,三人喝了半晌酒,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醉了。又說夜里天涼,恐其受了風寒,于是叫我先回去?!?p> 李武點點頭:“嗯,是有這么一回事。這個高人果然勇武過人,不到兩日就擊殺了二賊,為我嫂子報仇!”
小個子錢三郎算道:“這么一想,這個高手大概有六品往上的功夫,這種人我還沒見過,真想近距離看看?!?p> 老車夫搖頭笑道:“可惜,據(jù)慶大人說高手喝了一通酒就已經(jīng)走了。”
“可惜可惜……”錢三郎嘆道。
“唉?”關(guān)翼突然想到什么,“車夫,我剛才見你鎖門時,手里好像拿著什么?”
車夫點點頭,從身后取出一把鉤子,道:“慶府的門房說他家里死了人急著回去。我說明來意后,他把這個鉤子給了我,叫我自己進出慶府,只是別忘了鎖門?!?p> 錢三郎一看,樂了:“這是我的本門兒。估摸著是慶大人找機關(guān)派的人裝了門鎖,這鉤子是我們機關(guān)派的一種鑰匙?!?p> 車夫?qū)^子遞過來:“這東西我拿著也不踏心,正好給你們幾位,你們帶回衙門去,什么時候門房回來就還給他。”
李武接過鉤子,順手遞給錢三郎:“伯仲,你是機關(guān)派的,這個就你收著吧?!?p> 錢三郎伸手接過鉤子,往身后一插,不知道塞到哪里去了。
李武又道:“既然您是受了慶大人的命令,那么就不算您違令了,趕緊回去歇著吧。門房是回家奔喪,也是在允許的范圍之內(nèi)的。”
車夫點頭哈腰:“謝謝諸位,那我就先走了?!?p> 車夫回過身去,一瘸一拐地上了馬,隨著一陣駕馭之聲便消失于街道盡頭。
“感覺今天事情特別多啊,”李武揉了揉腦袋,“不過明天就會回到正軌了吧……幾位,分頭巡夜,然后就收工?!?p> 三人道一聲“好”,便都朝著不同方向走去。
李武留在原地,看著慶府那扇漆紅的大門,總覺得心中不安生。他搖了搖頭,極力祛除自己不明來由的恐懼,隨后也離開了慶府。
次日,六里這個只有不到四千人的小縣城,發(fā)生了一樁轟動數(shù)縣的滅門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