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浪漫青春

爛青春

第26章 天亮以前

爛青春 七月雪人 6033 2021-06-06 14:47:29

  于莫終于熬到林雙木雅思考試結(jié)束,距離兩人上一次見面已經(jīng)足足一個月。

  早上沒課,于莫卻比任何一天更早出門。

  人潮齊齊流向教學區(qū),她在走出宿舍區(qū)的大門后,脫離了人流,兀自拐進巷子,停在水果店前。

  早晨的水果店里沒有顧客,老板是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一頭蒼勁的短平頭發(fā)夾雜著銀絲,面帶祥和的微笑。

  水果新鮮到貨,他哼著小曲,忙著擺放。

  各色飽滿的果子充盈著貨架,空氣里彌漫著清甜的果香。

  于莫在店門口處取了個籃子,看到什么新鮮的水果都往里放,籃子很快就擠滿了梨、圣女果、火龍果、橙子、草莓。

  她的腳步停在進口花牛蘋果貨架前,細細挑選著,每一顆都形體圓潤,果色鮮紅。

  “小姑娘,別看那些果子長得好看。最好吃的蘋果在這里呢?!崩习逍τ卣f,懷里抱著一箱蘋果,盡是些歪瓜裂棗,大小不一,形態(tài)各異。

  于莫望向老板,手里正抓著一顆完美的花牛蘋果。

  “你是今天第一個客人,送你兩個嘗嘗,保證又甜又脆?!?p>  老板熱情地遞上兩顆丑蘋果。于莫笑著謝過老板,將它們放進籃子里。

  真是一個美好的早晨啊,于莫心想。她心滿意足地提著滿滿一袋水果走回宿舍。

  “莫莫,你昨晚沒回來嗎?”

  甘麗揉著惺忪睡眼走出洗手間,看到從外面回來的于莫,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說什么呢!我剛出去買水果了?!庇谀樕闲θ菅笠?。

  她走到陽臺,在洗手池邊上,小心翼翼地從袋子里取出水果,像是在摩挲著什么奇珍異寶。

  “什么?沒課的早晨,莫莫竟然這么早起?”這時顧可心也醒了,聽到于莫說話的聲音,驚得從床上跳了起來。

  “買水果?你可是向來只買果汁的??!你不是嫌咬水果嘴巴都酸?“甘麗站在于莫邊上,探著腦袋,難以置信地瞅了一眼水果,又瞅著于莫。

  “自己吃當然懶得了,我這是要做給林雙木的。”于莫轉(zhuǎn)向甘麗問道,“你的案板和水果刀在哪?借我一用?!?p>  “什么!于莫要切水果?”正在賴床玩手機的舍長曼琳,也從被窩里跳了起來,扭頭望向陽臺,看到于莫正在認真清洗水果,驚嘆不已,“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嗎?”

  兩年的同窗共寢,舍友們知道于莫向來最怕生活瑣碎。

  為了不洗鞋,她總是買一雙十幾二十塊的便宜貨,說這樣臟破了丟掉也不可惜;冬天她還睡草席,因為草席容易清洗,被單沒處曬,帶回家麻煩;周末宅在宿舍,再餓也不愿挪動腳步去食堂吃飯,要么舍友帶飯,要么點外賣。

  有一回她提前回學校補考,外賣店都還沒開始營業(yè),舍友也還沒回來,她整整兩天就靠宿舍里的小零食、小面包充饑,等到舍友回來才吃了第一碗飯。顧可心問于莫不會覺得餓嗎?于莫說餓就隨便吃兩口東西,為了一口飯,不值得不費周折浪費時間。

  “曼琳,這個可以借我一下嗎?”于莫朝曼琳揚了揚手里的洗菜簍。

  “隨便用隨便用?!甭瞻l(fā)出銀鈴般的笑聲,“林雙木可真有福氣呢?!?p>  于莫洗凈草莓和圣女果,放在菜簍子里瀝水,將蘋果、火龍果、橙子,去了皮,仔細切成大小一致的塊狀,手法笨拙,削皮的時候帶著大塊大塊的果肉一起削掉。

  “懶到寧可餓死的莫莫竟然在做水果拼盤。”

  甘麗嘀咕著,胳膊肘搭在顧可心肩上,兩人一起觀賞這太陽打西邊出來的怪事。

  顧可心伸手要去抓草莓,于莫拍了一下她的手。

  她將處理好的水果一層一層在盒子里鋪開擺放,像蛋糕一樣。

  “呀!”于莫忽然一聲驚呼,“我的蘋果啊!怎么變黑了?”

  “蘋果沒浸在鹽水里會氧化?!鳖櫩尚男χf,從架子上取下一包鹽遞給于莫。

  “莫莫的生活常識幾乎可以說是零了。”甘麗取笑道。

  “吶,你們吃吧?!庇谀迒手?,把裝蘋果的盤子遞到站在一旁的兩位舍友手里。

  “就不要啦?”顧可心接過盤子,吃了起來,“哇!這蘋果太好吃了吧!”

  “這是老板送的丑蘋果。”

  于莫說著也抓了一塊放進嘴里,一口咬下去,脆得咔嚓響,清甜可口的汁液充滿口腔,“哇!蘋果不可貌相。”

  “好吃!”曼琳也湊了過來,“有生之年竟然能吃到于莫切的蘋果?!?p>  四個人三兩下就吃光了整盤蘋果。

  “可惜林雙木這回吃不到這么好吃的蘋果了?!庇谀樕鲜翘鹛鸬男?,“下一次再補上。”

  愛心水果拼盤已經(jīng)完工,透明的圓柱形塑料盒里,最底下鋪著帶黑籽的火龍果肉,然后依次是橘燦燦的橙、雪白的梨,最上面交叉擺放著圣女果和對半切的草莓。

  于莫打量了一番,心滿意足地合上蓋子,裝進袋子里。

  下一步打扮自己。

  顧可心反向坐在椅子上,雙手搭著椅背,百無聊賴地看著于莫一套又一套地試換衣服,對著鏡子反復打量。

  “就這套啦!”顧可心打了個哈欠笑著說道。

  此時,鏡子里的于莫穿著酒紅色的羊毛上衣,黑色百褶短裙,肉色光腿襪,腳上是一雙黑色的皮革短靴,為了顯得高挑一點,在鞋子里放了兩層增高鞋墊。

  她對著鏡子一會兒左轉(zhuǎn)看看,一會兒右轉(zhuǎn)瞅瞅,黑直的長發(fā)隨著身體的扭動飛起又落下。

  選定好衣服后,她又認真理順頭發(fā),然后在嘴唇上涂了淡粉色的潤唇膏。

  于莫很久沒有這么精致打扮自己了,和林雙木這么久沒見,她一定要足夠完美出現(xiàn)在他面前。

  “我出門了!”于莫手提愛心水果拼盤,滿面春風。

  “你倒像要去打仗,整裝待發(fā)!”甘麗笑著說。

  “下午的課可別忘了?!甭仗嵝训?。

  “這家伙可沒打算回來上課,已經(jīng)交代我?guī)兔^關(guān)了?!鳖櫩尚男χ表擞谀谎?。

  于莫煞有介事地朝舍友們揮了揮手,打開宿舍門,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門“嘭”一聲關(guān)緊,又馬上被推進來。

  “你干嘛呢!”剛把衣服脫光,內(nèi)衣都還沒穿好的甘麗驚呼道。

  “?。Σ黄鹄?!”

  于莫粲然一笑,立刻掩上門,嘴里喃喃念叨著“下雨了,下雨了”,從抽屜里摸出了一把傘來,隨即又閃出門外。

  ——

  周五中午,下雨天,55路公交車擁擠不堪。

  于莫踩著兩層增高鞋墊,懷里抱著水果拼盤,手腕掛著西瓜紅的雨傘,艱難擠上車。

  把手太高,如果伸手去抓,就不好護住懷里的水果拼盤。于莫擠到愛心專座旁邊,扶住椅背,終于站穩(wěn)了。

  她面前坐著一位平頭男生,男生忽然抬起頭來。

  “鄭一望?”于莫詫異地瞪圓了眼睛,“你怎么在這?”

  “奇怪了。”鄭一望嘿嘿一笑,“這又不是你的私家車,我怎么不能在這?難道你不知道這是通往市區(qū)唯一的一班車?”

  鄭一望說得沒錯,于莫便不再應(yīng)話。

  公交車因超載搖搖晃晃,一停一頓,每每到了一個站點,司機踩下剎車時,所有人都往前傾倒。

  站在于莫身后的是一位相撲重量級的男生,他因沒地方抓手,司機踩剎車時,整個人幾乎要栽到于莫身上。

  相撲男猥瑣一笑,眼睛上下打量于莫,于莫往下揪了揪裙子。

  又一次剎車,慌亂中于莫被人踩了一腳,痛得她眉眼擰起,嘴里發(fā)出“嘶”聲。

  “坐55路公交車還敢穿短裙!”鄭一望皺著眉頭,站起身來,身子半弓著護住那個座位,對于莫說,“坐坐坐?!?p>  于莫看了看周圍,每個人都虎視眈眈地盯住這個空位。

  “坐??!”鄭一望昂了昂下巴,厲聲說。

  見于莫還是沒反應(yīng),他抓住于莫的胳膊,拉到座位前,往下按住她的肩膀,總算讓于莫坐下了。

  鄭一望后背緊挨著那個相撲男,兩手撐在于莫前后的座椅靠背,用身體將于莫和擁擠的人群隔絕開來。

  “謝啦?!庇谀潭斓卣f,眼睛望向窗外,懷里抱著那盒精心炮制的水果拼盤。

  鄭一望嘴角輕揚,不發(fā)一言。

  金山大學公交站到了。

  下車時天是晴的,烏云沒有追趕上公交車,被落在了橋的另一邊。

  鄭一望走在于莫前面,于莫從鄭一望身旁經(jīng)過,匆匆朝那扇破破爛爛的小門走去。

  鄭一望也跟著加緊了步伐,很自然地走在于莫邊上。

  “你干嘛跟我下車?”于莫停住腳步,揚著下巴問。

  “誰說我跟著你下車了?”鄭一望笑了笑說,“大姐,明明是你走在我后面。倒是你干嘛跟著我下車?”

  于莫不再理會,隨著人流,穿過那扇小門,一邊走一邊給林雙木打電話。

  “你猜我現(xiàn)在在哪里?”電話接通后,于莫的臉上立即露出燦爛的笑容,神采飛揚。

  “哦!沒事呀!那你先忙!”不知她從電話另一頭聽到了什么,眼睛變得黯淡,臉上隨之換上了一種虛假的笑容,滿不在乎似地說,“我來這么多回了,能認得路,你忙你的?!?p>  “嗯好呀。那我在圖書館門口等你。”于莫笑著說。

  電話掛斷后,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面無表情地往前走,兩顆眼珠子死魚一樣盯著腳尖前的路面,懷里小心翼翼地抱著那個盒子,像是抱著一個骨灰盒。

  盒子明明裝在手提袋里,但她不愿意用提,生怕被人撞到,或是晃動破壞了它完美的造型。

  “喂,你怎么了?”鄭一望問。

  于莫沒聽見似的,仍舊盯著路面往前走。

  鄭一望走到于莫邊上,輕輕推了推于莫的肩膀,“喂,是怎么啦?”

  “關(guān)你屁事?”于莫腳下的步伐更快了,和鄭一望錯開站位。

  她怕被人看到自己此時不自然的表情,她當然不會告訴鄭一望在電話里聽到了女生的聲音,更不愿意讓任何人知道,她因這么一點芝麻綠豆的小事不高興。

  鄭一望走在于莫的側(cè)后方,兩只手插在口袋里,不再說話。

  他在55路公交上遇到于莫純屬偶然,但是在金山大學站下車卻是臨時起意,至于他下車來想干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后地從破落的后門繞過假山,穿過植物園區(qū),走過一條綠樹成蔭的泊油路。

  再往前走就是圖書館了,于莫的嘴角重新?lián)P起了笑意,眼睛又靈動了起來,四處張望,收拾好所有壞情緒,面帶微笑地等待著她的少年。

  天色突然變暗,于莫抬頭,太陽正在被烏云包圍,回過頭時,林雙木出現(xiàn)在灰蒙蒙的道路盡頭。

  他騎著寶藍色的電動車,緩慢前進,緩慢得和旁邊邊上步行的女生速度一致。林雙木側(cè)著頭,在和那女生說話,兩個人興致勃勃地討論著什么。

  到了靠近圖書館的分叉路口,女生走了另一個方向,林雙木轉(zhuǎn)動了電動車把手,加速朝圖書館前進。

  于莫看到飛馳而來的林雙木,笑靨如花地朝他奔去,等到車子停穩(wěn),她立刻跳著跨上電動車的后座。

  鄭一望看著身影越來越遠的于莫,一動不動站在原地,斜起一邊嘴角,笑了。

  “剛剛那位女孩是誰???”于莫頭側(cè)在林雙右耳邊,笑著問。

  “一起考研的同學,討論題目呢?!绷蛛p木坦蕩地說,于莫也不再揪著問。

  任何一個疑問、任何一次不安,只消林雙木在身邊,就會立即被擊潰,所有的猜忌懷疑就會土崩瓦解,心就能夠踏踏實實地落到地面上,接著又欣欣然飄上天。

  每當她看到林雙木臉上溫柔自若的笑容,就知道一切胡亂的猜想都是庸人自擾——撒謊者是不會有這樣純粹的笑的,林雙木從來不騙她,她深知是自己太過敏感多疑。她認真思索過這個問題,一定是受父親的影響,父親就是一個極度敏感多疑的人,她可不能變成像父親一樣的魔鬼。

  同樣的場景,角色置換,林雙木可從來沒有懷疑過什么。他去榕大找于莫的時候,也遇到過于莫和班上男同學講話,卻從來沒有任何一句多的疑問。于莫想著,便自感慚愧。

  于莫思緒間,兩人已經(jīng)到了圖書館,她將精心炮制的水果拼盤放在林雙木面前,得意地等待表揚。

  圖書館岑靜無聲,林雙木滿臉憨笑,豎起大拇指。

  于莫忘了在盒子里放上叉子或者牙簽,林雙木直接用手抓著吃,眼睛笑成了兩道弧線。于莫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們在圖書館待到了夜幕降臨,走出圖書館的時候,天下起了毛毛細雨。

  于莫這才想到自己的傘落在了公交車上。這樣的事倒是常有,所以她不喜歡雨天,更不喜歡帶傘。

  好在雨不大,林雙木將還沒吃完的水果拼盤小心翼翼地放進坐墊下的儲物格里。

  他們在校內(nèi)的美食街隨便吃了東西,走出餐廳時,已是狂風暴雨。

  這一帶的排水系統(tǒng)極差,地上滿是積水,原本就臟亂的美食街口,堆積的垃圾被沖散,如同被犀牛群踐踏過一般,一片狼藉。

  “你在這等等,我去找找電動車坐墊下有沒有雨傘?!?p>  林雙木說著,跑出檐廊,奔進大雨之中。于莫愣了一愣,沒頭沒腦地也跟著沖了出去。

  吃飯的餐廳就在美食街口,電動車停在斜對面,大約三五米遠,但雨下得又密又急,咫尺距離就足夠淋成落湯雞。

  林雙木的手伸進坐墊下的儲物格里摸索,不一會兒,他回過頭,高興地說,“找到雨傘了!”

  天空一團漆黑,磅礴大雨稀釋了路燈的光,在林雙木抽出雨傘的瞬間,有什么東西隨之被帶出。

  嘭地一聲響,積水的地面水花四濺,接著不同形狀的小物體滾落滿地,圓的圣女果、尖的草莓、方的橙肉和火龍果,都砸得稀巴爛,像是高空墜落的腐爛尸體。

  “啊。”

  于莫呆呆望著滿地殘骸,一時間忘了雨。

  林雙木急忙撐開傘,舉在于莫頭頂,將雨傘手柄塞進于莫手里,蹲下身去撿那些面目全非的東西,一一收回盒子里。

  “不用撿了!不用撿了!”

  于莫回過神來,把傘撐在林雙木頭頂,林雙木全身早已經(jīng)濕透。

  好一會兒,林雙木才站起身來,捧著那盒重新裝好的、和著雨水和泥土的水果,懊惱地望說道:“怕是吃不了了,白費了你一番心意?!?p>  他的頭發(fā)濕噠噠地垂在額前,雨水在他臉上嘩嘩流淌。

  “沒關(guān)系的。”于莫踮起腳尖,用手背擦拭林雙木臉上的雨水,微微一笑,“傻瓜?!?p>  ——

  雨越下越大,淹沒了山腳下的金山大學。

  校門口的積水沒過腳踝,公交車停運了,電動車也開不出去。于莫只好到金山大學邊上的酒店暫住一晚。

  林雙木將電動車停在宿舍樓下,回去拿了換洗的衣物,然后兩人相互依偎,冒著傾盆大雨、淌著厚厚的積水往學校大門走去。

  學校邊上就有酒店,距離很近,但是雨勢太大,兩人好久才走到。酒店招牌上的霓虹大字閃著紅光,大雨模糊了它的形狀,像一團妖艷魅惑的火焰,又像是某種危險信號。

  這是一家便捷式酒店,門店狹窄,陳舊的前臺桌占去大半空間,白熾燈蒙著塵土,光線昏暗。

  林雙木到前臺辦入住手續(xù),于莫在樓梯邊等著。于莫沒有帶身份證,前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放過了。

  房間不大,墻邊靠著一張一米五寬的床,另一側(cè)淺棕色的桌上擺著一臺老式電視機。

  兩個人都濕透了,于莫先去洗了澡,換上林雙木帶來的短袖作為睡衣。

  她記得這是在大榕樹下的咖啡屋見面時,林雙木穿的那件綠色T恤衫,中間的彩色涂鴉已經(jīng)掉色,看不清原貌。

  然后換林雙木去洗澡。

  于莫坐在床沿,打開電視搗鼓了一番,她有很多想跟林雙木一起看的老電影,可惜這里的電視沒有接無線網(wǎng)絡(luò),只能看幾個頻道。她按了好幾輪,沒有想看的節(jié)目,百無聊賴地把遙控器丟在一邊。

  洗手間的門打開又關(guān)上,林雙木把身上的衣褲扔在床腳,接著里面?zhèn)鱽頉_水聲。

  于莫從自己的口袋里抽出幾張皺皺巴巴的紅色人民幣,仔細鋪開壓直,然后從林雙木牛仔褲的口袋里掏出錢包,把錢塞進去。

  那是一個棕色的啞光皮革錢包,癟癟的,上面的邊線都有些松開了。剛剛在酒店前臺,她就看到林雙木付過押金后,里面只剩下幾張零錢。

  她不禁暗自思忖,林雙木后來很少找她的原因里,除了忙于學習,也許還有經(jīng)濟的原因。

  于莫打工攢下了一些錢,總想著和林雙木去好玩的地方,去吃好吃的。可是每次兩個人出去,林雙木總不肯讓于莫付一份錢。于莫怕給林雙木太重的負擔,也就不提那些想去的地方了。

  “傻瓜,跟我逞強什么呢?!庇谀哉Z,嘴角輕輕上浮。

  她將錢包塞回褲子口袋時,被什么東西卡住了,挪了挪角度,硬是塞了進去。

  這時洗手間里水流聲停止,于莫手一滑,牛仔褲和錢包都落在地上,口袋里還滑落出另一個方形的小東西。

  于莫撿起來細細打量了一番,包裝是銀色的,中間一圈圓圓的凸起。

  她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那是一個避孕套。

  林雙木從洗手間走出來,赤裸著上半身,下半身只圍著一條白色浴巾,手里拿著毛巾在頭上揉擦。

  “你帶了這個?”于莫怔怔地望著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間的小東西。

  “回去拿衣服的時候,舍友硬塞給我的?!?p>  林雙木尷尬一笑,從于莫手里拿走了那東西,扔進垃圾桶,然后從地上撿起褲子和錢包,甩一甩、拍一拍,一起放在電視桌上。

  “你的衣服呢?”于莫這才注意到林雙木赤裸著上半身,紅著臉別過頭去,呼吸局促了起來。

  “最近梅雨天氣,洗的好幾輪衣服都沒干。只有你身上那件是干凈的?!?p>  林雙木笑著說,然后把身體藏到了被子里,“我蓋在被子里就好了?!?p>  于莫輕咳了一下,雙手背在身后,揪著自己的手指頭,忽然沒頭沒腦地扯起了別的話題:“你明天早上要上課嗎?”

  “第一節(jié)沒課,來得及送你回去?!?p>  林雙木說著,拿起遙控器選臺,最后停在了電影頻道,正在播放一部不知名的香港的老電影,“時間還早,看會兒電視吧?”

  于莫瞅了一眼電視,腳步挪到床邊,拘謹?shù)刈隆?p>  林雙木掀開被子一角,伸出手臂,讓于莫枕著,然后幫于莫妥帖地蓋好被子。

  于莫僵硬地貼靠在林雙木赤裸的胸膛上,那強壯有力的胸膛隨著林雙木的呼吸起伏。

  她聽不見電視機里的聲音,只聽得到林雙木心臟跳動的聲音,林雙木身體的熱浪燙紅了她的臉頰。

  這是何其甜蜜的時刻,而她的思緒卻在別的事情上糾結(jié)不休——

  林雙木為什么會帶避孕套?如果真是舍友給他的,那為什么要給他這種東西?這不是于莫所能理解的事情,和女朋友出去過夜就要帶嗎?那么是不是之前也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情?

  于莫不敢繼續(xù)往下想。

  “我去一下洗手間。”

  于莫從林雙木懷里掙脫開,心神不寧地朝洗手間走去。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避孕套這種東西。在此之前,她覺得性愛是一件很遙遠并且神圣的事情,那是洞房花燭夜才會有的儀式,是兩個人身體和靈魂的融合!

  而此時,這個充滿性信號的物品出現(xiàn)在她眼前,把一切美好的幻想從漂浮著白云的藍天拉到了地面,哦不,是拉進了污穢不堪的沼澤里——性愛,在它作為神圣的與愛有關(guān)的儀式之前,不過是人類最原始的生理需求罷了,而那種原始的需求,將所有的美好毀于一旦。

  她的思緒漫天飛舞,鋪天蓋地,最后又落回那個銀晃晃的避孕套上。

  她不是反對性愛,她在愛情電影里看過兩個相愛的人交融,但是那些畫面大多只剩下唯美的光影和起伏的、完美的身體曲線,而由避孕套引發(fā)的聯(lián)想?yún)s完全是另一回事!

  林雙木一定和誰用過那東西吧?于莫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她打開水龍頭,流水嘩嘩地響。

  她的手掌攏在水流下,盯著透明的液體從掌心滑過、從指縫間穿過。

  好一會兒之后,她用濕漉漉的手在臉上拍打,對著鏡子,告訴自己,“那一切都不重要。”

  “你已經(jīng)是成年人了。”于莫自言自語道,“別神經(jīng)兮兮的,林雙木就在你身邊,揪著過去不放的女孩一點也不可愛?!?p>  于莫走出洗手間,靠在門邊望著林雙木。

  林雙木對她笑了一笑,拍了拍身邊的空位。

  眼前的少年宛若初見。

  于莫也笑了,她像貓一樣窩在林雙木身邊,清空了腦中所有不請自來的胡思亂想,靜靜地享受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時光。

  林雙木的胸膛就是全世界,這個世界還在跳動,什么都不必害怕。

  電影都播了些什么,于莫全然不知,回過神時,電視屏幕已經(jīng)滾動著黑底白字的演員名單。

  四周一下萬籟俱寂,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

  “你的身體像火爐一樣燙啊?!绷蛛p木笑著說,那聲音溫柔極了。

  “咦?遙控器呢?”于莫羞澀地別開臉,兩只手慌慌張張地這里拍拍、那里拍拍。

  林雙木沒有再說話,鼻息越發(fā)沉了。

  于莫抬頭,正對上了那雙細長好看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涌動著異樣的、魅惑的東西。

  一股不由分說的魔力讓于莫渾身酥軟,她急促跳動的心臟忽然停滯下來,緩緩閉上眼睛。

  林雙木俯下頭,雙手輕而有力地握著于莫的肩膀。

  他溫潤的唇先是落在了于莫的額前,然后慢慢往下移動,終于輕輕吻在于莫的唇上。

  那一刻于莫感覺自己像一只趴在庭院里曬太陽的小貓,軟綿綿的、暖洋洋的。

  林雙木接著親吻于莫的下巴、脖子,鼻息撓得于莫神經(jīng)緊張了起來。

  他的一只手放在于莫腰間,然后慢慢往上移動……

  “你干嘛!”

  于莫忽然瞪大眼睛,推開林雙木,完全從迷醉中清醒過來。

  林雙木錯愕地看著臉色青里透紅的于莫,很快又恢復了從容的微笑。

  “對不起?!彼谀氖郑p聲說。

  房間的燈和電視都關(guān)了,林雙木和于莫并排躺下。

  林雙木伸出一只手臂,讓于莫的脖子枕在上面,另一只手乖巧地放在自己大腿旁邊。

  于莫毫無睡意,瞪著眼睛,盯住一無所有的天花板——我是怎么回事呢?戀人之間的身體接觸不是很正常嗎?為什么要讓對方那么難堪!

  接著,那張早已被她塵封在心底的照片,再次浮上心頭——林雙木赤身裸體,他身邊的女孩笑顏如花。

  于莫腦中不禁浮現(xiàn)起照片背后的畫面——林雙木親吻著那個女人,就像剛剛親吻她一樣。

  光是想象,她的心臟就割裂般地疼痛起來。

  突然,她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太陽穴瘋狂跳動,頭像是被洪鐘猛然撞擊過一般嗡嗡作響。

  她的眼睛閉上,又重新睜開。

  窗臺灑進月亮的清輝,一切都是不同深淺的灰色調(diào)。

  “林雙木啊,你和別人有過這事兒嗎?”于莫的聲音打破了昏暗里的靜默,又重新陷入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好一會兒,林雙木才開口應(yīng)答,他已經(jīng)困得睜不開眼睛,聲音聽起來含糊不清,“那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情了?!?p>  就在那一瞬間,世界坍塌了。

  澄澈明凈的湖水翻滾起污泥,潔白無瑕的雪地潑滿墨漆,夢幻的童話城堡轟然倒塌,踩著云朵的雙腳跌入萬丈深淵。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他們難道不是命中注定此生只屬于彼此的人嗎?他們的身體和靈魂,都應(yīng)該只屬于彼此啊!

  哦,李昂說過什么來著?這個世界上沒有那種東西。

  于莫漸漸平靜了下來,腦中紛飛的思緒統(tǒng)統(tǒng)落入了一口黑洞里。

  她忽然冷靜極了。

  “那為什么分手呢?”

  “我根本不喜歡她呀?!绷蛛p木迷迷糊糊隨口應(yīng)道,順便調(diào)整了一下睡姿,因為讓于莫枕著的那只手臂有些麻了。

  “不喜歡也可以發(fā)生關(guān)系嗎?!庇谀钪?,她在自言自語。

  “我們別說這些了,好嗎?都過去了?!?p>  林雙木把那只手臂從于莫的脖子下輕輕抽離,讓身體以更舒適的姿勢平躺著。

  “不喜歡怎么可以做那樣的事情呢?!庇谀穆曇羝届o。

  她躺得筆直,兩只手握在腹部,雙眼空洞地望著前方。

  “有那么重要嗎?”林雙木的聲音清晰了起來。

  “是啊,有那么重要嗎?!庇谀廊幌袷窃谧匝宰哉Z。

  “對不起,我只是個普通人?!?p>  “普通人?!庇谀獧C械地重復了一遍這三個字。

  林雙木嘆了一口氣,似乎在跟一個很難溝通的人說話。

  那輕輕的嘆息如同一把利刃,在于莫心頭狠狠割炬。

  世界靜止,時間不息。窗外的天已經(jīng)露出魚肚白,身邊的人早已經(jīng)沉沉睡去。

  這時林雙木枕邊的手機震動,于莫輕輕起身,繞到床的另一側(cè),拿起手機,看到蔣儀學姐發(fā)來的消息:那天的照片忘了發(fā)給你了,瞧你喝點酒,臉紅得跟關(guān)公似的。哈哈。

  隨后手機又震動了一下,再次發(fā)來的是林雙木和蔣儀學姐的合照,林雙木滿臉通紅,一手搭在學姐的肩膀上,另一手比著V,臉上是于莫熟悉的單純極了的笑容。

  光是看著這個笑容,于莫就知道,他們之間絕沒有非分的情愫,她發(fā)自內(nèi)心相信林雙木,但為什么還是心痛如刀絞?

  “喂,林雙木?!庇谀穆曇糨p得如同棉絮,攥成拳頭的手緊緊壓住胸口。

  空氣里除了林雙木的鼾聲,再沒有別的聲音。

  于莫感到頭腦被掏空了,胸腔被掏空了,整個身體連同她那些虛無縹緲的幻想,一起化成了飄散的飛沫,她自己不存在了。

  “你們學校的那片花海,是不是已經(jīng)過了盛開的季節(jié)?”

  天一點一點亮起來,晨光照在于莫臉上,眼角的淚已經(jīng)風干。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