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第一天,林雙木和于莫約好出去玩,林雙木早早等在于莫家樓下。
于莫遠遠看到林雙木,躡手躡腳走到他身后,故意在他左邊肩上拍了一下,立即跑到他右邊去。林雙木沒被騙著,一個轉(zhuǎn)身單手抓住于莫,摟進懷里,兩個人笑作一團。
“風箏!”于莫這才注意到林雙木另一只手上小心翼翼捏著的東西。
于莫提起過風箏,她說小時候每次去放風箏,總是興興而出,悻悻而歸,不是下暴雨就是狂風呼嘯,一次也沒有成功過。
林雙木將這件事記在了心。
“天吶,而且是螃蟹的造型?!庇谀煮@又喜,高興得手舞足蹈。
她小心地接過風箏,放在眼前打量,這螃蟹長得威風極了,兩只蟹鉗粗壯有力,方形的身體是藍色的,蟹殼和蟹腳都圈著紅邊,色彩鮮艷。
“你不是星座迷嘛。”林雙木摸著后腦勺,憨笑著說,“我本來想自己親手做一個的,可是我手工實在太差了,好在讓我踏遍胡安找到了!”
于莫笑得很甜。那一刻,宛若春風拂面,春水浸潤心田,愛情的種子終于落地生根了,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那我們?nèi)ツ睦锓棚L箏呢?”
“跟著我走就好了?!绷蛛p木笑著說。
于莫挽著林雙木的胳膊,兩個人一路往西。
他們都是第一次和異性這么親昵地走在大街上,肢體和神色有些不自在,話也變得少了。
明明已經(jīng)過了早戀的年紀,卻總感到莫名心虛。
到了狀元山腳下,行人少了,兩個人才重新變得自在,嬉笑打鬧、你追我趕地爬上山。爬上山頂?shù)穆菖畯V場時,兩人都氣喘吁吁,卻一點不覺疲憊。
遠處連綿的青山籠罩在朦朦朧朧的水霧里,蓮花塔在蒼翠的波浪之間隱隱約約露出尖角,天上稀薄的云紋絲不動,像是畫筆畫上去的。
廣場上的人不少,有的在打羽毛球,有的在跑步,還有幾位同他們一樣是來放風箏的,那些人正在將風箏收起來,放棄了和這潮濕無風的天氣對抗。
“我就知道?!庇谀趩实剜止局?,“每次我要來放風箏,這天氣就不給力。”
“這次不一樣,有我?!绷蛛p木笑著說,他絲毫沒有要放棄的意思,并已經(jīng)開始行動,他將馬線穿過風箏的骨架,利落地綁了一個死結(jié)。
林雙木穿著深藍色的羊毛衫,露出淡青色的襯衣領子,藍色的牛仔褲腳嚴實地塞在亞麻色的馬丁靴里,像個英勇的騎士。
他手里抓著螃蟹風箏,朝空曠的地方走去。
于莫癡癡地望著林雙木,腦中還盤旋著林雙木說的“有我”二字。
有我。想到從此她不再是孤單一人,眼睛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層霧。世界模糊了,但那個藍色的身影愈發(fā)清晰,他的舉手投足都令她著迷。
是的,著迷,她說不清那是一種怎樣的著迷,說不清原因,說不清是從哪一天開始的,那些都太遙遠了,那些都不再重要。
她只知道,她終于等到了她的少年。從此以后,他就是她的全世界。
林雙木站在藍天之下朝她招手,她飛奔而去,黑長的頭發(fā)飄起。
于莫在林雙木的指示下,高高舉起螃蟹風箏,林雙站在前頭抓著線軸,雙腿跨開,身體前傾,蓄勢待發(fā)。
林雙木一聲令下,于莫松手,林雙木開始奔跑,但是才跑幾步,風箏就垂垂然落下。
這樣嘗試了好幾回,都沒能成功。
那只威武的螃蟹絲毫沒有起飛的跡象,它仿佛認定了自己不屬于天空,總想著鉆回它的地底下去。
“沒事,再來?!边@句話林雙木說了好幾回,他一次又一次揚起那只絲絹螃蟹,然后再一次又一次從地上把它拾起,重新卷好線軸。
他的額上滿是汗水,但每一次說“再來”的時候,都笑容燦爛,自信滿滿,好像確信風箏下一次就能飛起來,即便上一次也是這樣期盼,又這樣落空的。
如果是小一點的風箏,隨著奔跑帶起的風,也許能夠勉強起飛,但是這個螃蟹風箏實在太大太沉了,沒有風的助力,完全不肯配合。
“算了吧?!庇谀粗鴿M頭大汗、氣喘吁吁的林雙木,有些心疼。
這是她自己也沒想到會從自己嘴里說出口的話,她從來不肯讓任何事情“算了”,即便小時候和小伙伴一起去放風箏,風箏再如何不肯聽話,她再如何筋疲力盡,也不肯放棄——直到夜幕降臨,直到天上落起了雨,直到媽媽來叫她回家吃晚飯,她才垂著頭,不甘心地回家。
但是此刻,那句“算了”發(fā)自肺腑,比起讓林雙木那么辛苦,她寧愿自己是永遠放不飛風箏的小孩,她寧愿自己是永遠埋在地下的螃蟹。
“不行!”林雙木正在重新把風箏的馬線卷回銹紅色的軸子,“答應你的,就一定要做到?!?p> “可是——”于莫還想繼續(xù)說什么,立即被林雙木打斷了。
“不是完全沒風的,你看那樹梢,時不時會動一下?!绷蛛p木朝廣場一隅的槐樹昂了昂頭,笑著說,“多跑幾回,只要能有一回正巧逮上風,一旦在低空飛起來了,后面就好辦了?!?p> 林雙木說話的時候喘著氣,但是臉上的笑容依舊。
于莫不再阻攔,靜靜地站在一旁,微笑望著他。
汗水順著林雙木的臉頰滑下,他用手背抹去,然后把風箏和線軸放在地上,脫掉穿在外面的那件深藍色毛衣,丟在旁邊的石階上,身上只剩下淡青色的襯衣,背部完全濕成了藏青色。
他卷起襯衣的袖子,再次從地上拾起風箏,回過頭望向于莫,嬉笑著說,“幸好不是暴雨天,一定可以的。”
太陽已經(jīng)落到半山腰,只剩下半張泛紅的臉,天空突然亮得明晃晃,閃耀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林雙木跑得太快了,于莫完全跟不上,她瞇眼望著越跑越遠的林雙木。光太刺眼了,視線漸漸變得模糊,天和地一時間難分界限,林雙木像是跑到了天地交界。
乍一看,他仿佛是一只飛在空中的風箏,正在往蒼茫的天邊飛去,在他斜上方,那只螃蟹跟他一起飛舞著。
于莫眨了眨眼睛,定睛一看,那螃蟹風箏真的飛起來了!
“飛起來了!飛起來了!”于莫雀躍著朝林雙木的方向飛奔而去,一邊跑一邊高聲喊著。
林雙木還在繼續(xù)奔跑,他每跑兩步就扯一扯線。
線軸正在瘋狂地轉(zhuǎn)動,風箏飛過了低空以后,開始急速拉扯著線繩沖向天際,視線里很快就只剩下巴掌大小。
林雙木站住了腳,仰望著那只在天邊自在翱翔的螃蟹,放緩了放線的速度,激動地朝正在向他狂奔而來的于莫大喊,“你看!你看!”
林雙木腳踩著地,頭頂著天,掌控著天上唯一的風箏。
夕陽的斜暉把他的影子勾畫得金燦燦的。即便他的頭發(fā)早已亂成一團雞窩、襯衣濕透、塞在馬丁靴里的褲管松松垮垮地掉了出來,但是那一刻的他,比任何時候都更加耀眼。
林雙木把線軸放到于莫手里,手握住于莫的手。每當那根連著風箏的馬線有些松了,兩只握在一起的手就一齊用力拉扯一下。
“你再也不是那個放不飛風箏的小孩了?!绷蛛p木笑著說。
風箏已然在空中穩(wěn)穩(wěn)飛舞,山谷間這才吹來第一陣風,遠近的樹木蘇蘇作響,合奏著一曲歡快的交響。
兩個人不約而同笑了。
“老天在幫你考驗我。”林雙木說。
“林雙木?”一位戴著眼鏡,微胖的男生走到了于莫和林雙木跟前。
“世輝!”林雙木欣喜地招呼道。
“這是?”叫世輝的男生抬了抬眼鏡,瞅了一眼于莫,壞笑著問。
“這是我女朋友,于莫?!绷蛛p木轉(zhuǎn)過頭,興致昂昂地向于莫介紹,“這是我高中同桌,我們班學霸,也考上榕城大學了,是你的學長??!”
于莫漫不經(jīng)心地“哦”了一聲,臉上的笑卻甜得像是融化開的草莓冰淇淋。
她的耳朵只聽到了一句話——這是我女朋友。
——
這個暑假,于莫和林雙木并肩走遍胡安的大街小巷,無論走到哪里,兩只手始終緊緊牽在一起;他們一起去了幾回電影院,似乎從來不在意看的是什么影片,有一回看的是《地心引力》,劇情枯燥,兩個人很快就紛紛入睡,但是走出電影院時和走進去時一樣高興;于莫為林雙木學做飯,在炒焦了一盤土豆絲之后,她改做三明治,無論是土豆絲還是三明治,林雙木都吃了個精光;于莫總是晚睡,向來早睡的林雙木為了能夠陪于莫聊天,半夜做俯臥撐讓自己清醒;林雙木知道于莫愛吃肉,常常帶于莫去吃烤肉,他烤的五花肉和生蠔美味極了,每每烤完都先放到于莫碗里,像個小孩一樣等著于莫表揚。
一眨眼時間,暑假就過去了。
于莫上學期的物理掛科,要提前去學校補考,林雙木陪她回榕城復習。
他們一起在圖書館里學習,于莫讀物理,林雙木則讀英語,他報考了雅思,想要爭取學院里出國留學的名額。
林雙木學習的時候很認真,于莫卻完全靜不下心來,常常翻開書本后,一下午就停在那一頁,眼睛只顧望著眼前的少年,一個勁傻笑。
林雙木抬起頭時,總能看到于莫盯著自己。這種時候,他就會伸出手,在于莫的腦袋上輕輕敲一下,佯裝生氣,讓她趕緊抓緊復習。于莫這才乖乖低下頭,心不在焉地看會兒書,不一會兒,就又抬起頭來,偷偷瞄著林雙木。
“林雙木現(xiàn)在可是我的男朋友啦?!庇谀睦锍38∑疬@句話,然后自顧自傻笑起來。
于莫考完物理那天,林雙木騎著小電驢載著她兜風,她的臉緊緊貼靠在林雙木背上,雙手環(huán)抱著他的腰。
嘿,我終于可以這么做了,她高興地想。
小電驢在大學城繞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回到榕城大學。
他們把車停在明鏡湖邊上,在湖邊的綠茵坐下。四周安靜得只聽得見蛙鳴,天上繁星點點。
林雙木在草地上躺下,伸出手臂,讓于莫的腦袋枕在上面。他們并排躺著,靜靜看著漫天星斗。
時至今日,他們之間沒有過一句情話,沒有過一句正式的告白,誰也沒有正式提出過戀愛關系,但是毋庸置疑,他們已經(jīng)是親密無間的戀人。
他們不曾說過虛無縹緲的承諾,不曾討論過未來,此刻就已經(jīng)足夠美好。
這么多年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他們好不容易才在一起,誰也不想用那些未知的東西去破壞眼前的美好。
況且,即便!即便明天就走到生命的盡頭,能夠和林雙木共同擁有這樣美好的時光,了無遺憾。于莫想著想著便兀自笑了起來。
起風了,涼意襲來,于莫打了個寒顫,林雙木把于莫的身體朝自己挪近,摟得更緊一些。
于莫僵硬地側(cè)靠著林雙木的身體,曖昧的氣息在空氣里蔓延開來。
林雙木垂下頭來,他的鼻息離于莫越來越近。于莫閉上眼睛,屏住呼吸。
忽然,身后的樹叢里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對男女從草叢里鉆了出來。
于莫慌張地坐起身,面向湖面,臉頰滾燙,哈哈笑了兩聲,說了一句完全違背她心意的話:“走吧,我們回去吧?!?p> 林雙木送于莫回宿舍,兩個人道了別,于莫正要上樓。
“你的鞋帶掉了?!绷蛛p木笑著說。
“沒事,馬上到宿舍了?!庇谀Z無倫次,說著就要轉(zhuǎn)身跑掉。
林雙木抓住于莫的手臂,蹲下身,幫于莫系好鞋帶。
于莫低頭看著林雙木,傻笑。她最近總是在傻笑。
忽然,一個吻落在于莫唇上,蜻蜓點水一般。
羞澀再次燒紅了于莫的臉頰。
林雙木沒說話,伸出手,摸了摸于莫的頭,臉上是燦爛的笑容。
“我走啦?!庇谀D(zhuǎn)身跑向宿舍樓。
林雙木久久揮手,直到于莫消失在樓梯拐角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