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diào)查一直持續(xù)到晌午時分,熾烈的太陽懸在高空,待到李武寫下最后一個字,如釋重負地說:“韓睇,你先走吧。”
“那你呢?”
“我?guī)椭钜蹅儼咽w搬了,有些地方我還想再搜搜?!彼钢菑埻繚M墨跡的紙張,“上面有幾個問題,你去問那個馬車夫,把他的回答記下來,記住,先別上刑。”
韓睇猶豫了一下,最終點點頭:“知道了,你手腳利索點兒?!?p> “哦?!崩钗湟恍?。
結(jié)果李武這么一搜,又是一個時辰過去。一天下來,來往的看客換了一批又一批,或是因為陽光熾熱,或是因為臭氣難聞,或是因為還有自己的生計,總之無人能夠在慶府門口站上一天的。
但是李武像是泡在慶府里一樣,足足從辰時待到臨近申時,才終于滿身惡臭地從慶府里出來。
即便所有的尸首都已經(jīng)運走,李武身上還是散發(fā)著一陣恐怖的氣息。他用袍子結(jié)成了一個包袱,包袱沾滿污漬,不知道裝著些什么,每走一步,包袱里就會流出一些渾濁的粘液。
李武就這樣“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回了府衙。
他拎著包袱穿過衙門口,幾個在那里待命的不良見了,都皺著眉頭湊上來:“嚴兵,你先沐浴去。衙門凈地,你這一身穢氣怎么進去?”
李武瞪了他們一眼:“縣衙緝賊捉盜,奉法殺人,乃是全縣最邪處,哪有什么‘凈地’一說?”
另外幾人說不過他,只好放他進去。
進了衙門,李武最先找到韓睇,恰好李文、關(guān)翼和錢三郎也在,錢三郎腦袋上包著一塊浸了涼水的白巾,眼神迷離,看得出來受了很重的打擊。
“韓睇,如何?從車把式那里問出點兒什么沒有?”李武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去。
韓睇從桌上拿起那張寫滿了資料的紙:“沒上刑,按照你的吩咐問的?!?p> 李武接過宣紙,其末尾有幾個問題:
一、門房董二是何時離開的?
二、昨夜不良查更之前,你確實見到了慶大人嗎?
三、你收慶大人給的賞錢了嗎?收了多少?錢在哪?
李文道:“這些問題都是些瑣事,有什么意思?不妨讓我對他嚴刑拷打一頓,什么真言自然吐露出來!”
李武沒好氣地看了兄長一眼,道:“那就要釀成一樁冤案了。像他這種老頭兒,受不住打,想來橫豎都是一死,不如死得痛快點,很快就會招認。這就叫屈打成招。”
“哦?”李文蹙頭道,“依你的意思,兇手是何人?”
李武想了想,冷色道:
“慶大人請來緝賊的高手。”
……
這是在哪里?
我走了多久了?
安云的意識有些模糊,他似乎睡了很長的一覺,醒來時已經(jīng)離開六里縣,來到了一處不知名的野林之中。
他的口中仍有一種鮮明的疼痛感,微微一卷舌頭,立刻感覺到上面生滿了潰瘍。
好疼……
他背靠一棵老樹坐下,抬頭看去,水晶一般的陽光透過林葉照射下來,回憶起昨晚發(fā)生的事情,他仍心有余悸。
差一點就死了。
如果我把那碗湯全部喝掉的話。
昨夜,當慶赤荊說到“而且您的匣子自有機關(guān),不是機關(guān)派五品以上不能開啟”時,安云的腦中驟然顯現(xiàn)出門房跟自己的閑談。
門房董二似乎說過“這是昨日機關(guān)派五品的大人制造的機關(guān)”。
機關(guān)派五品。
安云心里登時一緊,如此說來,自己的匣子必然已經(jīng)被打開過了。
倘使那匣子中的東西只是尋常事物,還則罷了;如果說那匣子里的東西會讓自己暴露身份,慶赤荊會讓自己離開嗎?
其可能性微乎其微!
說來也是巧合,早先慶赤荊和馮生計議的時候,聊到下毒的問題,他們一致認為把毒下在菜里不好,一來丹毒是粉末,必須以水溶解;二來高手發(fā)現(xiàn)他們不吃某道菜,興許會起疑。
思來想去,將丹毒下在湯里最佳,首先不必擔心溶解,其次湯是分碗的,他們也就不必擔心喝到毒,而且彼時已經(jīng)酒足飯飽,他們也有理由推脫不喝。
然而由于慶赤荊的疏忽,烏骨雞湯上來時,他們的計謀已經(jīng)被安云識破,所以安云并沒有咽下雞湯,而是微呷一口,將那湯水含在口中,沒有咽下。
丹毒腐蝕了安云的口腔,他吐出一口鮮血,慶赤荊以為安云中毒,抽刀砍來。
安云用匕首去防。
然后呢?
而后發(fā)生的一切,在安云的腦海中變成了一片空白,似乎根本沒有經(jīng)歷過。
“額……”一想到這里,安云覺得頭痛欲裂,他用手掌揉搓著太陽穴,期待著能夠想起些什么。
但那段時間仿佛被完全抽除了一樣,安云甚至不覺得自己經(jīng)歷過,他就像在夢中行走一樣,瞬間就來到了現(xiàn)在所處的這處野林中。
這處野林不是先前二賊所在的林子,而是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六里縣說小也不小,自己最終是如何離開慶府,如何離開六里,又如何抵達這個地方,抵達之后要去哪,這些事情,安云一律不知。
我大概是唯一一個,連自己干了什么都要推理的穿越者吧?
之前還有記憶碎片,現(xiàn)在連碎片都沒了,甚至還會間歇性失憶。
他輕輕倚在老樹上,忽然摸到手邊的什么東西,低頭一看,原來是那個包裹。
對了,包裹里的匣子。
應(yīng)該帶過來了吧。
他趕緊解開包裹,里頭果然有一個匣子,這個匣子是純木制的,看上去非常精美,還有一些榫卯結(jié)構(gòu),大概就是所謂的“機關(guān)”。除了匣子之外,還有幾錠銀子,大概慶赤荊和馮生沒料到自己能夠逃出來,所以也沒在包裹上動什么手腳。
所有的秘密,就在這個匣子里面。
安云吞了一口唾沫,頓覺得嗓子生疼,大概是一些毒素混進唾液回流入嗓子了。
他拿起盒子,搖晃一下,里面確實有輕微的響動,聽起來不像是金屬或者木頭,而是一些較為柔軟的東西。
安云盤腿坐著,雙手交于胸前,皺眉研究著:這玩意兒,該怎么打開呢?
正在思考著,忽然,一陣眩暈感從胸口直溢而上,只覺得眼前一黑,安云又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